《山河卷：旧梦引》玉侬眠

13、第十三章 当街

　　也许是几个月来忘机安分得很，连远又挑不出错处来，借着东宫刺杀一事，竟然说顾忌朝华公主受了惊吓，许忘机出宫在皇城锦城四处转转。

　　出宫不是大事，可卫国公主身份的忘机要想明晃晃地出宫，却成了大事。

　　天还没亮就要起来梳洗，大妆高髻去景泰宫拜见徐皇后。好不容易坐上了马车，喝了几口热茶，忘机还要端坐其中。只怕风一吹车帘子掀起来，街上百姓瞧见马车里头的贵人松泛的样子。

　　又说是在锦城转转，能去的不过是林觉寺。

　　马车里铺着软榻，忘机虽说直挺挺地跪坐着，膝盖也还是软的，不至于难受。正平稳走着，突然就停了，玉衡正要叫玉枝到前面瞧瞧，却被忘机一摆手拦下了。

　　果然不一会儿，就有个卫队长模样的人在车帘外恭声道：“启禀殿下，属下办事不周，请殿下责罚！”

　　“卫队长说来便是。”玉衡道。

　　“殿下，马车的车轴坏了。”卫队长声音一下子就蔫了，“属下已经派人去附近的齐王府了。”

　　怎么去找连臻？忘机暗自蹙眉，玉衡却一脸郑重地按上忘机的手。

　　“回去后自去领罚。”玉衡道。

　　卫队长心下无奈，但也知道忘机不当街发作已经是给他脸面，便应声道：“是，殿下！”

　　街道两边的百姓见车驾停在路当中，有些就嚷嚷开了。还有的百姓就从临街酒家的二楼开了窗户往外瞧。只可惜马车严严实实的，偶尔像是开了一条缝在说话，可有见识的就知道，说话的大多是侍女罢了。

　　不久，几个侍卫打马回来，在那卫队长耳边说了几句，他当即便变了脸色，一脸苦相地又去忘机的马车旁禀报。

　　“殿下赎罪！”卫队长压低了声音道，“去齐王府的小子回来了。传话说，齐王殿下说，既然车轴坏了，就卸了马车，殿下打马去林觉寺便是了。”

　　直到此刻，街上临马车近些的百姓才听到车内一个女子缓缓开口，音色里还带着少女稚嫩，却透露出不容置疑的威严：“无礼至此！”

　　“烦请卫队长好好回去启奏陛下，问问周国就是这样对待卫国的公主的吗？”玉衡厉声斥责。

　　忘机的车架后面还跟着几辆别家的马车，眼下就统统堵在了街上。那些马车里本也是官宦家的女眷，不过一打听前头是朝华公主车驾，也就不敢上前来催促了。

　　卫队长又听了个侍卫禀报，不禁面露喜色：“殿下，后头马车里有位卫国商人胡诚家的三郎，派了家仆来，说是能够为殿下修好马车。”

　　说起胡诚，那可是卫国的大商人，常年在卫周两地间奔走，听说戎狄的生意今年来也有所沾染。他原本名“胡甲诚”，因着被人“假诚假诚”地取笑，就自作主张改了名字。胡老太爷没念过书，胡诚下头几个弟弟叫乙诚丙诚一直排到了戊诚。所幸这五爷走的是读书科考的路子，不然做生意，也只怕要被取笑“勿诚勿诚”。

　　见忘机点点头，玉衡便道：“那便烦请胡家三郎一试。”

　　虽说是天不亮就起身梳洗，可去皇后宫里走一套繁文缛节，路上又耽搁了许久，日头就晃悠悠地爬到了中午。

　　“得亏不是六七月的天。”忘机笑道，“不然这时候，车里放座冰山都有的苦头吃。”

　　玉露笑盈盈地在马车外头接话：“说起吃呀，殿下饿不饿呀？咱们本来是要到林觉寺用素斋的，眼下是不成了。奴婢看旁边就有个酒肆，不如奴婢去里头点上几样招牌的菜式，给殿下拿到马车里用可好？”

　　“你个小妮子，还不是自己馋了？就撺掇殿下！”玉枝说话间就要捏玉露的脸。

　　“也不必这样麻烦。”忘机轻轻按了下瘪瘪的肚子，“车轴一时半会儿也修不好，不如就去吃些东西。也将马车移一移，不要挡着路才好。”

　　玉露高高兴兴地应了，就忙叫玉衡给忘机戴好遮面的幂篱，扶着忘机下车了。

　　不知人群里谁嚷了一声“这就是朝华公主！”人群里的吵闹声就更大了。依稀间，忘机还能听见几句“亡国”、“人质”、“无道”。

　　这便是周国的百姓。其实天下的百姓大抵都是这样的。他们都怀着满腔的热血，都自诩是这国家的主人。如今他们骂忘机，是因为连远告诉他们，忘机是卫国战败的人质。日后他们若都捧忘机，大约是连远又要拉拢卫国对抗戎狄了。

　　或骂或赞，看似都是他们自己，其实半点也由不得他们自己抉择。于连远，他们不过是交税、打仗、供养皇室的工具。在连远看来，他们只怕是可笑至极。自诩爱这个国家，可这个国家只拿他们当玩意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