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中有真意》沙洲铃

33、第 33 章

　　贺知书在晕厥之前，除了迅速地应了一声艾子瑜的呼唤外，电光火石般划过他脑海的还有一句话：我能担下了。能担下这份爱情，以贺知书的名字说一句：我爱你，艾子瑜。
　　扑上去的一个挡和从唇间吐出的一声应，从前烙在贺知书这个名字上的前尘就真如尘烟挥散，他所有曾经有过的对自己的不喜不忿都在这个人冲过来抱住他的怀里释然了。

　　“我已经承认了我就是贺知书了，为什么纹身会消失，为什么我会在这里？”贺知书站在天庭朝着小太子怒吼，那脾气和架势把小葫芦吓得直往小太子身后躲。
　　小太子被小葫芦硬是拽着转了小半圈，一脸怒其不争地从身后把人拽出来摁在身侧，这才不紧不慢地望着贺知书道：“是你被人砸了才命不得保，要不是你那肉胎凡身出自我手，你此刻该直接进了地府而不是站在我天庭。”
　　贺知书完全不买账，一指竖立在他们面前的可以看到人间事的屏风：“那里面的我明明手术顺利，分明是个眼睛一睁就能醒的状态，哪里就没命了？摆明了就是你把我的命又提了上来。”
　　小葫芦在那儿拼命眨眼睛暗示你都知道是小太子做的了，怎么还大呼小叫的，不该服个软么？
　　小太子嗤道：“我把你的命提上来只不过是遵照了我们当初的约定，彼岸花消失就是你离开的时候。”
　　贺知书早已想明白其中关窍，一点不会被小太子给绕进去。他深吸了口气，目光注视着屏风里能看见的病房画面，凝在那里面的艾子瑜身上，正色道：“我们当初说的，如果他忘记了贺知书，彼岸花消失，我离开。可他在最后时刻叫得还是知书，又怎么算忘记了我？”
　　小太子挑挑眉，没吱声。
　　贺知书继续往下：“彼岸花是黄泉花，它的消失才能让我们在人世间真正坦诚地面对面相见，我们又不是曼珠沙华终老无缘相见。我不再是贺知书的容貌，而他心里永远存着一个叫贺知书的人。我应下了他对知书小书的称呼，而我也终于放下了那个不让我自己喜欢的贺知书。是又不是，正如花开两面。我和你的约定都做到了，小太子，你该履约的。难道是你下凡的次数多了也学了那些耍赖无义的行径了？”
　　一番言辞，小葫芦听得云里雾里，目瞪口呆，却又觉得句句在理。忍不住满面崇拜地望向贺知书：“小书书，原来你这么能说。”
　　小太子用力揉了把小葫芦的脑袋，叱了声：“你再多话就把你变回葫芦挂在本太子身上。”
　　说完才向着贺知书颇有赞许地点了点头：“确实是挺会说的。那你想不想听听他是怎么想的。他到底记住或者忘记的是怎样的贺知书？”
　　贺知书并不情愿，只想快点回到那具被抽了魂的身体上醒来。但实在地，他也有点想听艾子瑜说话。
　　“这时候我还有选择权么？”他装模作样地手一拱，一拳打过去：“小太子威武，实有天帝霸权风姿。”
　　“你生气了？我在你那小楼留宿弄坏了那么多东西你都没生气呢！”小太子闪了下，又凑近贺知书铁板着的脸，逗趣着：“你这条命都是我从阎王那儿要了来，并和天帝谈了条件的，如今要彻底给了你了，还不准我得个实话儿么？”
　　贺知书快被他这模样气笑了，索性又往那屏风前盘腿坐了下来，和当初在屏风前一日日寻找艾子瑜的身影时一样的姿势，目不转睛，又洗耳恭听。

　　于是病床上的贺知书依旧沉睡，病床边握着贺知书手的艾子瑜的耳边听到了一个颇为熟悉的梦里出现过的声音：“如果我能让他醒来，你能付出什么代价？”
　　艾子瑜怔了下，立刻看向床上的小孩，后者眉目安然，眼睫毛都没眨一下。他紧了紧仍妥妥躺在他掌心里的手，才转了头看向不知何时立在了床尾的人。
　　艾子瑜倒没有受到惊吓，在接受了死了的人能复活的事情后，这平白无故突然冒出一个人，又是熟悉的声音，他也能泰然处之了。
　　“我有的你尽管可以都拿去。”
　　拉着小孩的手没有松开，他平静地看着眼前人。眼里没什么，可周身散出的迫人的气场是真可以和小太子一较高下的。
　　艾医生可不是良人。在天庭看着一切的贺知书冒了这么一句。
　　贺知书还记得当年带着一群黑衣高大的保镖冲到火车站堵人的艾医生，把他拽着拖到车里不讲道理地就往杭州开的艾医生，还有在小楼下一拳揍向蒋文旭的艾医生。
　　他的艾医生从来不弱，对着小太子给予的威胁即使必须要承受，也是不卑不亢。
　　小太子对着这样的气势不甚在意，从床尾走到病床的另一侧，看着床上的人问：“在你心里，这个人是你新认识的贺忘言还是你念念不忘的贺知书？”
　　“都是。”
　　“只能选一个呢？他受伤的时候你惊惶中喊出的是知书，这种本能的第一反应比较能让人信服，就如同酒后吐真言那样不设防。”
　　艾子瑜不置可否，拇指和食指从指尾到指尖一根根摩挲着小孩的手指，眷恋和痴迷的味道毫不避人。
　　“他是言言，也是小书。因为有了贺知书的灵魂和记忆在这身体里，才会让家里的猫狗们因为见到了主人而粘着他，因为这些反常和他举手投足间属于贺知书的那些神韵吸引，让我注意到这个贺忘言，且无法忘记，步步探索。没有什么选择，这两个名字本就是一体，相辅相成。”他抬眼看向小太子，竟透出了一点挑衅：“这样的情况不是尊驾一手促成的么？我不选，我都要！”
　　“那你现在爱的是谁？”
　　“爱的是他。有着贺知书灵魂的贺忘言。”艾子瑜说着突然笑了，看看小孩，再看看小太子，愈发笑意渐浓地把脸埋在了小孩掌心里：“从前的贺知书对我没有太深的爱，可或许是因为他许下的承诺和他也道不清的感情，他回来了，用贺忘言爱上了我。我因为忘不了的对贺知书的爱又注定地爱上了这个回来欺负人的小孩。此中有深意，欲辨已忘言。是他取这名字的意思吧？既然情深义重，古往今来，就算是天上人间，生死两途，谁又辨得清？你总是纠结这问题有什么意义，到底要什么换他醒来，你说。”

　　天庭上的小葫芦大惊，一把一把地推搡着仿似臻入化境，坐着一动不动的贺知书：“他也太厉害了！”
　　“他的智商本来就比我高，从前的医大高材生，现在的血液病专家，他是真材实料一步步扛下来的。”
　　“那以后岂不是把你吃得死死的，你搞不过啊。”
　　看着小葫芦一副担忧自家小伙伴要被人吃掉的表情，贺知书心里暖暖的。他伸手揽住小葫芦：“爱的深浅又不以智商来论，再说，恋爱中的人智商为零是真理。就算我搞不过，你以后记得下来帮我，礼尚往来，我也会帮你对付小太子的。”
　　两人在天上笃定地论着将来，小太子一句话，贺知书惊得差点捏碎小葫芦的肩胛骨。

　　“一命抵一命。自然是用你的命来换他的命，怎样？”
　　艾子瑜听到后倒说不上什么惊惧，只是控制不住地眯了下眼：“太老套了，神仙也不能免俗么？”
　　“毕竟你身上也没什么其他东西能让神仙感兴趣了。”
　　“也是，名利金钱对你没用。”
　　艾子瑜点着头，没立刻回答，像是在思考。小太子也没催，立在床边也俯身去看床上沉睡的人。只是在他伸手往睡在那里的没有灵魂的贺知书的鬓边额角摸的时候，被艾子瑜啪地一声响亮地打开了手。
　　小太子其实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会伸过去手，完全是没什么意义的举动，也更没想到会惹来这么重一巴掌。他愣了，天上看着的小葫芦和贺知书都笑了。贺知书笑得肩头耸动，连方才小太子问出那句要命话时候的紧张都一起笑掉了。
　　“不好，我不同意这个交换。”
　　艾子瑜的回答让天上地上的三个人俱是一愣。
　　“舍不得你自己的命？”小太子笑里的鄙夷坦荡直露：“深爱的至高境界不该表现在为对方去死么，连神仙眷侣们都是这么认为的。”
　　“可是被留下的那个有多苦你们知道么？我尝了五年这样的苦，我不舍得换他来尝。”
　　“倒是一个好解释，那没办法了，他只能醒不过来了，反正这生离死别的滋味你也尝习惯了。”
　　小太子并不流连此处，得不到答案就离了床边要走人。边上立刻传来艾子瑜的声音：“等等，你许过我一个心想事成，不会赖账吧！”
　　“你想起来了？”小太子倒是乐了，怎么回事，今天这一对都变着法来说他会耍赖无义，他堂堂天帝之子，将来的六界之主，他会这样？
　　“我死他生，我答应你。但是，我有条件。”
　　艾子瑜说这话时头都没回，一双眼死死盯在床上人的身上，像是要盯出个窟窿，把这人从内到外都看个透彻，吃到骨子里。
　　小太子不由皱了皱眉，下意识抬头往天上看，才意识到这里是看不见天的天花板。
　　“你说。”
　　“抹去他所有贺知书和贺忘言的记忆，在这人间俗世中从来没有这个人存在过，也相应地就永远不会有我不会有姓蒋的。你能再调低他的骨骼年龄么，我会拜托我哥再给他一个身份或者直接认他做弟弟，送他去读医学院。我身后的一切都留给他。”
　　他俯身凝视小孩的脸上轮廓，他曾亲吻过的眉骨，咬过的鼻尖，舔过的唇……他食指慢慢的勾勒着双唇的边缘，不轻不重地，似乎还能感受到当时两唇相抵，舌尖往里窜时的激动。指腹往下压了压，当初激荡过的唇肉在他指间轻颤。他再往下，摸过下颔，顺着病号服里露出了一截的脖颈探入小孩衣领，停在锁骨中间的凹陷处，紧紧地用了力的往下摁，像要留下个印记，代表曾经拥有。
　　他感觉到了自己发紧的喉咙，绷紧了颈侧的骨线，喉结艰难地滚动了下。眼眶不争气地酸胀，渐渐就模糊了一片。
　　小太子在边上站着看着，一动不动。
　　艾子瑜将唇移到小孩耳边，忍了又忍，还是偏了头，当着小太子的面含住了小孩的耳廓。他哽咽着道：“从前的苦我都替你带走，今后的…今后的我就陪不了你了。”
　　这话落地，倒是小太子觉得没脸了。他脸色不豫地沉声开口：“怎么你这话说完，我觉得自己在草菅人命。”
　　艾子瑜红着眼眶回头：“你要不是个神仙，你以为我会信你这些荒唐话？接下来怎么弄，走么？”
　　他这边才要回身，那一直拽着小孩的手突然就被施了力，生生被拉住了。他僵在那里差点不敢回头，还是先看到了面前小太子绷得奇奇怪怪的神色才猛然回身。
　　贺知书睁开了眼，五指攒得死紧地望着他。
　　“你要去哪儿？”
　　“我…”
　　“瑜哥，我上辈子曾经说过，人生必去的100个地方你得去两次，一次为你，一次为我。如果你还没来得及去完，那剩下的那些我们一起去好不好？”
　　艾子瑜刚还能滔滔不绝的口才此刻只剩呐呐，对着这个人，他好像永远只能说好，只会说同意。他动了动被紧紧勾着的手指，看着他的小孩圆睁的灵活的双目，漾在唇边的狡黠又纯真的笑。
　　一个久久地看着，一个执拗地拉着。仿佛亲历了一场大地初开，百花齐放。
　　终是一人点了点头。

　　病房的单人病床上，一床被子盖着两个挤在一起的人。
　　“你是谁？”
　　“我是大家都知道的贺忘言，是你一个人的贺知书。”
　　“还有呢？”
　　“艾医生，我是你家小孩，也是你男朋友！”
　　“不走了吧？”
　　“哪儿也去不了。小太子说了，我余下的寿数是照着你的来捏的，司命薄上已经落笔，不多一分不少一秒。此后若有生离，那是我们俩自己作的。今世再无死别痛，那是铁板钉钉的。”
　　“生离？你想都别想！！”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