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中有真意》沙洲铃

24、第 24 章

　　贺知书还是准时去上班了，那天没什么客人，店里也没几只留守的宠物在。晚上艾子瑜七点就跑去了店里守着，一会儿看一下表，一会儿去门口东张西望一下。贺知书实在是被他看得没脾气了，原本晚上关店的时间得是九点，今天肯定是熬不到这时候了。
　　八点还缺五分的时候，这俩人已经站在街上了。现在的天都没个准，没法按从前的月份节气来过。十二月初，按说还不到北风霍霍的时候，但今天就是特别的冷。突然的降温，街上都能看见穿羽绒服的了。
　　按小太子说的，不是茉莉花开的月份里贺知书的身体就会特别弱，比常人还弱上三分。他知道自己这身体，不逞能不装逼，不要风度就指着温度。围巾在寒风下已经上阵，贺知书抬手裹紧了，四下看了看：“你的车呢？”
　　“逛街贵在一个逛字，自己开车多不方便。我们随便走，回家的时候打车呗。”
　　贺知书看着他：“行吧。谁让你明天就又要走了呢，听着怪可怜的。”
　　“你这小孩儿！”
　　艾子瑜抬手欲拍他脑袋，行的就是一个举重若轻的力道。掌心在贺知书头顶极轻地揉了揉，随手拉扯了下他的围巾，手在他颊侧抚过再顺势往下，沿着肩线、衣襟，进而握住贺知书垂在身侧的手，在他掌心又捏了下。
　　贺知书眼睛一眨未眨，始终跟着艾子瑜的手走，从眼角的余光到目光的正视，从仰头到垂眸，一直跟着没一点儿拉下。掌心被捏了，他才稍稍偏转了头，像是想要忍住笑，偏又最终没能忍住，笑弯了眉眼。
　　这一笑便是首肯了，艾子瑜变捏为握，想把小孩儿的手一起揣进风衣口袋里，在指尖碰着衣袋口的时候又顿了顿。贺知书被握住后就没有过任何挣扎，一切都随着他，贴着他的身边往前走。
　　十二月是个让人雀跃欣喜又有些头疼的月份。欣喜于一年将尽，圣诞跨年元旦这些能让人兴奋期待的节日将至；头疼在年底催着的各种总结报告，熬得人嗷嗷大叫。可年轻人就是这样吧，越是忙乱就越是想蹦得高点儿地嘚瑟，街上一对对的情侣看着都比往常多。
　　艾子瑜握着贺知书的手没松开，也没藏到口袋里去，就这么大明大方地公诸于世人面前，和迎面侧身的每一对牵手的人一样，在道上慢慢地走，四处地看。
　　贺知书和他肩膀蹭着肩膀地挨得近，他甚至感觉这人走出了股大摇大摆睥睨四方的气势。贺知书用胳膊肘捅捅他，悄声道：“干嘛呢？”
　　“嗯，什么干嘛？”
　　“好多人看着呢。”
　　十七八岁的时候，两个男孩子牵手搭肩的走在路上没人会觉得太奇怪，换了成年男子再这么手牵手的便不一样了。彼时年少，他也能坐在蒋文旭的车后座，也能和他勾肩搭背挽着手地奔跑在街头巷尾西子湖畔；等到二十七八，事业有成再不是白丁少年，可以有男伴女伴，可以有风流传闻，但再无携手相伴于光天化日。旁人都知蒋文旭男女不忌，知他玩得放肆，但没几人知道他家里有个一直等他的男人。他是一个男人背后的男人，他见惯了那个人的背影，上一世的最后一眼也是如此。
　　艾子瑜转了转头，看着小孩儿嘴里的好多人：“嗯。在看我家小孩儿好看。”
　　贺知书抿了抿嘴，目光定在了他身上，被捏着的手手指勾了起来，迟疑而又坚定地挠了挠艾子瑜的掌心，凑过去依然悄声：“小孩儿认为我家瑜哥今天很帅还很嚣张。”

　　嚣张的哥哥带着好看的小孩儿进了一家男士成衣店，不是顶尖儿的那些奢侈品牌，但看款式和摸着衣料就知道是家有实料儿的好店，价格上嘛当然绝不会有一百一打的东西出现。
　　眼下卖的都是秋冬季的衣服，衬衣、毛衣、大衣、羽绒服的都有陈列。艾子瑜拉着贺知书一件一件地看，挑得仔细，看着不错地就拿下来往贺知书身上比划。男装店里的衣服和女装店总不能比，店虽然大，款式也就这么多，基本每一件都被比了个遍。
　　“我挺喜欢这个牌子的，不张扬，够品味。”
　　“那你给自己试，别老往我身上比。”贺知书抽出自己的手，转身往大衣区走：“上海冬天冷，往骨子里窜的那种，和你呆惯的北方不一样，和俄罗斯也不一样，还没暖气，你是想添大衣还是羽绒服？”
　　“你说哪件好？”
　　贺知书手上正抓着一件驼色大衣的衣角，闻言转身看去，艾子瑜的手上是一白一绿两件毛衣。白是本白，绿是浅豆绿。
　　艾子瑜看着贺知书手还攥着那件大衣没放，皱了皱眉。他对驼色有抵触，因着那件曾经某人送的贺知书穿了很多年的大衣。
　　他一步跨前，直接站在了贺知书面前，把手里的两件毛衣又往前递了递：“那边还有黑色的。豆绿的衬肤色，一般男人还不敢穿。你白你行。”
　　“你也白。”贺知书松了衣角，接了那件浅豆绿的毛衣抖开，往艾子瑜身上比着：“就这件吧。豆绿色配件灰色的大衣？”
　　“行。”艾子瑜舒了眉心，一下就笑了。手里的衣服掂了掂：“那白色买给你穿，再配…那就配驼色吧。”
　　贺知书挑了挑眉，把白色的毛衣也拿了过来，两件都抱在怀里，下巴往毛绒绒的衣服里蹭了蹭：“不要了，虽然我穿驼色是真好看，但是灰色吧…因为要气色好才行，我还没怎么穿过，今后多试试。灰色也能配白色的毛衣。”
　　“那买黑色的，黑色什么都能配。”
　　“我不要这么晦暗的颜色，你说的我才24啊，得穿鲜亮的颜色。我琢磨着去买件明黄的，或者宝蓝什么的。再说了…”贺知书翻着大衣的尺码和颜色：“我们俩身量差不多，衣服特别是外套可以混穿的吧，怎么，你的衣服不让穿？”
　　“怎么混穿？你又不陪我去上海，怎么混，你倒是说啊！”
　　没想到艾子瑜这么不依不挠，贺知书愣了下没答上来。艾子瑜一看乐了，上去搂着小孩儿的肩，凑他耳边乐颠颠地计划：“我们买一样的，以后每天起来先通报一下今天穿什么衣服，然后穿一样的出门。”
　　贺知书有些不可置信：“瑜哥，你多大了呀，还这么玩？”
　　“就问你肯不肯吧？”
　　“我们不是在给你添衣服么？瑜哥，你重点是不是偏了？我就蹭一件毛衣，大衣给你买的，然后再给你买件羽绒服吧。羽绒服比大衣保暖，也比大衣装逼得好看。”
　　“那大衣可以不买，但是羽绒服一定得一人一件。你说的，好看。”
　　贺知书摇头，不想和他逞口舌之争了，只管问自己的：“你喜欢短款还是长款的？你自己开车，再不然就是打车，估计走路的机会不多。不然还是短款的吧，短款开车方便。”
　　“那我买短款，你买长款的。你走路多，而且山上更冷。你冬天别骑车了，去考个驾照好不好？”
　　“你不是刚才还说要买同款的么，这会儿就长短不一了啊。”
　　“一长一短，都各买两件。我的长款就留在这儿不带去上海了，等我回来的时候陪你走路穿。”
　　“说了可以混着穿的，你留在这里的我拿来穿就行了。”贺知书气得想跺脚，在店里原地转了一圈，刚才明明看见羽绒服的，现在竟然找不到了：“那什么…好像有个国外牌子的羽绒服很暖和的，我想不起了，是哪个，我们换家店？”
　　“那牌子这里没有，以后看见了再买，今天就先在这家买齐了。”艾子瑜握住小孩儿的肩膀稳住他，看着他眼睛道：“你也没什么衣服吧，多买几件怎么了？像你这种突然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连证件都没的人，福婶说了，就没见过你有行李，跟从天而降似的。小孩儿，你都替我在院子里种一个四季了，就给个机会让我在你的行李箱里装满四季的衣服，成么？你一点点种，我一点点填。”
　　他们的院子里没有搭暖棚，反季节的花种不了。四季的花需要用四季来种。
　　他的行李箱是空的，也没有买四季衣服的成衣店。四季的衣服需要花四季来买。
　　一个四季接着另一个四季，花会谢，衣服会旧，一点点种，一点点填，种不完也装不满。
　　贺知书抱着手里的毛衣，脑袋迅速仰起，避开了艾子瑜漾满了希冀的目光，也遏止住自己立刻就要往下掉的眼泪。
　　可能是需要一个仪式感的吧。贺知书闷闷地想着。
　　歌里会唱：还好没放弃，终于等到你。总说人只要还没有放弃自己，就总能遇到一个不会放弃你的人。那天得知蒋文旭的死讯时，贺知书对艾子瑜说过，从此他走他的去路，我走我的归途。
　　去路是黄泉路，归途是人间途。
　　还好他对小太子说了要回来，还好他没有放弃。只是之前这条人间途该怎么走，他虽义无反顾，却不知如何留下。而此刻，那只被此人信誓旦旦要填满的行李箱虽然根本看不见，但贺知书就是知道他再也走不了了。行李箱的四个轮子怎么滚都会绕着这个人转，走得再远的旅人都会寻找他的行囊，而属于他的就被这个男人握在手里。
　　这就是他缺的那个仪式，被这个男人握着他的肩，庄重中无意又有意地说了出来。
　　贺知书随手又拎了件衬衣，带着两件毛衣一起往试衣间走。他想去看看腰上的彼岸花，从回来后第一次如此迫切，连回家都等不及地想要去看清一下。

　　“刚才白色和豆绿的毛衣各一件，灰色的大衣也要了，驼色那件也拿着吧。羽绒服在哪里，有什么款式推荐么？”
　　艾子瑜等贺知书离开，才找来一直乖觉地离他们有五步之远的导购小姐。小姑娘立马热情地把艾子瑜引向陈列羽绒服的地方，边介绍边犹犹豫豫地问了一句：“那个…你是上午直播里露脸的那个大帅哥吧？刚才那个是会种花的小哥哥么，一直戴着口罩的那个？”
　　艾子瑜手里正提着件明亮色的羽绒服，脑子里想着这算是小孩儿喜欢的颜色么，耳朵里猝不及防这一声，吓得他提衣服的手软了下，差点把衣服掉在地上。
　　“你…不是，你认错了。”小姑娘执着的眼神看着艾子瑜，愣是把他看得有点心虚：“不是吧，就这么一次，你们这些仙女姐姐的眼神也太厉害了。”
　　“真的是你们！我就说没认错，我早上有截图的。那个就是口罩小哥哥？太好看了。我是说…我是说你们太好看了。”
　　小姑娘的开心溢于言表，艾子瑜毫不怀疑如果这不是她工作的地方，她也只是个顾客的话，这小姑娘一定会尖叫。他就纳闷了，自己这张脸这么有辨识度么，他一直觉得是大众脸来着。
　　小姑娘似乎也懂了艾子瑜的脸上表情，兴奋地指了指试衣间的方向：“其实主要是你们俩太亲密了，而且毫无顾忌一点不像寻常朋友出来购物。我们这种资深腐女的雷达是很强的。”
　　“有什么需要顾忌么？”艾子瑜看着她，坦坦荡荡地笑。路虽然不好走，虽然贺知书上辈子就说过两个男人在一起太难了，但是既然走了，他就会牵着他的小孩儿大大方方地往前走。
　　“没有，没有，真的。”小姑娘一下认真了起来，这两声没有说得像在发誓一样：“我保证不会把今天的事情说出去的，我就自己开心开心，不会透露口罩小哥哥长什么样的。我没拍照我发誓。”
　　“谢谢。”
　　“你们买这么多我偷偷给你们打折吧，我们每个月有员工折扣的。”
　　“不用了。你的折扣留着给你男朋友买衣服吧。我的男朋友我自己买，不要折扣。”他看见了换完衣服出来找人的贺知书，冲他招了招手向他走过去，边对着小姑娘说：“别告诉他你认出我们了，他会害羞的。”
　　我的小孩儿我想给他所有我力所能及的最好的，物质是，感情也是。不打任何折扣的给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