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壶鈄》快乐松果

45、技术问题

　　罗宾斯男爵坐在橡木靠背椅上，椅子上铺着厚厚的棉布，十分令人舒适，喝着兑了不知道多少水的白兰地，心情闲适。这白兰地已经不能算是酒了，因为它稀得只能被称为酒精饮料。
　　至于他为什么不能饮酒，是由于亨弗雷最近突然受到以罗伯特为首的禁酒主义者的影响，只允许他喝这种可笑的玩意。
　　“又是请柬。”亨弗雷甩了一封被拆开的信件到桌上，表情很不耐烦。
　　“早知道我们就不该去找罗伯特玩。每个人都说他喜欢到处传播消息。我们来伦敦可只让仆人和罗伯特知道，明显就是他带的消息。”罗宾斯男爵也对罗伯特·汉密尔顿颇为不满。
　　“他应该不会把我们两个的真实关系到处乱说吧？像伦敦这种地方，任何消息都传播得很快。”听了罗宾斯的话，亨弗雷有些担心。
　　对方不以为然地摆了摆手。
　　“这个你放心，他从来只到处宣传不那么重要的事情。而且他自己也对我们坦诚他的情夫是谁，我们也有他的把柄。再说了，我认识罗伯特很多年了，在伊顿的时候我就认识他，他的品行如何我还是清楚的。”
　　亨弗雷放下心来，冲他的情人一笑，但却表情怅然。
　　“希望我们永远都不会被告上法庭，本杰明。”
　　“不会的，你放心。我们之间的关系永远都是隐秘而鲜有人知的。”他的本杰明也笑了，但那是安抚的笑。
　　“我们已经不知道拒绝了多少份邀请了，实在太不礼貌了，”亨弗雷说，“我斟酌再三，觉得还是至少接受其中几个的邀请比较妥当。”
　　“你说的很对，”男爵说，“不如我们应下茱莉亚·莫尔小姐的舞会吧，还有上了年纪的斯蒂尔女士的下午茶会。茱莉亚·莫尔就是罗杰爵士的姐姐，你知道罗杰爵士的。”
　　“就听你说的办。明天晚上就是莫尔小姐的舞会了，我们准备一下……好吧，我想应该是你准备，我可不想你那样挑剔穿着。”

　　他们来到了热闹的舞会。亨弗雷上下扫视和他同行的人，叹了口气，说：“希望你今后可以在服饰上缩减开支，男爵阁下。”
　　这里是公共场合，亨弗雷不能冒着风险叫自己的情人本杰明这样亲昵的称呼。
　　“知道那是谁吗？就是站在伯顿公爵附近的那位女士。她是约瑟夫·巴尔扎盖特的夫人。”罗宾斯男爵急忙转移话题。
　　亨弗雷朝罗宾斯说的人看去。那是一个衣着朴素单调的女士，总是看上去表情谦卑，让人顿生好感。
　　“巴尔扎盖特？那个土木工程师？”亨弗雷十分诧异。
　　“没错，就是他。他是伦敦污水处理系统的总工程师。唉……现在这个工程还没完成。他现在也不在这，恐怕是太忙了。”
　　他们没发觉爱丽丝·伯顿小姐已经走到了他们身边。
　　爱丽丝·伯顿自然就是伯顿公爵的众多女儿之一。她是个非常聪明的女孩，但许多人都认为她很无趣。她对大多数小姐们喜欢的东西几乎没有什么兴趣，她的姐妹认为她相当古怪。
　　比如说，她是个击剑爱好者，但却没有小姐愿意陪她玩，她不得不和自己的贴身女仆相互比试。可是公爵夫妇都很反对她参与这种绅士运动，认为这对于淑女来说太粗暴了。
　　“这会伤到你自己的。”有一次公爵说。
　　“不会的，我们足够小心。”
　　“你一个女孩就应该收集蕨类植物叶片，编织毛衣什么的，击剑算什么？万一被外人知道了，就没人愿意娶你了。谁愿意和一个具有暴力倾向的女孩在一起？”
　　“我不想结婚。”
　　“我们不会养你一辈子。你自己好好打算。”
　　罗宾斯走了过来，他的声音打断了爱丽丝的思绪。
　　“这不是爱丽丝小姐吗？”男爵笑着说。
　　“我刚才听到你们在谈论污水处理系统。其实我对这个系统也并非一无所知。”爱丽丝·伯顿说。
　　亨弗雷不屑地心想，怎么可能，一个女孩能对一项工程知道多少。
　　抱着这样的心态，亨弗雷主动邀请道：“是吗，爱丽丝小姐，我希望第一场舞能和你一起，顺便谈论一下你熟悉的污水处理系统。”
　　他刻意在“熟悉”这个词上加重音调。
　　爱丽丝小姐点了点头：“好的。”
　　过了半分钟，舞会正式开始。茱莉亚雇来的乐队开始吹奏短号，小号和长笛，拉起小提琴和中提琴。音乐非常欢快，富有节奏感。
　　“我想听听你对伦敦污水处理系统的认识。虽然我并不是不了解，但我很愿意从一位小姐的口中听到关于这项工程的知识。”亨弗雷略带挑衅地说。
　　很快就要暴露你的一无所知了吧，亨弗雷心想，假装对某项事情十分熟知，这又是女孩们引起先生们兴趣的新方式吗？
　　“太好了，我对我的姐妹们谈论这些，她们完全没有兴趣。现在遇到一个肯听我说这些枯燥无味的知识的人，我真是再高兴不过了。”
　　爱丽丝·伯顿朝她的姐妹们的方向淡淡地看了一眼。
　　“1815年开始伦敦政府开始准许生活污水可以直接排放到泰晤士河里。泰晤士河成为了伦敦的公用污水池。这就是一切的开端。”
　　听到这些，亨弗雷没有特别吃惊，但他怀疑爱丽丝接下来就要说一堆无关紧要的东西了。
　　爱丽丝又说：“1858年，政府通过了一道下水道系统的议案。1859年才动工。好了，也许你不想听一些过于简单的东西，那我就来讲讲复杂的吧。”
　　亨弗雷稍微有些惊诧，他说道：“请继续。”
　　“这个系统的原理是建造管道，这些管道是靠重力让污水从高向低流动来达到排污的目的。而污水最终流向河口，全部排入大海。”
　　亨弗雷暗自思忖，要说出这些并不困难，许多人都明白这一点。
　　“那么你想，这必须把伦敦的地下挖成蜂窝状，难道地面不会坍塌吗？”亨弗雷抛出了一个问题。
　　“工程部门特地研制了高强度水泥。这些水泥被做成混凝土砖。为了保证水泥质量，巴尔扎盖特还发明了一套检验方法。所以说，下水道非常坚固。我一周前还参观过他们的建筑工地。”爱丽丝兴高采烈地说。
　　亨弗雷感到十分惊奇。他原本以为女孩不会对工程技术有一丝一毫的兴趣的。可是眼前这位公爵家的小姐连工地都参观过了。
　　“现在我来说说这项工程最大的困难，”爱丽丝小姐说，“管道太多，比如水管、电管、气管。设施太复杂，比如桥梁、建筑。这使得工程师们经常把设计了数周的图纸扔掉。其实在荒地上建造比在繁华的伦敦城更容易。”
　　接下来的两支舞，亨弗雷都邀请了爱丽丝。许多贵族小姐都看着他们议论纷纷。
　　“爱丽丝·伯顿好像很讨奥德伯里子爵喜欢。三支舞都是和他一起。”伊迪丝·蒙塔古，也就是蒙塔古伯爵的女儿，对她的朋友窃窃私语，看上去特别羡慕。
　　伊迪丝格外喜欢亨弗雷·阿特伍德。她第一次看到他时就对他念念不忘。
　　他容貌俊秀，身材修长，性格温和，彬彬有礼，谈吐优雅，家境殷实，地位高贵。伊迪丝难以想象有这样完美的人存在。因此，亨弗雷是许多贵族小姐的理想类型。
　　可是，子爵太完美了，反而成了伊迪丝所担心的一个重要方面。伊迪丝自己也不甚自信，她长得太泯然众人了，和她的妹妹蕾切尔一样，几乎没有绅士会多看她一眼。长得普通对一个女孩来说可是致命的。自己要非说有什么优点的话，那就是才艺不错，陪嫁丰厚，精通法语和拉丁语。
　　伊迪丝心头泛起一丝苦涩。她之前的追求者几乎都是一名不文的绅士，长相也实在称不上英俊，甚至有几个还十分丑陋，又一个还特别肥胖。很显然，这些人都是奔着她的钱来的。
　　“真奇怪，我记得爱丽丝并不是一个热衷和先生们跳舞的人。她来舞会一般不跳舞。”她的朋友突然说，打断了伊迪丝的思绪。
　　“有可能是子爵魅力太大了，连一向冷漠的爱丽丝都难以抵抗。你瞧，他多英俊。他甚至比罗宾斯男爵还要英俊一点呢。”
　　“如果子爵向爱丽丝小姐求婚，我一点也不会吃惊的。你看，子爵的表情多么敬佩啊！”
　　“错了，伊丽莎白，一个陷入爱情的男士是不会对他爱上的小姐出现敬仰的神色的。我看这表情更像是学生对老师的表情，他看起来还带着一丝惭愧。”
　　那位叫伊丽莎白的小姐忍不住笑出声来。
　　“伊迪丝，你真是厉害。专业级别的表情探测师。”
　　这个时候，还有很多个暗中钦慕或觊觎子爵的小姐不满地看着爱丽丝。甚至还有一两个女孩在小声诋毁爱丽丝，说她故意引诱子爵。
　　这次，爱丽丝小姐又深入地说了更多的工程难题，用了太多的专业术语。亨弗雷有时候都听不太懂，不免露出尴尬的神情。
　　爱丽丝小姐的口气让亨弗雷想到了某个教生物化学的教授，他还在他教的这门课上挂过几次科。他的身影和爱丽丝的重叠在一起。亨弗雷不禁肃然起敬。
　　子爵都不顾跳舞时手上的动作了，忍不住拍起了手，以表赞叹。
　　“很好，很好！我已经很久没有见到像你这样博学的小姐了。我的脑海里飘过这样一句话‘这就是所罗门的智慧’，虽然这样形容可能过于夸张了。请原谅我之前的怀疑和不屑。”
　　这支舞还没有跳完，但亨弗雷已经被打击得不打算跳下去了。
　　“我喜欢数学，物理和工程学。如果你也喜欢，今后可以和我一起探讨。”爱丽丝小姐礼貌地说，但脸上没有半点期待。
　　她已经发现亨弗雷其实对科学和数学没有特别多的了解了，至少远远比不上她。
　　“其实我并不能说非常感兴趣。”亨弗雷回答，打了个寒颤。他如今看着爱丽丝小姐的眼神都不一样了。
　　不知什么时候，罗宾斯男爵也凑过来了，他看看亨弗雷，又看看爱丽丝，表情十分有趣。
　　爱丽丝·伯顿走后，罗宾斯男爵压低声音，对亨弗雷说：“知道吗，我和几个朋友私底下都叫她伯顿，甚至是伯顿先生，她可算是上流圈子里最热爱自然科学的小姐之一了。”
　　“这三支舞，我们一直在谈论某个伟大的工程。好吧，其实大部分时候都是伯顿在说话，我经常接不上什么话，甚至连问题有时也问不出来。我好像参加了一次皇家协会的讲座。”亨弗雷已经学着男爵改叫爱丽丝小姐伯顿了。
　　亨弗雷接过男仆递来的盘子中的饮料，喝了一大口，又说：“我刚才似乎是在和某个工程师跳舞。真是怪透了。”
　　男爵轻笑起来，露出的眼神令亨弗雷沉醉，但亨弗雷只能收起自己的表情。这里人太多，他要是深情款款地望着男爵，很有可能被有心人看到。
　　不过，似乎真的有人在看着自己。亨弗雷心想。
　　男爵说道：“我认为伯顿对家庭生活并不向往。曾经有一位勋爵的小儿子向她求婚，连我们认识的亚瑟·蒙塔古的一个不能继承爵位的哥哥也向她求婚，但她都没有答应。”
　　“或许她只是不满意求婚者的条件，你说的这两个人都不能继承爵位啊。”
　　“这只是猜想而已。你可以向她求婚，然后看她答不答应。如果她应允了，你就说：‘对不起，我只是开个玩笑’。”
　　听到这话，亨弗雷对他的本杰明怒目而视。
　　“这会在一定程度上毁坏我的名声！他们会说：‘哦，这就是子爵对待女士的方式吗？真是轻浮。’”
　　“别激动，我当然只是开个玩笑。”
　　伊迪丝小姐又看了亨弗雷一眼，便凑到爱丽丝小姐身边，想要探听情报。
　　爱丽丝小姐正孤独地坐在沙发上看一本内容晦涩的工程学的书，手里还攥着一只羽毛笔，有时会停下来划线。舞会上的喧闹似乎和她没有任何关系，她坐在静谧之中，一个人构成了一个与尘世隔绝的世界。
　　伊迪丝看到书名后，即刻浮现了认为难以理解的表情。
　　到底为什么有人会看这么无趣的书啊？为什么不能看一些轻松愉快、通俗易懂的小说呢？伊迪丝纳闷。
　　伊迪丝浅笑着说：“爱丽丝小姐，你刚刚和子爵大人似乎相谈甚欢。”
　　“没错。”对方冷淡地回答。
　　伊迪丝愣了愣，她以为爱丽丝会接话，并说一大堆他们之间闲聊的内容。伊迪丝没办法了，只好半询问半套话来获取自己想要的信息。
　　“我猜你们一定是在谈一些关于数学的话题，对吧？”
　　爱丽丝终于正眼看她了：“不是。我们聊的是伦敦的污水处理系统。”
　　“污水处理系统？”伊迪丝感到愕然。
　　他们跳舞就聊这个？真是不浪漫。不过爱丽丝这种人会喜欢说这些话题好像也没什么奇怪的吧。伊迪丝寻思着，难怪亨弗雷会做出惊叹的神态。
　　不过我总算是知道了亨弗雷的一个兴趣了，回去一定要记在笔记本上。伊迪丝又想道。
　　伊迪丝接下来又问了几个问题，就朝亨弗雷的方向去了。
　　亨弗雷本是在和男爵心情怡悦地闲谈，却看到伊迪丝正一步步向他翩然走来，差点就要皱眉。
　　伊迪丝先是谈论了天气，然后才不着痕迹地偏转话题，开始说起最近布里斯托尔的某个桥梁，但她对这座桥的建设几乎一无所知，所以只能一直不断地问问题。
　　亨弗雷耐心地解答着，虽然有时候他也答不上来。伊迪丝恰到好处地恭维了他一阵，每句赞美就像涂抹了枫糖浆一般，把亨弗雷说得都有些飘飘然了。
　　过了大概半小时，伊迪丝终于问完了问题，她满意地离去了。
　　“你看出来了吗？”罗宾斯男爵凑到亨弗雷耳边小声说，他的手里端着一杯冷掉的白开水。
　　罗宾斯根本没办法，亨弗雷不允许他喝葡萄酒什么的。不知为什么，他总感觉有人在讥笑他喝白开水。
　　“看出来了，她明显是问了伯顿问题，然后算准我对工程感兴趣，就在这个话题上和我交谈，以便让我能对她产生好感。”
　　舞会进行到了十点半时，亨弗雷和罗宾斯向主人告别，走出了大厅。伊迪丝看到亨弗雷离开，甚至都来不及和茱莉亚小姐告别，直接跑了出去，去追亨弗雷。
　　茱莉亚作为主人，十分不满地望着伊迪丝离去的背影，心想，真是一个主动的小姐。
　　“请等一下，子爵大人。”蒙塔古伯爵的女儿说，灰色的眼眸闪着期待的光彩。
　　“什么事？”亨弗雷硬是压下内心的不耐烦，尽可能温柔地问道。
　　他此时已经有一只脚踏在马车边缘了，显然是准备上车。
　　“我能和你们同行吗？”伊迪丝搓着手问。
　　“对不起，不可以。”男爵突然站出来，他的手护在亨弗雷身前，让伊迪丝心中泛起一丝怪异感。
　　“真的不行吗？”伊迪丝并没有理会男爵，而是对着亨弗雷轻柔地询问道。她的眼神直直地望向子爵，充满了无限的恳求之情。
　　“不行。对不起，但是我认为你这个要求，小姐，太不符合一位淑女应有的品质了。”亨弗雷怜悯地看了伊迪丝一眼，然后斩钉截铁地拒绝了她。他现在已经坐到车里了。
　　伊迪丝想说什么，但又吞了回去。她依旧用乞求的眼神望着子爵。但对方不为所动。
　　“威廉，走吧。”亨弗雷冷淡地命令道，看也没看伊迪丝，并且果断地拉上了窗帘。
　　留下伊迪丝一个人在夜晚的寒风里伫立着。
　　“这个伊迪丝·蒙塔古真是烦人，偏偏我还和他的一个哥哥亚瑟是朋友。说起来，我最近好像没见到亚瑟啊。”亨弗雷抱怨。
　　“我也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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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1生物化学是一门学科，不是两门
2皇家协会就是Royal Society，牛顿也是皇家协会的一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