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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说来话长所以长话短说吧 ...

  •   神仙两天前找上万骞说要结缘。

      这是个法治社会,信奉赛先生的那种。

      可这是个真神仙。

      两天后的清晨,神仙坐在对面,万骞坐在餐桌前。餐桌上放着快要冷掉的早饭,对早饭颇为好奇的神仙第七次抬起头,说要结缘。

      万骞懒得用神明这种过分高尚的词汇来称呼他,不是说这词儿不好,就,他实在懒得给这玩意儿种棵歇脚的梧桐,在他地盘上什么都得入乡随俗。叫神仙,顺口接地气儿,不单是叫法,连穿的也是他前天刚买的睡衣。

      神仙翘起二郎腿,第七次问他,是否同意与他结缘。

      结到一个户口本上的那种。

      他也就第七次特真诚地回答:“我拒绝,麻烦您睁大您高贵的神眼看看,就现在这个狗情况我答不答应有差么还问问问问个榔头......”他嘀咕,他嘀咕得委屈万分,他心委屈,人更委屈。

      这尊神自打两天前入驻他家的架势那叫个理所当然霸道狂放,不管他怎么抗议也仅仅是有那心没那能耐,板上钉的都不是钉,是他那消逝在风中的金刚钻。

      但面子还是要做足的,他甚至起来给完全不需饮食的神仙倒了杯豆浆。殷勤有余热络过剩,但全无亲近之意,打发冷拒倒是盛得满满。

      那人就回答:“有道理,但还是有必要。”

      “什么必要?诶那行我也再跟您说一遍,您看清楚在下性别男取向非男,从生理和心理学角度都缺乏对煽情戏的接受能力。要实在想玩儿呢也不难,小的给您找条捷径——就出门左转八百米,大学城的小姑娘小伙子们特吃您这款的,条儿亮盘儿顺出身好,人家也都是文化人思想高,门当户对多好,您说是不?”万骞用自以为特真诚的眼神向神仙发送婉拒光波,未果,遂抓紧时间继续和豆浆煎蛋炒胡萝卜战斗。那人托腮看着,忽然起身,把他脸上沾的酱油抹掉。

      然后用一个指向明显的架势擦了擦手,说:“事实是,你对自己的认知应该作出修改。”

      胡萝卜,萝卜经变种培育而产生的可食用蔬菜,相当丰富的植物色素含量让它颜色艳丽,但为什么没人发现它会对食用者的面颈部产生染色作用?万骞顶着试图反驳他:“我是中国人,在亚洲普行的佛道教体系中神仙通常是无性别形象,所以我的自我认知没毛病!”

      神仙笑:“他们关我什么事儿?至于别的,你要再确认一次么?”

      淦,从来没过跟神仙开嘴炮的经验,真不是我军战力问题。

      反驳失败,但万骞小同志守护自己风中飘摇的取向之决心还是异常坚定的,嘴炮可以打不赢但坚决不能输,他开始转移话题:“那么说起体系,您到底是哪个片儿区的啊,从面相上看不像外国神仙,但除此以外衣着和发型......”打住吧,最初见面时这家伙的衣着已经完全被他给忘了。

      也不知道是不是被神仙磅礴浩瀚如八百斤大橘般沉重的威压给砸傻了,过去两天中万骞基本都过得迷糊而混噩,有时他甚至会觉得梦魇穿越进了现实,伸出竹节般的手指甲把的脑仁搅成了一坨糊糊。

      现在再去回忆,只有对于面前人是“神仙”这一匪夷所思结论的肯定——其他内容不是完全想不起来,但老天爷......还是别难为这可怜孩子了,他曾经也是在高中时买女神海报贴墙的人啊。

      这种抛却实际经历而只剩主观感受的滋味,对于万骞来说是异常不妙的。所以自能完全清醒过来后,便试图恢复对于情况的掌握。他停下筷子开始观察对桌的人——要不说是神仙呢,连眉峰的边线与长发在颈边的投影都像是跪在地上祈祷千万年的信徒,把心中不褪色的画面描绘了千百万年,才将其拉入人世一般。

      太他妈合人审美了。

      “不用在此浪费时间,我应该并不属于任何宗教神话。而且,你还没有向我介绍过自己呢。”神仙好像已明其所想般翘起二郎腿道,见盘中出空,又掂起筷子去捣鼓他的煎蛋,都快给捣成蛋花儿了。

      连名儿都不知道就要结缘是个什么毛病?

      他试图从神仙的魔筷下抢救回鸡蛋的残尸,未果,战况开始朝欺负人的方向大鹏展翅。遂愤而拍筷道:“那你昨天以及前天以及现在这一套一套的几个意思?神界文娱圈资源匮乏到要拍强抢民男的低俗综艺么?您这营业水平堪忧啊!”

      外面没放晴,白光从白云和白天里散出来,铺进他家白墙白地板白窗框白餐桌的客厅。几乎无风,所以这个早春的早晨并不寒冷。一如既往,这本该是个寡淡平静的休息日,但这黑眼黑发黑衣裤黑拖鞋的黑面神拄在面前时,就免不了被染上味道了。

      很久之后万骞才明白他并不是等着被光照亮的影,而是一块丢入水中的墨。

      现在这块臭墨疙瘩正一副大龄智障儿童一样操筷子分尸他的早餐,万骞一脑门官司一后腰膏药,已经鸽了两天的工作还好讲,甲方此次给的工期尚算宽裕,只是另外的预约便没那么好应付了。

      妈的这都是什么人间疾苦。

      万骞抢回盘子草草吞下最后几口,站起身道:“总之我还有点自知之明,您这尊神我一时半会儿送不走,那就请自便。小的只求个安生,您要真想屈尊在咱家这破檐子底下待着,就多找点儿好运别惹什么麻烦。毕竟结缘不是结怨家对吧,您意下如何?”

      那人看着他:“你先答应。”

      “先通家门来路!你自己!”

      “行吧,你可以叫我——”神仙略微仰头捕捉他的视线,万骞便逃不动了,他被轻柔的力量牵引,却找不到转圜藏匿的可能。那不是能用公式或者比例尺计量出的差距,哪怕是将无量数的无量次方到分割成夸克单位的芥子集合细细翻找,也寻不到此人的踪迹。

      只有他落向神的怀臂,落向这个世界。

      “——无徒。”

      ......

      “诶呦再不走要迟到了……”万骞回过神,赶紧从神仙的魔掌中抽出爪子与嘴皮子,将餐具扔进洗碗机后摸出一套休闲装,又犹豫片刻,推门进了惨遭战火蹂躏的卧室。

      他在堆积着书与数据线,外设和纸笔,蜂窝镜头盖甚至横尸着一块led板的桌面上翻找着,却再没听见外屋的反应。这倒搞得他突然有点心虚,于是试探开口问道:“您就,就只说自己的?”

      搁着半掩门板的声音模糊地传来:“如果你希望的话,可以报上自己的姓名。”

      什么玩意儿?万骞推开门,拿着一本厚记事本愤然道:“您当我谁啊,逗着玩儿的染色小鸭崽儿?去找大保健技师还要问个花名儿呢给爷听好了!”他以贯山河般的气势把笔记塞进背包,又以自觉此生最帅的背影披上外套,旋身揪起神仙领子:“爷叫万骞,百万的万,贼长寿的那个骞!”

      “我知道。”因为离得极近,神仙便上上下下打量一遍他这身穿着:“很适合你,要出门么?”

      “什么,你这......”万骞一愣,便觉得眼前泛起熟悉的晕眩和蒙混,只一瞬,再能看清时便见神仙衣着与他无二。

      “我只是说你从未主动介绍过自己,神怎可能连结缘之人的姓名都不知道。”

      万骞有点错乱,他看着神仙掰开他的手站起身,从玄关立柜处摸出一双本不该存在的鞋,像模像样地换上......并把鞋带打成了死结。他叹口气,认命般蹲下身给他系好。“你还知道什么?”现在变成他的声音闷闷传来。

      “你要见的那个人正在等你。”

      “没错,那您知不知道是谁让他多等了整整两天的?”万骞换好自己的鞋子,神仙耸肩。

      ......

      一个小时地铁,中转两条线,再坐四十分钟公交,转三趟,便到目的地了。

      “别看我,晕车考不了驾照。”自从带着神仙进地铁站后这厮便开始拿莫名玩味的眼神打量他,看得万骞忍不住瞪回去。上车后摸耳机闭眼开窗一气呵成,将汽油味和半规管对神经系统的摧残隔绝在外。但他又大发慈悲施舍给神仙一个眼缝:“要觉得觉得本人生活作风清贫寒酸,供不起您这尊大神的就速速另寻高明,小的定当拖家带口夹道欢送。”

      “我只是觉得你以后可以再去尝试尝试。”无徒搭住他手腕,万骞还没来得及挣扎便觉心头一重,并非压得人难以喘气的负担感,而是将随车型飘摇而生的颠簸压下,连呼吸也清爽许多。
      万骞茫然睁眼四顾,发现自己多年的老晕车已愈。座旁人话里带笑:“而且除了我,你有什么家室可带?”

      “甘霖娘娘爷硬盘里书架上能组个加强连信不信。”神仙自出了门,除了看他便是看打量周遭环境,颇似刚记事随父母出门的小童,或者在乡下待了一辈子的老大爷进城。无论哪种想象都蛮令人恶寒的。因此万骞除了要注意扯着点别叫人走丢,很懒得理他。

      神仙于是开始琢磨他带出的那本,很有年龄特点的的笔记本。

      这里的年龄特点是指,它并不仅凭破旧才让人意识到其古老。十年前的中小学生会很熟悉这种纸壳封皮的厚记事本,而它们的使用者们又大多会为其包上书皮,封面上还用略歪扭的字迹写了几个字,因为多年摩擦和污渍已分辨不全,好像是日记什么的。

      很容易根据它想象一个冒失调皮的小学男孩的形象,会在放学后把作业本垫在屁股下,蹲在家门口写着作业等家长回来的那种。

      粗略翻动,最初与最近的记录从有些模糊不清的铅笔,到略微褪色断墨的蓝色钢笔再到鲜亮光洁的签字水笔,连字体也从泥蛙般瘫软疲劳般的趴着一坨,渐渐规整清秀。如果忽略掉内容,记录本身便是某人的历史之卷。方正楷兄们见证这孩子成长为一个条理分明的青年。

       万骞扫一眼在无徒手中飞速闪过的纸页,突然笑出了声。无徒抬眼发现这笑是给他的,而且是个苦笑。

       “你不好奇么,一尊货真价实的神仙在我旁边坐着,而我这个小平民还有心情跟他聊闲天。”

      公车司机师傅一脚油门开始低空飞行。

      啪叽,无徒合上笔记还他,除了点头外并无什么表示,万骞也不好问神仙是一目百十页还是压根没看。“你从未与他人分享过秘密。”神仙忽然道。

      “人都听过鬼神不可欺的说法,我对你一无所知,也不知道你对我了解到什么地步,但其实无所谓的,我早就习惯了。”万骞耸肩,转过头看向窗外。“跟有些东西比,鬼神算个屁啊。”

      所以这是为什么呢?他亦看向缘线彼端,但终是一路无话。

      福心愿疗养所。若向当地土生土长之人递上烟,打听一间没招牌但安装有老虎机的棋牌室,大概率会得到颇详细的引导。但如果说起这个名字,不去乡政府办公室是问不到的。于是万骞给司机的地址,其实是当地乡政府广场。按照对方的说明,下车拐几条街,走过一条左青麦右垂柳的水泥路,便到一个涂墙整洁,装修颇雅致大方但终年厚重铁门紧闭的院儿。

      走在小路上万骞还自嘲,说着自己要成精神病了,没想到还真有往精神病院进的一天。

      主人早在门口等着,见他身边多了个人,伸出迎接的手停在半空。

      “您就是姜先生么,我是万骞,这是我的助理,叫他......啊他姓吴,叫老吴就行。”万骞上前主动把握手的动作给续上了,“幸会幸会。”

      迎接者穿着灰色条纹的西装,不同于一般通勤族应付来,满透着“装孙子”既视感的违和工作服,那衣装一眼看上去竟好似与其骨肉融合,变他本人的第二皮肤了。叫人看到他,看到他的微笑与鼻梁下半分处的框镜,便如看到电视广告上给自己贴好模式标签的演员:娇蛮,阳光,楚楚可怜......此人便是儒雅宽厚,似乎他外貌上三四十的岁月中什么也不干,只顾埋头把自己浓缩精炼成几个个音节概括的词语。

      无徒在后面看万骞对那个标签精睁眼说瞎话只觉得好玩,他自以为对待那个迎接者的眼神还是相当平易近人的。

      于是对方回头看他时便软了半截腿骨,被一脸困惑的万骞扶起来时还有些肌肉失调。这个叫姜巽的男人在口舌上花费了相当可观的定力才勉强和他们做完交接。

      厚重铁门开启,三人进入院内。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说来话长所以长话短说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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