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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绝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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休养几日,重新上路,两人依旧是默默无语。中间像是隔着一层坚冰,再大的日头也无法将其融化。
殷玦依旧是一副君子派头,一路上对琉玥处处关照,安排周到,只是这客套的举动让琉玥万分难受,大有与他痛快一战之冲动,却也知伸手不打笑脸人,殷玦这般做足表面功夫,让她只得将气硬生生往肚中咽。
从燕沙谷方向往五峰山赶,多则半月,少则十日,沿途的风景与来时的路大是不同。天已是一日凉过一日,昼短夜长,一日里也见不着几许阳光。琉玥的脸色便也如那秽暗的天色,一日闷过一日。
这一日,刚过申时,几片乌云便挡住了日头,眼看便要下起雨来。殷玦正决肚中饥饿,便与琉玥一同进了家食馆,点上几样菜,边吃边盘算着是否便在此处住下。
一盘素腰花刚上桌没多时,殷玦只夹了一块放进嘴中,未及细嚼,便听店外大街上锣鼓震天,喊声不断,店内的食客听得这动静,纷纷放下碗筷,冲到店外瞧个清楚。殷玦与琉玥好奇心起,夹在那人群中一同到了店门口,只见几名汉子手拿锣盘,边跑边瞧,一路上不时有男男女女匆忙跑过。少时,远处有一华服老太,被两年轻丫头搀扶着,虽已腿脚僵硬,却还是勉力支撑着,向着那几名敲锣人所跑的方向追去。边跑边哭道:“宁儿啊,宁儿,我的宁儿啊。”那哭喊声听得的不由心酸。
殷玦猜不透这唱的是哪一出,正兀自发闷,便听身后有一男子叹道:“可怜哪,看样子,连楚员外家也遭这大祸端了呀。”
旁边一人听得,附合道:“谁说不是呢,楚家财大气粗,那家丁在门前能排成一串儿,可也顶不住那恶贼,你我寻常百姓,只得回家关紧门窗,自求多福罗。”
听了这话,一中年妇人回头冲那人道:“我说顺子,你一大老爷们,连媳妇都没娶,哪来的奶娃娃让这贼人偷啊。”
那顺子听了却满心不悦,撇嘴道:“只不定那贼过几日变了嗜好,专偷大老爷们呢?”
“呸,不要脸。”那妇人笑着啐了他一口,不再多言。
殷玦却被他们的谈话给撩起了兴致,转身回到店内,拉住一店小二,便打听道:“这位小二哥,你们镇上是不是出了什么大事儿了,这人怎么尽往前头跑?”
那小二将殷玦上下打量了一番,本想开口吪他几文银子,再将消息卖予他,可一见旁边站着的琉玥满脸凶想,腰间奇怪的兵器闪着银光,立时很识时务,不敢再卖关子,何况他见琉玥貌美异常,便算是卖这美人一个面子,讨好几下。
“两位一看便不是本地人吧。”那店小二说这话,眼睛滴溜溜地便往琉玥身上转,媚笑道,“不如这样吧,小的认识本镇潄名楼的掌柜,两位若到那儿投宿,报我之名便可啦,小的名叫庄五斤。”
殷玦听那小二越扯越远,离题万里,正要开口打断他的絮叨,却见那庄五斤脸色一变,露出恐惧的神色,缩着脑袋噤声不语。
殷玦不解,回头一看,方知是琉玥搞的鬼,想来她也被这庄五斤扯开话题的本事很是不耐烦,一只手已按在了鸳鸯钺上,只待那五斤再多方半斤,便要架刀上脖。
那庄五斤见他二人不好惹,只得乖乖道:“我们这镇子一向太平,平日里连个小偷小盗都不见有。大概是三日前,镇上来了个神秘的贼人,金银珠宝一概不要,美人娇娘也是瞧都不瞧,最爱偷的竟是那未成人的娃娃,年纪越小,越偷的厉害,差不多已有十多个孩子被他给偷去了。”说完,朝店门外一努嘴,接口又道:“这不,看样子,楚员外的小金孙也遭了殃了。这几日,大伙儿藏孩子,比藏银子还要上心呢。”
“这贼人长什么模样?”琉玥一手托腮,若有所思道。
那庄五斤听得这话,为难道:“姑娘问话,小的不敢不答,只是小的真的不知这人什么模样。别说小的了,便是那被偷孩子的家人,也说不清那人的长相,只说看身形,像是个年轻男子,除此之外,便真没什么了。”
“此话当真?”琉玥步步紧逼,把那庄五斤愣是吓出一头汗来。
“当真,当真,小的怎敢有所保留。实在是那贼人太过神通,来去无踪,镇上的捕快连他的人影都未曾见过。”庄五斤怕琉玥动粗,赶忙澄清道,“不过,听矮树家那口子说,她与那贼人打过照面,没看清面相,只觉得那人,似乎哪里有点儿不对劲。”
琉玥一听此便来了精神,问道:“哪里不对劲?”
那庄五斤皱着眉头“哼哈”了半日,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急得抓耳挠腮,可怜巴巴地望着琉玥。
琉玥气极,右手伸出二指比划道:“看什么看,快点想,若是想不出来,我便戳瞎你那对招子。”
“招子?”庄五斤将这二字重复了一遍,眼里忽视一片精光,一拍脑门在叫道,“对了,是招子,哦不不,是眼睛。矮树家那口子说了,那贼人的眼睛不是黑的,是紫的,乍一看,便如个鬼似的。”
一声巨响,琉玥身边的桌子应声而倒,桌边正在食饭的一名老者被这一情景吓得呆座原地,两眼发直,不多时,竟尿湿了裤子。
殷玦一看便知是琉玥那火爆性子惹的祸,赶忙上前安慰那老人两句,将他扶至另一桌坐下,点了不少好菜向他赔礼,才算将这事给掩了过去。
那闯祸的琉玥却是对此毫不在意,一心便要向店门外冲去,却被殷玦一声怒吼给拉了回来,不甘地走回原位,两眼满是轻蔑不屑之意。
殷玦知其心中不悦,慢慢挪回其身边,凑近道:“稍安勿躁,晚上再动手也不迟。”
琉玥听得此话,竟难得地抬头对他望了一眼,露出几日来少有的风情之色,想来心中十分愉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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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好容易在客栈熬至天黑,琉玥早早便换上一身黑衣,敲门催促殷玦快快出门。殷玦被她烦不过,只得一同前行。
因近日出了这么个不太平的事情,百姓们都早早回家关门睡觉,路上除了几家客栈门前还红灯高照外,见不到半丝热闹景象。便是那平日里最为热闹的风月场所,如今门庭冷清,人人自顾不瑕,无心寻欢作乐。
殷玦二人走在路上,只觉无比呆傻,对这缉凶一事毫无头绪,也不知该从何下手,全凭琉玥那一股子热情支撑着。
殷玦将琉玥拉至一墙角处,皱眉道:“你准备如何查找?”
琉玥摇头,回道:“我毫无头绪,但我却知那人是谁。”
“你便如此肯定?”
“难道你的心中与我所想的非同一人?”琉玥咄咄逼人,顶回话去。
殷玦承认琉玥所说全中他心事,虽感无奈,却也不愿再多活什么,只得道:“你我到处巡视看看,若那人再下凶手,你我便将他擒住。”
琉玥点头不语,满脸冷酷之意,她只觉左肩的伤似在隐隐作痛,刺痛她内心的每一寸骨髓。
“你我分头去寻,来得快些。”琉玥不愿与殷玦一同前行,她怕若再与那人相见,当个殷玦的面,该如何是好?
说完那话,她走出几步,回头望向那还站在原地的殷玦,道:“别跟来。”话语中竟有一种绝决的味道。
殷玦知她心意,不待她走远,抢先一步,跳上一家平房的屋顶,再跃过几处房子,杳无踪影。
琉玥怔怔地立在原处,眼眶竟慢慢湿了起来。
不容她多加伤感,一声细微的脚步声刺激到她的神经,她的头脑尚未反应过来,身体却已先行一步,迅速隐在了一根廊柱下,侧耳细听,辨出那脚步声已往东南方向而去,便不加思索,调匀内息,悄无声息地跟了上去。
跟出大约几里地,琉玥眼前闪过一条黑影,“倏”地没入了一间宅子里的院墙城,不过多时,便见那黑影又从原路跳出身来,趁着夜色,往北面跑去。琉玥猜想那人便是她所要找之人,来不及通知殷玦,只身一人便追了上去。身后响起的哭天抹泪的叫喊声,想必那宅子的主人已发现孩子被盗,一窝蜂地冲出来寻人,却哪见贼人踪迹,是以家中乱作一团。
琉玥顾不得那些,一心只想见识一下那贼人的真迹。紫色的双瞳,她不相信,这世上,会有如此多的巧合,难道仅仅只会是巧合?
那黑影身形极为灵巧,轻功倒不见有多精妙,只是那翻腾跳跃之势有如猛虎下山,若非琉玥功夫极高,只怕跟不了多时,便会让他溜之大击,难怪那些寻常捕快,连他的身影都未见过。想不到十多年未见,他的功力,精进如此之快。琉玥心中暗道。
这一追,便追出了城,一路直追到离城几十里地的一座山下。那黑影跑平路厉害,上山更是快于常人,琉玥暗内催生内力,两眼盯住那人不放,这才不至于将人跟丢。
跟至半山腰,那黑影一个转弯,没入一条小路中,琉玥紧步跟上,却未料刚踏入那小路,一块大石便朝她流落而来。幸而琉玥反应机敏,抽出腰间的鸳鸯钺,勾住一根粗枝,身体往上一跳,几下便翻到了树顶,那大石一路滚下山间,只听“轰隆”声不断,琉玥却无心管这些,抬头细看,大叫不妙,那黑影竟已不知去向。
她跳下树来,蹑手前行,耳边只留风吹动树叶发出的响动,入冬时分的夜晚,山里显得格外清冷。琉玥手握兵器,走的格外留神,猛然间,一声细微的啼哭声钻进了她的耳朵,她停住脚步,细细分辨,偱着方向慢慢踏步而去。双目及两耳不忘留意四周环境,若那黑影突然出,也好有应对之策。
这样亦步亦趋走了几百米,也未见有那黑影的踪迹,反倒是婴孩的哭声越发响亮,像是一股魔力,揪着她往一处山洞里跑去。
进得洞中,一股潮湿发霉的味道冲鼻而来,琉玥皱了下眉,不禁骂道:“要藏孩子,也不知找个干净的地方。”说罢,便朝洞内而去。
这洞中显然有人来过,石桌上的一盏油灯还未熄灭,琉玥只觉洞中满是孩子的啼哭声,但四处张望,却未见他们的踪影。
这洞中必定有古怪。琉玥的心跳莫名地加速不止,她走到近岩壁,催动内力,从左至右,细细地敲打每一处石壁。未走几步,她便又停了下来,倒退一步,轻敲几下,又回至方才的地方,复敲几下,心中便已有数。这石壁有一处乃是中空,孩子必定被放置其中,但细观那山石,早已被人给封死,想要将这石壁一处挖下来,只怕那孩子早已闷死其中。但若运功打破石壁,碎块必定向内砸入,很难避免让那孩子不受伤害,琉玥一时陷入了两难的境地。
她本可就此离去,不管这恼人的闲事,但自从与那同情人泛滥的殷玦相处之后,琉玥只觉自己心越来越软,有时竟也会心酸不止,路见不平,与她璧珩宫宫主之名实难相符,但现今的她,已难如先前般,对这种事视而不见,漠不关心,若她就此一走了之,只怕会寝食难安,自责不已。
想到此处,琉玥便不再犹疑,向后退了几步,吸气站定,便只在脑中思索半会儿,便已有了解救之法。只见她双手合十,两掌慢慢向相反方向挪移,双目始终注视那岩壁,未移半分。
只待片刻,猛地将双掌合于胸前,左手不动,右手伸出,于眼前画了个圆,用力向前一推,一股内力便如猛虎出闸,冲那岩壁打去。这一下,琉玥大致催动了七成功力,对付这区区石壁,自是不在话下。那股内力刚碰到那石壁,足有寸厚的石块竟如那薄脆的木板,顿时碎地四分五裂,眼看便要向内里的空处落去。琉玥左手一出,似是无意地向前一挥,方才那股冲劲十足的内力便如被绳索拉回一般,吸着那些碎石,直朝琉玥脸面而来。行得半路,琉玥左手向左一挥,那些石块便听话地朝洞口砸去,只听几声巨响,碎块刹时化成粉末,泂口烟雾迷漫,朦胧中,一个人影慢慢出现,琉玥看不清其真面目,只听得有人拍了几下巴掌,出口赞道:“璧珩宫的宫主,果真有两样子。”
琉玥不屑与之纠缠,冲到那被她打出的缺口处一看,那里果真躺着一个婴孩,看那面色,似是呼吸不畅,嘴唇清紫,哭声越来越弱。琉玥一把抱起婴孩,便要往前冲。
门口那人影蹿进洞里,一把拦在琉玥面前,那张脸,分明是再熟悉不过。
“我早就料到,能做这种事的,只怕也便只有你了。”琉玥一把扯掉脸上蒙着的黑布,笑盈盈地看着来人。
“几日不见,宫主讽刺人的功夫着实精进不少。”杯墨满面堆笑,竟鼓起掌来。
琉玥的心中涌起了一股厌恶之情,眼前的这个男人,让她有一个莫名的恶心感。莫非在她的心中,对此人,早已无所眷恋?
“对你这种人,用‘讽刺’这种方式实在太过轻率。”
“哦?”杯墨头一歪,饶有兴致道,“依着宫主的意,该用何种方式,方能解恨?”
琉玥眼里闪现一丝精光,脱口道:“杀了你。”话音未落,手中的金镖已飞了出去,这一招,着实既猛又快,杯墨身体向后一仰,这才躲过一劫。未料,身体刚直起,琉玥的金镖又接踵而至。
杯墨双眉紧锁,立在原地,猛然张嘴,发出一阵山鸣海啸般的巨吼,一股内力随即而出,硬生生将那金镖往来时方向打了回去。
琉玥一个漂亮的转身,待得回头,那金镖已被她稳稳地用嘴接住。
“好俊的功夫。”杯墨连连拍手赞道。
“能死在这么俊的功夫下,你是否也该为此而瞑目了?”琉玥戏虐几句,脸上的笑意却转瞬即逝。她见杯墨从背上赫然解下一个婴儿,心中大叫不妙,她实未料到,杯墨竟会卑鄙到如此地步,用一个孩子来威胁她。
“你想怎样?用他来威胁我?”琉玥装作不屑道。
杯墨竟十分老实,未说半分场面话,只笑着点了点头,算是回答。
“你认为我会为了这么个小东西而受制于你?”
“会不会,事实便会说话。”杯墨未等琉玥反应过来,便将手中的婴儿往空中一扔,双手挥掌,眼看便要冲那孩子打去。
琉玥的身体竟不听反应,跳起身来便去接那孩子,虽然她明知那会让自己陷入必败的险境,但在此时,她已来不及多想。
果不其然,杯墨用掌力击那孩子是假,对付琉玥为真,双掌挥出一半,便在空中转了个方向,直冲琉玥而来。这一击,像是用尽了他十成的功力,非要取琉玥的性命。
琉玥怀抱两个婴孩,被那一击重重了打了出去,她只觉胸口气闷难当,疼痛难忍,嘴里不断地涌出血沫,整个脑子“嗡嗡”作响。璧珩宫的宫主,竟有一天会落得如此下场,琉玥内心不无嘲讽地想着。
杯墨却未想如此轻易地放过琉玥,他满脸堆笑,向琉玥走去,边走边叹道:“如此一个天下少有的美人,想不到,今日便要命丧我手,可惜啊,可惜。”
“只怕,未必吧。”素衣飘飘,负手而立,琉玥只觉胸口的闷气刹时全消,转头便吐了杯墨一脸血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