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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6、议和 ...

  •   两周之战没打多久,年后万物复苏之际,西周遣使以示友好,战事暂歇。

      接到文书后,为表重视,萧辩特令太子领鸿胪寺一众官员于城门处接待来宾。彼时正当正午,西周使臣的车队来到金台。萧乐第一次被这么多双眼睛盯着,深呼吸一口气,把来之前训练过无数次的说辞重复了一遍。

      “贵使远道前来,旅途劳累,鸿胪寺已备好千秋馆,还请贵使移步稍歇。”

      车帘一掀,一名青衫年轻人拥裘缓步而出。他羽扇纶巾,看起来斯文隽秀,还有几分孱弱,站在地上,微微垂首,对萧乐微微一笑:“你便是东周还朝的太子?”

      这话可没提前演习过,萧乐有点紧张,也有点警惕,想着来之前被叮嘱过多说多错,他只需做个面子就行,若有事会有同行官员解决,便索性闭口不言。

      果然,身后官员里立马有人嗤笑一声:“这鱼目再怎么逼真,也比不得珍珠,贼寇披了金装,骨子里还是莽夫,区区使臣,见到我国太子竟不下拜,如此不知礼节。”

      鸿胪寺卿不咸不淡地喝了句:“闭嘴!”然后才对来使行了一礼,笑道:“下面的人不懂事,让来使见笑了。”

      那羽扇纶巾的年轻人也不恼,客客气气地还了一礼,笑道:“信犬狂吠,不足为意。”

      这话的意思便是说,不过是狗在叫,他不会放在心上。

      鸿胪寺本是受了萧辩暗示想给西周一个下马威,却没想到这西周使臣竟这般态度嚣张,针锋相对,气氛登时有点紧张起来。

      却在这时,萧乐眼睛骨碌一转,稚声稚气地道:“孤只听到有人在说话,没听到犬叫,你怎会听到信犬狂吠,莫非你能听懂犬语?”

      这却是在暗讽西周使臣与犬相类。

      场面登时又是一静。鸿胪寺卿暗叫不好,对方此行是来议和,若是真闹僵了,只怕最后责任还是要落在他头上。

      谁料西周使臣一个愣怔后竟然大笑起来。

      “太子殿下倒是有点意思,”青衫使臣摇了摇手中羽扇,饶有兴致地看着萧乐,“听闻贵国太傅兼任太子太傅,这话可是他教你的?”

      萧乐莫名:“和先生有何关系?”

      使臣眸光微闪,神情有些复杂,轻轻一叹:“他是我师兄。”

      ……

      使臣先行去千秋馆歇息,萧乐惦记着那人的话,先行去找了周容从。周容从听后摩挲着手中书卷沉默良久,才淡淡道:“谢殿下知会。”

      午后阳光透过窗棱照进屋子,勾勒出他半个苍白瘦削的下巴。萧乐还是第一次知道,原来三月的阳光是冷色的。

      小孩虽然难以想得太深,却比谁都敏感。萧乐小心地道:“今晚还有接风宴,先生若不想见那人,不如称病。”

      周容从目光移到他身上,却弯了弯唇角,因顽疾而常年没有血色的脸庞因这笑而染了温度,那是温柔的,平和的,不因磨难而愤懑,亦不为仇恨而扭曲。

      “殿下,”周容从说,“您记住,只有做错事之人遇事才会躲避,若此生堂堂正正,顶天立地,无愧于心,那便没有什么可怕的,更没有什么该避的。”

      萧乐似懂非懂:“这是先生的处世之道吗?”

      周容从:“这是君子之道。”

      ……

      此次西周使臣有一正一副两人,正使是江沅,副使是六品官吏,名叫康燕。沐浴梳洗一番后,二人在早已等候在外的贺长明的引领下持节入宫陛见。

      这个过程倒没出什么岔子,萧辩端坐上首,威严又不失亲和,对江沅提出的“二国休战,一致对夏”既不答应,也不否认,只说要再考虑几天,二位使者初来乍到,不妨在金台好好游玩一番。

      康燕看起来有些着急,刚想说什么,却被江沅拦下。江沅笑着道:“既然您如此热情,那在下就却之不恭了,听闻金台的红楼很是出名,在下可要趁此机会好好见识一番。”

      那红楼乃是一座花楼的名字,此话一出,殿中百官表情变得古怪起来,副使康燕脸色却很难看。

      萧辩一愣,随即哈哈大笑:“使者倒是洒脱之人。”

      江沅微笑道:“洒脱谈不上,不过区区俗人,有点爱好罢了。”

      人群中忽然有人笑道:“听闻江使者和我们大周的太傅同出鬼府,乃同门师兄,本以为使者和太傅一样是端正的性子,如今一见,却大不相同。”

      这话听起来有点不舒服,好像特意在点醒太傅周容从与敌国之人关系匪浅。萧辩微微皱眉,认出开口的是礼部一名侍郎,年前礼部准备祭祀事宜时,周容从作为执掌礼法的三公之一曾出言驳回此人撰写的一些礼仪法度,没想到此人竟心胸狭窄,就此记恨上了。

      此话一出,江沅先笑道:“我师兄……”

      话还没说完,却听上首处一道声音淡淡地道:“刘侍郎慎言,我虽与江使者同出一门,却并非师兄弟。”

      江沅笑容微微僵在脸上,忍不住道:“师兄不想认我?”

      周容从与他对视,倏地一笑:“江使者,你如今说这话未免太过没趣了。我以为,你放火烧谷,戕害同门,欺师灭祖,便已不把自己当成鬼府传人了。”

      江沅定定地看着他。他本以为自己既能做出这一切,便不会后悔,可此刻在周容从陌生的目光下仍旧感到胸口一阵刺痛。

      他想起少时,他们师兄弟二人谁都不服谁,拼命学习,就想比对方更厉害一点。

      他们策论,经常能就一个观点争上整整一天,最后不欢而散。

      他们手谈,从月升下到日出,最后一点子目,却是平手之局。

      他又想起更久远的事。周容从学的是正统的君子之道,早他入门好几年,每每被师父考教,师父夸的都是周容从。他并不觉得自己比这个师兄差,既然君子之道追不上,那他就从旁的入手。他学毒医,学诡辩,学各种杂经,终于后来居上,每每和周容从比斗都能旗鼓相当。

      可师父竟气得骂他心思不正,说他抄近路,学的都是旁门左道,最后还要加一句“你要是有你师兄一半好便好了!”,他自然不服气,他想凭什么,凭什么说我学的就是歪的,凭什么说我不如他?

      他想用自己所学改天换地,证明自己并不差。

      他成功地辅佐史长义夺下俪京,割据一方。他的名遍传四海,使士人敬服,百姓畏惧。他成功了,回到谷中,周容从看他的眼神却充满了失望。

      凭什么?

      凭什么?!

      他将不甘愤怒埋在心底,他安慰自己,周容从之所以这么看他,不过是嫉妒他名声更响亮罢了。

      可现在,周容从看他时,连那一丝失望都没了。平静漠然得宛如在看一名陌生人,他却不可自抑地感到惶恐起来。

      江沅落落地收回眼,良久后才笑了一笑:“我知道了,周大人。”

      在场的都是人精,自然察觉到了二人之间的波涛汹涌,萧辩适时地宣布开宴,众臣一一落座,宫娥捧着瓜果熟食鱼贯而入,丝竹声响,伶人起舞,顿时一片热闹,那点儿尴尬早被诸人刻意忘到了脑后。

      周容从性子淡,除了刚开始敬了萧辩一杯酒之外便没再凑热闹,一人坐在席位上,颇有些形单影只的感觉。

      就在他又倒了一杯佳酿小酌时,手中的酒杯竟冷不防地被人抽走,他抬头,看到江沅站在面前,手里捏着他的那只酒杯,脸上说不出是什么表情。

      周容从淡淡道:“江使者今夜是主角,有的是人想敬您酒,跑来抢我的酒做什么?”

      江沅沉默片刻,弯腰酒杯搁在矮几上,低声道:“你,你身子差,不能喝酒……”

      周容从笑了,讥诮道:“江使者这是在意我的性命?”

      江沅别开眼:“我好歹与你一同长大,若非必要,我自然希望你能活得长久。”

      周容从:“这真是我今晚听到的最可笑的笑话了,”他说着带上冷厉的神色,“江沅,你是不是忘了那晚在鬼府,是谁放火焚楼逼我至死?!你说你与我一同长大,你莫不是忘了阿蛮也跟我们一起长大,可你呢?你是怎么对待他的?你杀死了他,还想杀我!若非我命大,早已是一缕亡魂了!”

      他至始至终漠然的面具终于裂开,江沅心中一痛,又有些莫名的安心,好似彷徨许久终得一隅着落。他被这番话堵得哑口无言,许久后才干巴巴地回了一句:“我那天也是情非得已。那天害你的人,苏信怀,虞磬,我都已替你报仇了……”

      周容从失望透顶地看着他,一时竟不知自己想说什么,能说什么,该说什么。

      江沅的这副表情很眼熟,小时候他想要什么又要不到时,就是这幅表情。

      可他已不再是那个只想求表扬的小孩子了,他手里掌握的,也已变成泱泱苍生、黎民百姓。他不该将这些无辜的性命玩弄于鼓掌,只为一己私欲。

      周容从闭了闭眼:“江沅,既然你我事二主,你有你的立场,我虽恨你,却也理解。可你就算对待史长义亦非真心,苏信怀为人如何我不清楚,不做评价,但那虞磬乃史长义手下第一大将,若有他在,可保边疆十年太平,这样的人竟被你说害就害了。你为徒不孝,为亲不仁,为臣不忠,为友不尽,我真是……你我道不同,就此别过,也好过互相纠缠伤害。”

      江沅慌了,脱口而出:“师兄……”

      未出口的话尽数在周容从冰冷的目光下收了回去,他嘴唇翕动,失魂落魄地站在那,最终也没能吐出一个字。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76章 议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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