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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暮云斋 ...

  •   渡渃,我的贴身婢女。
      六年前,随祖母乘船南下,在江边捡了个六岁女娃。初见时,这女娃已守着父母的尸首枯坐了三天,滴水未进,瘦的皮包骨头,满脸的泥垢,只有一双大眼睛仍清澈、灵动。
      我问她你父母如何死的,她说饿死的。我问她,你叫什么名字,她说丫头。我又问你可愿跟我,她双目涌了泪光,良久跪地拜我。
      我不愿叫她丫头,因捡于江边,便赐名渡渃。

      杜言卿天生媚态,缓步上楼如和风拂柳,黛眉如烟,锁着一丝哀怨。
      我靠在檀木椅里,透过香茗的水汽眯着眼瞧他。
      “小姐,杜爷到了。”渡渃在帘外低声道。
      “请进。”孙琪华玉似的小脸浮上两团红霞,声音都比平时低了几分,添了些许喑哑。
      “久闻杜爷大名,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我坐直身子,轻摇团扇掩了唇角。
      “小姐客气,小的身份低贱,您唤我言卿便是。”
      “言卿?可是师从梨园?”
      “正是。”
      “梨园名震江南,您的柳生演的很是入神,我便猜想您师出名门。”
      “您抬举了。”
      “不知……不知您可认识莫云浮?”我沉吟道。
      杜言卿眉目微动,闪过一丝波澜,片刻恢复平静。“她是早两年拜师的师姐,我便是与她学的发声。
      “嗯,云浮杜丽娘唱的极好,有如飞泉鸣玉,娓娓动听。”
      “是,唱戏便是腔好唱,味儿难磨。师姐做得极好。”恍惚瞧见杜言卿咬了咬红唇。
      “你也不错……”轻抿了口茶水,已无兴致。
      莫云浮,梨园出色的青衣唱角,惯演的角色就是《牡丹亭》中的杜丽娘,也正是因为她,我爱极了这出戏。
      在我心中她是一个风度凝重,行为端方,气质含蓄的女子,她的杜丽娘有如三月杨花漫天飞舞般的温柔。
      两年前康熙帝圣驾南巡,途径苏州府,莫云浮便在烟花三月的绚丽时节上了下扬州的龙船,从此我心中再无青衣……

      “好了好了,言卿,快喝盏茶吧。”孙琪华热络的捧着香茗递到杜言卿手边。
      “多谢孙小姐。”

      “请问里头的贵人是江南孙家的明字辈的小姐吗?”这时门外传来低沉的声音,有个灰衣小厮恭敬的侯在纱帘后面。
      “噗,我们家什么时候多了明字辈的小姐了。”孙琪华心直口快,笑出乐了声,宛如银铃绕耳。
      倒是渡渃跟了我许久,小小年纪内敛、沉稳,又聪慧的紧,抬头忘着我似笑非笑。
      “门外是哪家公子的小厮,找我们小姐所谓何事?”
      “小的是京城来的,我家四公子与明小姐是旧识,特命小的请您到天庭阁一叙。”
      四公子,我咂着香茗,微微一笑,能进暮云斋天庭阁的也只有他了……
      “你啥时候有什么四公子的朋友了?”琪华侧着小脸,一脸忙然。
      “四小姐,这是我们小姐京中旧友。”渡渃轻轻提点。
      “哦,京中来的……”孙琪华后知后觉道。
      “琪华,你招待杜爷。”
      起身理理罗裙,收拾收拾精神,这位四公子,可谓人中龙凤。

      天庭阁位居三楼,遥遥登上台阶,才赫然发现,此位置与我们所在的二楼福地阁恰呈左右呼应的环形看台。
      立在三楼刚好瞧见我刚才所坐的位置。
      “四爷,明小姐到了。”小厮隔帘低声通禀。
      “进来吧。”雅间内传来的还是那没有温度,低沉的声音。
      小厮侧过身,恭敬的撩起玉帘请我入内。
      那个五官俊逸,冷酷的男人半靠着倚在檀木椅中,慵懒的模样与我先前如出一辙。
      “四爷。”略微敛眉,打算福身恭恭敬敬地请个安。
      “在这没那么多礼数。”
      “是。”
      “两年未见,又长大了些。”此人正是康熙第四子,四阿哥胤禛,两年前圣驾南巡,有幸见过一面。
      三十八年春,我虚十一岁,那天我听了戏准备回家,从雅间下楼,暮云斋正门口来了群身份显贵的年轻人,为首的男子二十五岁左右,气势如虹,一番霸道做派,与温润的眉眼大相径庭,一帮人颐指气使,我便带着渡渃从后门走了。
      在人潮涌动的大街上,恍惚间看到一位白胡子飘飘,着身灰衣长袍的人,可不就是我穿越前遇见的那个道士,果然也同我一起穿越了,只是那老道像脚底抹了油,一溜烟就要不见了。
      我赶忙追出去,当一路追到葑门外的觅渡桥上时,桥上熙熙攘攘的人群和来往叫卖的小贩,还是让那老道不见了踪影,只留我独自站在桥上心中愤恨,这会我才发现,我不仅跑丢了随从,还跑丢了一只鞋。
      于是更加笃定了那个灰衣长袍的就是之前的无良老道……
      正寻觅着,不知是谁推了我一把,一个重心不稳跌落河中。
      当我醒来,是一副全身湿漉漉的摸样,被裹进绒毯里,扔在四阿哥胤禛的游船上……

      四爷懒懒的抬手指了指面前的椅子,“坐这里。”
      我规矩坐下,双手交握于罗裙上。房间就我与他二人,不免有些紧张。
      “明玉,你可是怕我。”
      “不曾。”暗暗咬牙,继而不卑不亢道,“我哥哥是您伴读,明玉自小只把您当兄长一般看待”。
      “真的是兄长?”四爷薄唇微扬,低低笑道。
      此人城府极深,笑得意味深长,让人琢磨不透。
      “四爷,您此次来苏州可是有什么要紧事?”心里打鼓,不知这厮肚子里憋了什么坏水。
      “我与年羹尧南下办差,途经此地。临行时,你哥哥托我顺路来看看你。”
      “多谢四爷记挂,也烦请爷回去后与我哥哥报个平安,明玉一切安好。”
      “你哥哥说你爱吃甜食,托我带了些雪花酥、云豆糕,这种吃食,想必你在孙府也没少吃……”
      “您怎么知道我在暮云斋?”他与年羹尧办差,专程走苏州府,为何不进孙府宅邸见我。
      抬头见他眼底含笑,倏然心思急转,杜言卿是他的人。
      “四爷,杜言卿的柳生唱的可不怎么样,您这眼光可不济从前了。”
      “你这戏倒是听的有滋有味,在江南竟养成了这副样子?”
      手指微微收紧,刚刚那句话怎么都该烂在肚子里的。
      “爷您说笑了,我胸无大志,只想听个小曲,自在乐呵。”
      “小狐狸,你可真是乐不思蜀。”
      青衣老道这两年踪迹全无,我穿回去的愿望遥遥无期,在这苏州还有些线索,可不是乐不思蜀么。
      “孙家那个小姑娘不及你通透,你说孙知府会把千金许配给一介戏子?”四阿哥云淡风轻道。
      “四爷,杜言卿此次也与你一同回京吗?”
      “我可以带杜言卿走,就算你就欠我一个人情,如何?”
      真是一点亏都不吃,我是狐狸,你就是狐狸祖宗!
      “小女子何德何能,让四爷这般看得起,此人是爷的眼线,现下红透整个江南,谁人不知杜言卿?想必爷另有安排,自是不会便宜了我们孙家,我还是不操这份心的好。”
      “两年前,在葑门外,我救过你一命,你可还记得?”老狐狸弯了薄唇,却笑的格外让人心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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