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苟比天师》十八易

1、卑微的第一章

　　“保税区这块地方，据说是风水不太好，实在没有开发商愿意接，后来就干脆给政府承包了——你看这一块地方，全是后来填海填出来的。”
　　杨说着伸手往窗外那么一比划——落地窗外隔着一条马路一道铁丝网就是红树林生态公园，七八月的太阳烤得地面上能冒出烟来，艳阳高照，一点看不出什么风水不好的样子。
　　“其实除了交通不方便也没什么事儿。”他说着往椅子背上一靠，一双无处安放的爪子拿起桌面上的简历象征性地又翻了翻，“公司每天早晚有班车接送到最近的地铁站，班车时刻表在公告栏上，记着自己去前台登记领乘车卡。朝10晚6，不打卡，午休2小时，周末双休，公司有猫。其他事儿人事行政部的同事会跟你说。”
　　他自顾自地念叨完，睁着一双要死不活的死鱼眼不咸不淡地向对面丢过去一句话：“还有什么问题吗？”
　　“没有没有，非常清楚。”对面那位笑得跟花儿一样。
　　“行吧。”杨一拉椅子站起来，身子向前一探伸出一只手，“欢迎你加入OG广告，我是策略指导杨。”
　　这位杨大夏天不穿短袖，一件铅灰色的休闲款长袖衬衫稍微向上挽了挽，露出来一截线条流畅又利落的手腕，以及骨节分明细长有力的手指。
　　对面那位喉结一滚。这手我太可以了。
　　“您好您好，我是师欢，多指教啊杨指导。”很可以的面试者用一种堪比致富老农见村支书一般的热情双手握住了杨的手，非常情真意切地晃了那么两下。
　　杨两条眉毛不着痕迹地挑了挑。这什么倒霉环境里长大的啊，小小年纪满嘴官腔。
　　师欢看起来很年轻，年轻得非常符合他应届毕业生这个身份。杨一双死鱼眼半睁不睁地上下打量了一番这个年轻人，得出一个结论——长得不错，眉眼俊朗。
　　“不过我还是有个问题啊杨指导。”师欢脸上那灿烂得有点过分的笑容至始至终就没消失过，晃得杨有点眼睛疼。
　　他点点头说那你问吧，师欢就睁着一双黑亮黑亮的眼睛满脸开花地问他：“您是广西阳朔人吧？”
　　杨眼睛一耷拉：“我谢谢您，东北人。”
　　“哦——真是个人杰地灵的好地方啊——”师欢哈哈干笑一声：“那我是来面设计师的，为什么是策略指导面我啊？”
　　杨：“噢，这个属于临时意外。你直属上司这会儿被客户抓去开会了，估计得好一会儿。他不好意思让你久等，就喊我过来临时帮他面一下。”
　　说完他还笑了笑。这位指导笑得非常清奇，嘴角微勾笑不露齿，看下半张脸是个非常迷人的完美笑容。看上半张脸，一双半睁不睁的死鱼眼依旧充分诠释了“我的内心毫无波动甚至有点想死”。
　　笑得半身不遂。
　　说话语气平得堪比死人心电图。
　　不愧是从业多年经验丰富老道的前辈啊。师欢暗想。感觉已经被客户爸爸折磨得脾气和感情都一起驾鹤西去了呢，令人钦佩啊！
　　杨那个半身不遂式笑容从脸上消失的时候，刚巧接待室玻璃门外边走过去一个人。
　　杨：“啊哈，巧啊。刚走过去那个就是你直属上司，我们美术指导邢苟。”

　　师欢站着的这个位置刚好可以把他直属上司的行动轨迹看得一清二楚——是个瞅着白净斯文的年轻男人，穿一件很简单的白T，一头自来卷应该是挺长时间没打理了，稍稍有点遮眼睛。
　　邢苟抱着电脑从门边走过去的时候耷拉着脑袋，然后把电脑放在自己的工位上、揉了揉眼睛。他揉完眼睛拿起一个懒蛋蛋合作款马克杯，有个穿牛仔裙小高跟儿的女孩子过来跟他说了什么。邢苟捧着懒蛋蛋杯，稍微弯下身子仔细听她说话，然后很轻很轻地点了点头，脑袋依旧耷拉着。
　　女孩子蹬着小高跟儿走了，邢苟捧着他的懒蛋蛋去饮水机边装水。走得很慢，也很轻，沿路非常客气地冲迎面走来的同事打招呼。
　　师欢突然觉得这位邢苟看起来就有点苟。
　　是那种不希望任何人注意到自己的苟。
　　苟得很卑微。

　　入职第一天实在是没什么事情可做。前台小姐姐带着师欢熟悉了一下公司环境，领完电脑就找了个新工位坐了下来。
　　邢苟是有单独座位的。公司一共四位指导，这四位大佬的位置被安排在创作部办公区的最左侧，位置很宽敞，靠窗，每个人桌边还有个小书柜。
　　师欢发现那位杨指导的工位刚好跟自家指导背靠背。
　　普通员工们的工位与这几位大佬隔了一条大概三米宽的过道，按照不同职能从前往后排开。
　　毕竟广告公司，整个办公室装修得很有设计感，茶水间咖啡机小吧台娱乐区等用来“提高员工幸福指数”的物件一样不少，娱乐区台球桌边上还摆了两个爬猫架，公司养的两位主子就懒洋洋地躺在上面晒太阳，偶尔勉为其难地给人撸两下尽自身职责帮员工解压。
　　师欢很满意。
　　他的工位刚好靠过道，往左前方一瞅就能看见自家直属上司邢苟的背影和电脑屏幕。
　　他觉得没事儿多观察观察大佬的电脑屏幕，也是一种新手设计师快速进阶提升自我的方式。一名资深且优秀的设计师，应当从桌面壁纸上就能凸显其卓越的不凡品味。
　　他盯着大佬的电脑屏幕看。大佬在低头翻桌上的一本设计年刊，电脑界面就停在桌面上，桌面壁纸是个半死不活的懒蛋蛋。
　　师欢：… …

　　师欢右边坐着的是个入职半年多的设计师，女生，一头漂得颜色非常浅的中长发，穿一件很显身材的紧身针织短袖，露出来的两条胳膊上满满当当地纹了色彩鲜艳又张扬的纹身。
　　师欢对着妹子的两条大花臂好一阵吹，然后迅速地跟她成了朋友。
　　妹子告诉师欢，邢苟大概是全公司脾气最好的大佬，从来不生气不跟人大声说话，温柔体贴好相处，而且特别热爱工作。

　　晚上七点，没项目的同事该回家的都搭班车回家了，要留下来的加班的人三五成群约着去楼下吃饭。邢苟背后那位杨指导说他有点事，跟几位同事交待了一下就拎着个设计师款手工皮包下班了。
　　师欢感觉自己的机会来了。
　　他悄咪咪低摸到了邢苟座位边上，还没开口说话就先笑出了满脸的花儿：“邢指导，我是师欢，新来的设计师。”
　　邢苟从一堆简报里抬起头来。
　　他稍稍有点挡眼睛的一头自来卷看着很是蓬松柔软，刘海儿下边一双眼睛稍稍眯着，懵了好一会儿才慢悠悠地弯起眼睛笑了。
　　“是、是阿欢啊… …不好意思，我今天太忙，没顾上你。”邢苟指导说着站起来非常卑微地缩着肩膀道了个歉，“我是邢苟… …叫我阿苟就好了。”
　　阿狗。
　　多好的名儿啊。
　　“邢指导您可太客气了我是员工您是上司哪有您跟我道歉的道理啊——”师欢又笑成了村支书面前的致富老农，嘴里连珠炮一样叨叨着就开始向邢苟靠拢。
　　待他靠得足够劲了，原本笑成一条缝儿的眼睛突然睁得滚圆、鬼精鬼精地四处打量了一圈，确定没人注意到自己这边发生的动静，才贴在邢苟耳边儿上开了口：
　　“邢哥，咱们开会去吧。”
　　师欢说话时候呼出来的热气儿掻得邢苟耳朵痒。
　　他往后缩了缩，低垂着眼睛，整个人生无可恋蔫头耷拉角：“今天没会了，客户爸爸都下班回家了。”
　　他说完就坐下来准备开软件加班。
　　师欢的眼睛睁得比先前更圆了。
　　这不对啊。
　　“邢哥——”他蹲下来趴在邢苟桌子边上，开始疯狂冲自家指导挤眉弄眼，“开会——您再好好想想，今儿晚上有个什么会来着——”
　　邢苟一脸懵逼。
　　且卑微。
　　但卑微得很认真。
　　“会真都开完了啊… …工作上的事儿我不可能忘记的。”邢苟说着打开备忘录开始看日程表。
　　师欢眼前一黑。
　　他站起来，一手撑在桌子上，直接按住了邢苟正握着鼠标逐一查看备忘录的手：
　　“市天委本月工作启动大会——”

　　邢苟愣了，一双没睡醒一样迷迷瞪瞪的眼睛稍稍亮了亮，随即露出了一种有点意外且十分抗拒的表情。
　　市天委，“深圳市天师管理委员会”的简称。
　　师欢对邢苟笑了笑，笑出两颗小虎牙：“重新认识一下——邢哥，我是市天委给你派下来的新搭档，文职天师师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