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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9、拾叁 远遁之三童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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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青衣的父亲是鲁南一带的戏商,手下也聘请着几个还算有小有名气的戏子,也曾请过名角小杨月楼和小杨菊笙押过场。
胡青衣小时候耳濡目染,对京剧迷得不得了,天天缠着戏班里的几个师傅教他。只是她的父亲虽然还算开明,但对戏子可看不上眼,他只把他们当成赚钱的工具,哪肯让自己的女儿学这个。老板话里行间的意思透露出来,这些师傅自然没有人敢教他。
后来胡青衣也明白了这一点,在家里死活耍赖假装绝食,就是要学。她母亲心疼姑娘,和他父亲商量了一下,将县城里义学的孤儿要了几个伶俐的过来,陪她一起组成个京剧学习班,模仿西洋的规矩,让戏班里的几个台柱子象征性的上上课,教一教,也不算拜师,只逢年过节的送送礼。
这冯坤宁就是收上来的孤儿的其中之一。
几个小孩子,有男有女,年龄都差不多,处得到是极好。胡青衣外热内冷,表面上维持得极周全,冯坤宁为人早熟,处事稳重,在二人的带领下,那几年的时光成为这些小孩子心里最开心的日子。
早上喊嗓,上午练功,下午是文化课,摇头晃脑的读书。只是那年头师徒之礼看得极重,不拜师,人家自然不会授艺。看在老板的面子上,几个孩子的基本功到是打得极扎实,虽然也走圆台,也有动作,有身段,只是这唱功却如同那杉木做的砧板——不顶用。
学了几年,胡青衣发现自己没有这方面的天赋,也就渐渐淡了最初的心思。
胡青衣的母亲见几个孩子也到了情窦初开的年纪,生怕惹出什么事来,于是将胡青衣送到了济南读书,资助包括冯坤宁在内的其它几个孩子到本地学校学习。
再之后虽然偶尔也保持联系,但两人碰面的机会就少了。等到彼此都大了,各自有各自的人生道路,却是在胡青衣和冷雨打了一架之后,冯坤宁才再次和她联系上。
此时冯坤宁看到她,想起她当年反串周瑜,唱那段西皮原板:“人生聚散实难料,今日相逢会故交。”字正腔圆,声音清脆,那一字一句到仿佛料定了今天一会,于是便从七八年前穿越时空而来。
胡青衣不知道她上船时躲开了的冯坤宁现在已经发现了她,她只是注视着眼前的这个男子,仿佛看到了春天。
“你又瘦了。”她怜惜地说,继而又皱眉,“这胡子真难看。”
“哪有。”他的唇角荡出笑意,“这些日子天天在屋里猫着,除了吃饭就是睡觉,怎么会瘦?你怎么来了?”
“为了你嘛。”胡青衣嫣然一笑,“而且,组织上另外有任务。”
“你可不要私自违反纪律。”
“放心好了。我请示过了,是组织安排的。你也知道现在封锁严重,根据地经济都很紧张。所以这件事如果办好了,对我们的革命至少非常有帮助。”
季颂平长吁口气,沉声说:“那还好。”
“心情好点没?别上火了,开心一点嘛。不管什么坎,我们都会过去的。”她给他鼓劲。“我和潘部长谈了,他说他认为你仍然是一个好同志,希望你信任党信任组织,就把这件事当成党给你的一个考验。”
“我知道。我的信仰不会变,也请组织放心。”他笑笑,“还有你这个组织。”
胡青衣白他一眼,“你对我可比对组织花心多了。”
季颂平一急,就要解释,却被她伸出一根手指按在唇上,“好啦,不说了。这次为什么这么急?发生什么变故了吗?”
“是啊,消息走漏,现在我们在上海已经呆不下去了。”
“怎么会这样?你昨天电话我的时候还好好的吧?”
“阴差阳错啊。”他苦笑。
仇菁菁懒懒地躺了一阵,慢慢起来,看童小瞳还在睡着,嘴角溢出笑意,冯坤宁你个笨蛋。
她抻个懒腰,拿着毛巾等物去厕所梳洗一番,又软洋洋地回来,把东西放下,看童小瞳依然赖在床上,她摇了摇头,想了想,来到对门敲了敲。
敲了半天也没有人应答,仇菁菁心中奇怪,怎么都跑了?
一等舱的人并不是很多,走廊里能一眼看到尽头的阳光。仇菁菁黑白颠倒睡了几日,看到那热烈的光线,亲切之感油然而生,于是信步走了出去。
季颂平将最近发生的事情又和她详细说了一遍,然后问:“上级让怎么处理?”
一来是确实从未曾放弃信仰,二来是随着对整个事件的了解,他有了想要把这批宝藏献给组织的想法。因此他的语气里重新振奋,仿佛从来就没有被开除过。
“你的汇报很重要,上级的意思是这批宝藏能捐给国家最好,如果仇家不愿意,至少也不能流入日本人和汪伪政权的手里。还有,绝对不能让这些国宝流出到海外去。”胡青衣斩钉截铁地说。
“当然,党性原则不能做交换,所以不是说你搞定这批宝藏就可以重新回来,只要你自身不存在任何问题,会有机会的。这也是潘部长说的。”胡青衣歉疚地笑笑。
“我明白。仇菁菁的真正想法虽然我还不是很清楚,但是爱国心她还是有的。所以这一点可以放心。冯坤宁基本上不愿意杵逆她,因此可以把他等同于仇菁菁。到是那个童小瞳的来历很诡异,据说是什么荣行出身。我们这次不得不离开也是因为他。而且下一步要破解开那个盒子,可能还要用到他。不过我一直都对他所谓的合作很是怀疑。我猜想,可能盒子一旦打开,他应该就会有所动作了。”
“嗯。我明白了。如果可能的话,我会尽量跟上你们,给你支援。”
“我们怎么联络?”
“我现在要参加艺友座谈会赴山东的演出,借用了沈沧眉的戏班子,在二等舱。如果可能,也许我也会公开和你们接触的。”
“好,我明白了,老办法联络。”
“嗯。对了,冯坤宁真那么喜欢仇菁菁吗?”
“是啊。怎么?”
“嘿,少见。他一向跟我吹嘘眼光很高的,就这么个高法?”
“仇菁菁也是你们沧湖烟雨劲菁丝之一吧?”
“是又怎么了?这年头哪没有个滥竽充数的,沧湖烟雨劲菁丝,嘿嘿,也就沧湖值得一提。”
季颂平不愿与她争论,只是讪讪而笑,刮着她的鼻子,说:“是啊,是啊,就你厉害,否则怎么会抓住我?”
胡青衣幽幽地说:“我哪抓得住你呀,你看你身边莺飞燕舞的。”
季颂平有些尴尬,笑容僵在脸上,“我这不是工作需要吗?再说了,哪个没向你汇报过?”
“哼,汇没汇报你心里有数。”
“你看你,又这样,当初这个方法还是你提出来的呢。”
“……我那是想考验考验你。”胡青衣反驳,转而又觉得自己有些无理,强笑,“算了算了,提这些怪没意思的。我走了,我们再联络。”
“青衣。”他有些不舍,盯着她的脸。细致的娇嫩脸蛋,吹弹可破,给人一种柔弱的感觉,他却知道她心底的倔强,这样想着,欲望忽然升腾起来。
“什么?”
“我们,找个没人的地方怎么样?”
“嗯?”她一愣,随即明白他的意思,脸上一红,“说什么呢,大白天的。”
他一把将她拉到怀里,紧紧抱住,箍得她有些喘不上来气。她的头靠在他的肩上,男子的气息满怀,踏实平稳,忽然心就软了。
他松开她,抚着她的脸,深情地注目她的眼眸,仿佛直看到心底。她也怀着一腔爱意回视他。两人的脸慢慢靠近,她忽然挣扎起来。
“干嘛?”
“你先把胡子摘了,一股胶水味。”
季颂平尴尬笑笑,将胡子摘了,又用手抹抹下巴,然后报复性地将她搂紧,热烈地吻她。
稍倾她推开他,脸上泛起红晕,为他整理了下衣襟,又把胡子为他贴上,抚抚他的脸,说:“好啦,别让人看见。我走了。”
冯坤宁等了足有半个钟点,这才看见胡青衣袅袅地走开,她快到舱门口的时候,那个男子慢腾腾走向相反方向,自铁梯处行向下一层,却不正是季颂平。
冯坤宁躲在门后,看着胡青衣进来,紧跟两步,唤了一声,“青衣!”
胡青衣身形一滞,听到这个熟悉的声音,苦笑起来,没想到这么快就让冯坤宁发现了自己。
她缓缓转身,“冯大哥,这么巧啊。”看到他戴副黑框眼镜,假装斯文,不禁古怪地一笑。
“是啊,真巧。我都没想到能碰到你。”冯坤宁暗有所指,却轻轻带过,“上次你们没什么事吧?”
“没事,好象我们的计划完全没有成功,都去追你们了。”胡青衣嘻嘻笑着,“反而便宜了我们两个。”
“是吗?那就好。你这也是去青岛?”
“是啊,然后去济南。头些日子河北省政府主席庞炳勋投降当了汉奸,日本人要搞一个投诚庆典,我们是去演出的。”
这话在大庭广众下说的太过直接,冯坤宁当时后背的汗就出来了,看看周围没人注意,“我们到外边说吧。你还真是什么话都敢说。庞炳勋是哪个?”
“就是‘庞瘸子’,冀察战区副司令兼第二十四集团军总司令。”两人边走边谈,来到栏杆边,望着黄浦江畔。
“我想起来了,是不是台儿庄会战时和张自忠将军一起守临沂那个?”
“就是他。”
“他也算是抗日英雄了吧,怎么会这么浑?”冯坤宁纳闷。
“老糊涂了吧。他今年估计也得六七十了。有时候人一老就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说的也是。”冯坤宁点头,忽然觉得不对,“对了,你们检察署怎么还有演出任务啊?”胡青衣因为毕业于日本东京政法大学,回国后托人介绍在汪伪政权的上海高等检察署担任检察官。
“不是检察署,是艺友座谈会的演出。我请假出来的。”
“艺友座谈会?这是什么时候冒出来的,是社团吗?”
“沈沧眉、吕君樵、李瑞来他们几个人组织的小团体,刚成立的,主要是研究京剧改良,偶尔也会进行演出。你知道现在在日本人眼皮子底下,没人愿意演出,所以不如趁这样的机会进行一些理论上的探讨和改革。”
“人家都不演,你们瞎参合什么?”冯坤宁埋怨了一句,他到确有些担心她的安危。
“人家不演当然是有人家的原因,我们演当然也有我们的原因。你放心好了。”胡青衣挑挑眉毛,不咸不淡地安抚一句。
事实上,中共冀鲁边区二地委、军分区年初在泺口建立济南情报站,但是却一直受到日本特务的控制,这时已经显现出异常,庞炳勋这么大的事情,传来的情报却含糊其辞价值不大。所以利用投诚庆典这个机会,派出情报小组往济南一行,主要就是搜集些关于庞炳勋和济南汪伪政权上层的情报。
胡青衣恰逢其会,也加入到这个情报小组之中,只是她的任务还是以宝藏的事为主。这话当然不能和冯坤宁细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