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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4、应激遗忘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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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礼衡连连摇头,眼角含泪,满眼坚定道:“没有对不起我,我能再见到你一次,我已经非常知足了,至于迎接的利刃还是其他的,我都不在乎。”
谢华妤望着他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她仿佛隐隐约约明白,他是喜欢自己的,可是自己呢?
她根本不明白喜欢是什么,她只知道得到权势才是最稳固的,真心是最不重要的东西,所有的真心都可以在利益面前改变。
可面对温礼衡这样的人,谢华妤实在是不忍辜负,哽了半天,谢华妤只吐出三个字。
“对不起。”
“你真的不用说对不起……”
谢华妤轻轻握了握温礼衡的手,示意他不要再说这些了,同时将话题岔开,“我为什么会忘记呢?”
“人在遭受巨大变故的时候,一时难以接受所以会产生应激遗忘,再加上死亡来的过于迅速,你就根本不知道自己死了。其实我在找你的路上遇到许多这样的人,他们在现实里死于意外,意外到他们甚至不知道自己死了,他们想回去,可结果却是怎么都回不去了。”
谢华妤微微叹息:“但好歹还有平行世界收留他们,这样想来我写的也就不是垃圾了,是能收留这些亡魂的去处。”
“我从不觉得你写的是垃圾,人都有不完美,更何况小说呢?只要不故步自封,每一步都在前进,这就足够了。”
谢华妤轻笑道:“你是会安慰人的。”
“这几日你也辛苦了,回去歇息吧。”
温礼衡迟疑了一下,艰难地点头道:“好。”
温礼衡前脚刚走,明微便进了屋,见谢华妤状态良好,别提多开心了,二人寒暄几句后,明微眼珠子一转道:“殿下,您真的不考虑考虑温小将军吗?您是不知道那日,在未央宫前,温小将军都哭成了泪人,那未央殿火势大的谁都不敢进去,温小将军连眼睛都没眨直接冲了进去,出来的时候浑身都是灼伤,那架势我估计他是一定要把你带出去,不管是死是活。”
“可是情爱易变。”
“殿下,如果一个人他能辗转多处只为寻找一个人,那这份感情本就是不容易改变的。而且最重要的是,人性本就易变,未来不管是他还是你变心,都只是本性驱使,殿下您可是未来帝王,会因为男子的变心而耿耿于怀吗?”
这话倒是将谢华妤问住了,她不该拘泥于这些情情爱爱的。
“喜欢的时候大胆去享受,不喜欢的时候一别两宽各生欢喜,您会顾忌情爱易变,不就是因为您胆怯吗?这可不像一位帝王。”
谢华妤没有作声,那场梦境对她来说仿佛隔着云端,一种云里雾里的感觉,仿佛那真的只是梦境。
她深知自己的经历给自己造成了巨大的心理伤害,她知道自己有严重心理疾病,她这一生想来像是上辈子恶事做尽,这辈子尝尽苦楚。
八岁时,妈妈追捕逃犯,她被逃犯绑架,关了整整三日浑身被划满几百道伤口。凶手每次都会给她治疗,避免她死亡,每次折磨她时都会录下视频发给她的父母,后来关祈以身入局,跟她落得同样下场,只是比她轻一些,同样也给警方留了线索,最后父母找到他们时,妈妈因保护她而牺牲,她也因此得了无痛感的病。
十四岁,因校园暴力而溺水,关祈因救她而感染肺炎。
十六岁,罪犯出狱找她的爸爸报仇,爸爸因救她而牺牲。同年她离开家乡借住舅舅家,舅舅、舅妈和姐姐不能说待她不好,但终究是有着亲戚的关系的陌生人,暂时给了她一个居所。
十八岁,考上大学,住校。她以为自己开始了平稳生活,可毕业后,因她的性格孤僻乖张,无法跟人接触,于是只能写小说谋生。
二十三岁,死于煤气爆炸。
此时此刻,回忆这一生,她似乎一时不知该如何与人接触,甚至不能明白人活着的意义究竟是什么,甚至……她这么拼命得到皇太女的地位又是为了什么呢?
她陷入了深深地迷茫。
这些情绪郁结于心口,最终化作一抹轻叹。
“谢瑾妧呢?”
“死了。”
“死了?”谢华妤惊诧。
“陛下那日夜里驾崩,三省大臣全到场了,陛下临终前醒了一次,用最后的力气写下一封血书,立贵妃娘娘为后,立您为储,而您昏迷不醒,皇后娘娘自然有权利处置叛贼。”
就这么死了吗?
谢瑾妧也算是一代枭雄,下场竟如此草率,当真配不上她壮阔的一生。
她虽有惋惜,可也仅有惋惜。
“我昏睡了几日。”
“整整七日,国丧已经办完了。”
没有道理把谢晟尸体停放在那里等她醒,再说不参加也好,她虽跟谢晟没什么感情,也知晓谢晟选择她不是因为她多优秀,只是因为她是大颂的福运。
所以参加他的丧礼,谢华妤哭都是虚假的眼泪。
“知道了。”
谢华妤再度缩回被窝,她虽无痛感,可能感觉到身体极度虚弱,她需要补药和休息,于是她这般歇息了两日,这两日仅有宋云蘅以及谢华妤的挚友前来探望,也不知宋云蘅用了怎样的手段,竟无人前来叨扰这位大颂开国以来第一位皇太女。
这几日明微和闻瑶倒是日日都来,沈见月因谢华妤这个国子监祭酒如今只是个挂衔的,一度成为名义上司业,实际上祭酒的存在,临近春闱,忙得跟个陀螺似的团团转。
谢华妤仿佛进入了老年时期,整日不是在院子里赏花就是窝在榻上看书,立心每次看见都笑,一开始谢华妤还问她笑什么,立心只说看见殿下这样心里舒服。
后来谢华妤想明白了,立心是觉得她现在这样很松弛,自己舒服,立心也舒服。
待到第四日时,明微终于带来了朝堂的消息。
谢丞安原本被禁足,但因谢晟死了办国丧,他自然要出席,这一出席仿佛禁足自动被解了似的,整日在宋云蘅面前晃来晃去,说什么谢华妤还不醒是要死了吗之类的话来戳宋云蘅心窝子,起初宋云蘅不跟他计较,谁知后来谢丞安变本加厉,似乎是故意在挑战这位新皇后的脾气和底线,故意要惹怒她,然后借题发挥。
宋云蘅这般聪明,怎会被他牵着鼻子走,于是早就借着朝政的由头请来了三省官员,谢丞安来说,诸位官员全部躲在屏风后头,将谢丞安的嘴脸瞧了个清清楚楚。
这下,宋云蘅无论怎么发作,都是应该的了。
所以宋云蘅将谢丞安杖责二十,再度禁足,甚至将谢丞安部下几个人找到他们的错处,按照他们的错处论罚,有罚有贬,甚至也有杀的。
但这也不是宋云蘅往他们头上扣得帽子,是他们作恶多端,怨不得旁人。
明微不仅带来了朝堂的消息,还带来了温礼衡的信。
“殿下,温小将军的信。”
——未时,臣前去接殿下散散心。
真的是散心吗?
朝堂里如今还有一个人,这个人可谓谢华妤的心头大患,周慎微。
但他太聪明了,从谢晟驾崩开始,他一直明哲保身没有任何动作,谢华妤打算趁着出宫跟温礼衡商量如何对付他。
立心将马车备好,未时温礼衡如约而至,今日的他着一身山青长袍,让谢华妤想起他们初遇的场景,倒是衬得温礼衡整个人温润如玉,俊朗无比。
“殿下,这几日可安好?”
谢华妤道:“好多了。”
温礼衡含笑点头,伸出手示意谢华妤搭上,若是往日谢华妤定会拒绝,或是无视,但今日谢华妤着实是给了他几分薄面,当真将手搭了上去。
温礼衡攥住她的手,将她稳稳的送上马车,谢华妤分明没有看他的眼睛,可他温热的掌心却让她感觉到他的心,温热湿润,坚定固执。
谢华妤进入马车后,待到温礼衡上了后头的马车后,马车才缓缓驶动。
不知过了多久,马车终于停下,谢华妤在立心搀扶下走下马车,映入眼帘的却是一家医馆。
这就是温礼衡带她来的地方吗?
她回头看向温礼衡,他正朝着自己走来,温和一笑道:“殿下,进去吧。”
谢华妤依言进入医馆,温礼衡让她坐在廊下等她,而温礼衡则是进入医馆内,不知是跟那些人医者聊着什么。
谢华妤移开视线,她坐在廊下,四下打量着,远处廊下座椅上有位身形佝偻的老人,如今虽已如春,可天气依旧寒凉,他身着单衣,显然有些颤抖,他捂着胸口坐在那里,像是在胸口里藏了什么东西。
一盏茶后,他身前的那道门打开,老人步履蹒跚迎上去,谢华妤隐约听到“节哀”,随后老人跌跌撞撞奔进去,谢华妤站起身走上前去,换个角度刚好可以看到屋内的床榻,但只能看到那只垂落下来的手。老人颤颤巍巍从怀里掏出个用油皮纸包着的糖饼,颤着手塞进对方手里。
不知道为什么,她甚至能感受到那块糖饼的温度,又暖又凉。
她转过身,听着耳畔时不时传来低低抽泣的声音,听着远处的哭声,骂声,肯求声,人间百态,尽于此。
她忽然明白温礼衡为什么要带她来这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