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夜寻光》墨予安

1、第一章 若能有光

　　我是苏越，程杭的男友。

　　他是男的，我也是，和他在一起不过是为了那副合适的眼角膜。

　　程杭出生起就先天不足，有不治之症，有这病的人大多数没能活过二十五岁。

　　而他今年，已经二十三岁。

　　程家千方百计治疗他的医生，却找到了我，一个已经放弃自己人生理想的医生。

　　程杭有绝症，我又何尝不是呢？

　　近几年来，视力下降得厉害，只当是当初为了医学博士的理想挑灯夜读太多年导致的。

　　却没想到，这是当年车祸的后遗症。

　　渐渐地，我会失去视力，只有光感，看不见任何东西。

　　与日渐降低的视力相比，绝望和不甘在心底阴暗处肆意生长着。

　　我偷偷拿那些患有绝症的人与自己配比，渴望着能找到一副能让我延续理想的眼角膜。

　　在我失败了无数次后几乎准备放弃的时候，程家人找到了我，希望我能治疗程杭，至少延长他所剩不多的寿命。

　　我微笑着推了推金丝细框眼镜，摆出一副专业又靠谱的表现，取得程家人信任。

　　心里的算盘已经打到了眼前这个一脸单纯、眼神干净透彻的瘦弱少年身上。

　　他笑着和我打招呼，目光明亮，像是看见了希望。

　　这目光对我而言却是一道光，似乎有那么一瞬间，像开起的镁光灯，突如其来打在了如同在夜色里食腐偷生的野狼一样的我身上。

　　这一刻起，他，就是我的猎物，照亮我绝望的唯一的光。

　　程杭是富裕家庭里娇生惯养的小少爷，从小养在别墅高楼里，天真到无可救药。

　　就算是多年羸弱、身患绝症的身体也阻止不了他对美好的向往，以及那危险又多余的好奇心。

　　他喜欢那些吵吵闹闹的小孩子，给他们糖果，陪他们玩游戏，给他们画素描。

　　而我的任务是对程杭二十四小时的看护，发病时给予治疗，帮助他稳定情绪建立起对抗病症的自信。

　　他喜欢听我讲那些我所去过的城市，无论是贫穷的山区还是在我眼中富丽堂皇的大都市。

　　程杭说他不喜欢书里的故事，这么多年看了太多，都太过于相似，更喜欢听别人亲身经历过的故事。

　　虽然可能枯燥乏味，但至少有他不曾体会过的真实。

　　那种真切活着的感觉，是他因病症被困于家中这二十多年从未感受过的。

　　应他所求，我和他讲了我遇见过的那些人，讲了无数他想知道的事情，有好的，也有坏的。

　　他都认真听着，专注的神情像是当年坐在教室里的我。

　　他欲言又止，最后还是鼓起勇气和我说，苏越，能不能和我讲讲你的故事？

　　那一刻，我看到他从来干净的眼睛里多了一些我没见过的情绪。

　　我自以为贯彻人心、了解人性，却看不懂他眼里对我除了喜爱以外的东西。

　　不过没关系，能不能看懂又如何？只要他喜欢我，他爱我就够了。

　　这样，我的计划就可以完成了。

　　我的眼睛越来越糟糕，养在温室里的小少爷始终没有察觉这一点。

　　只是一如往常地让我陪他聊天，给我看他的新画，画上模糊的人脸不知是笑是哭。

　　不得不说，我有点喜欢这样的时光。

　　他安安静静地陪着我，眼里没有世间万物，就只有我一个。

　　可惜了，我始终是个自私的人。

　　他天真又毫无防备的模样，我心头一动。

　　我说，“程杭，你应该看过不少书本里的爱情吧？”

　　他愣了一下，缓缓点头，刚才还热切地注视着我的眼睛突然转移了视线。

　　我内心深处有人在咆哮嘶吼着，你还在等什么？你还在犹豫什么？你的眼睛、你的理想，都在他身上！

　　“那这次不要再听我讲故事了，我爱你。我想让你和我一起体验什么是爱情。”

　　看着他骤然僵硬的神情，我有一瞬间以为自己会错了意。

　　只是那缓缓绽放的笑容，还是让我觉得安心。

　　“好啊，那你可不能骗我，要是还没有书里有趣，苏医生，那你可就真是太失败了。”

　　我笑了，失败？

　　怎么可能？我的计划已然完成了最重要的一部分。

　　说实话，我更喜欢女性作为恋人，只是如果是程杭，那安静文弱的模样倒也不会让我反感。

　　之后短暂又漫长的岁月里，在我的半哄半骗之中，程杭签下了眼角膜捐献协议。

　　我在所有人面前维持着敬职敬业的表象，悉心地照料我的病人。

　　在程杭面前像是最善解人意的恋人，却在内心倒计时他的死亡。

　　至于喜欢和爱？那对我这种人，就是天方夜谭。

　　程杭还是没能活过他的二十五岁，我亲眼看着他落下最后一口气。

　　最后的那一刻，他眼里还是写着对我的爱意，我依然看不懂那些多余的情绪，像是怜悯又如同自嘲。

　　程杭用力握住我的手，气若游丝，他说，“苏越，我爱你。”

　　直到最后一刻，我仍保持着演技，拥抱着他流下泪滴。

　　然后迫不及待地拿到了战利品。

　　程杭的眼角膜如预料中一样的适合我，我治病救人的理想还在继续。

　　更令我意外的是，从那以后，我多了项能力，可以看透人心最真实的想法。

　　我凭借它爬上了高位，权利与理想都掌握在自己手里。

　　我以为这能力是上天的恩赐，直到程杭的父母再一次来访。

　　他们嘴上说着，想来看看我过得好不好，以及感谢我对程杭最后任性要求的包容，带着病弱的他走遍了大江南北，陪他谈了一场没有结果还受人非议的恋爱。

　　内心却想着，希望儿子的眼角膜不要把那项能力一同带给我，至少可以让我余生活得安稳。

　　我想冷静，试图冷静，必须冷静，却满脑子都是程杭。

　　曾经他眼里我看不懂的多余情绪此刻全都有了意义，我打开那本他留下的画册，却看见画册上的人都是我。

　　他一开始就知道我的计划，比谁都清楚知道我虚伪表象后的恶劣真心。

　　他最后和我说的什么来着？

　　他说，他爱我。

　　即使是这样内心肮脏不堪的我。

　　程杭，他从始至终都是光，我唯一的最后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