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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贵妃娘娘来探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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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昏雨晴,整个梨时宫都是潮的,闷味霉味都被断断续续蒸出来。
这一夜,贵妃座下的四大宫女青青、橙橙、蓝蓝、红红陆续迈入了北小阁。比起孙嬷嬷的皮笑肉不笑,青橙蓝红四位更是连个笑都懒得敷衍,她们挨着站,互相也不说话。坐在第一排的小太监总觉得她们是拿鼻孔在瞧人,只见橙橙昂着下巴,朝着小李公公:
“开始吧。”
话落了,孙嬷嬷便又拍着桌子吆喝起来,
“你们拿出力气来好好唱!”
“别丢脸!”
“一会啊,咱娘娘可得来!”
下面便骚动起来了:
“贵妃娘娘啊!”
于是太监宫女们便紧张起来了,随着小李公公吊着嗓子的一声——唱!又嗷嗷呜呜摇头晃脑地唱起来。
那边的四大宫女眉头越攒越紧,脸黑得刮下一层夜色来。
还没等唱完外头便是两串灯笼先来,并着两个摇扇子的前来推门。小门吱呀一声,里面戛然而止。一个娉婷影绰从远即近……
落在小太监眼里这是个什么光景?
贵妃身上的衣服会流,会发光。那是什么纱?比御膳房的白玉萝卜片还薄透,他也不知道什么剪星裁月来做衣。便是尚没看清脸,已然将她视为仙姝了。
更不要提那通身涌进来的香味,是什么凤髓百花露?浑然只难道一句:好香!
小宫女小太监们都巴不得自己长了四只眼睛能往前看清楚,可四大宫女与孙嬷嬷十只眼睛扫过来,她们便不敢动了。
只有最前的大菜盘子与小李公公大饱眼福——可他们原是畅音阁的,这宫里哪位贵人没见过?便也没失了体统。
众人眼里的香氛美人,高底鞋才往门槛上一迈,便觉不好,立刻抬帕掩住口鼻,翻了个白眼,往后倒身,只听她“虚虚弱弱”地说一句,
“好臭——”
他们面上便要滴下血来了。饶是孙嬷嬷都通红了脸,四个大宫女忙冲上前训练有素地将贵妃掺住。
原是这几日连绵的雨,又闷又热,还晒不干衣服,北小阁里且不尚通风,好多干粗活的宫人都发酵了汗臭。大家混杂着倒也久居鲍鱼之肆而不察了,反是贵妃这般芝兰汀香的遭不住。
四个宫女两个掺着贵妃,一个在边上摇扇,一个腿脚最快——跑去搬了椅子。贵妃娘娘被伺候着坐下,手上捏着一只香囊放在鼻下,两遛提灯的站在边上。
四大宫女招呼着她们开窗通风,又低眉顺眼地到贵妃身边弓腰伺候。
只听贵妃摘了帕子的声音,便全失那份西子颦娇,软而不媚,力而不刚,颇有气沉丹田又呵兰吐息之意味:
“我便坐在这儿听。”
孙嬷嬷便松了口气,她齿根还泛着酸,不敢拿出平常那股架势来,这会倒像个纸扎的老虎了,
“大家伙好好给娘娘听听。”
“这次啊,咱们就是梨时宫的脸面!”
“千万不能闹了笑话。”
小李公公又掐起了个兰花指,
“预备——唱!”
大家都哆哆嗦嗦的。声音都唱得发虚,贵妃那双眼睛亮得像宝石,从昏暗里看过来,每个人都觉得在看自己。便是背对着的大菜盘子、小李公公与孙嬷嬷都被看出了一身汗。
尾音颤着落下了帷幕,四大宫女的表情都有些微妙,贵妃只施施然起身,施施然转身,轻飘飘地丢下一句,
“继续加油。”
两排提灯的,打扇子的,搬凳子的都跟着走了。四个宫女还有三个留着,青橙蓝三人提着一口气走进小北阁,一人一句,
“你们唱什么呢!”
“怎么练了这么久还跑调!”
“为什么这么难听!”
宫人们低下头,又赧又怕地,这时她们便明白了一句话叫——人人都是孙嬷嬷。
幸而三大宫女也就说了一句,把事儿甩给孙嬷嬷便走了。孙嬷嬷自然是大发雷霆一番,活活将他们都骂成了哑巴兔子才罢休。大菜盘子与小李公公也觉得恨铁不成钢,甩手去了,这日竟比平常早放了一刻钟。
大家拥挤着跑出去都向着一个目的地——水房!
贵妃那一句好臭啊,正是一个落地雷,将他们弱小的心灵炸得外酥里嫩。
小太监想:你可以说我唱的不好听,但你一定不能说我好臭啊。
这边拆了发髻首饰的贵妃娘娘,正靠在榻上让青青给她通头。她坐姿倒是不羁,手里捧着一卷画册,有一搭没一搭地翻,主要还是同青青说话。
“他们唱得真的好差。”
“我觉得我们又要输了。”
“这是天赋的问题吗?”
“他们天天唱得我也睡不好觉,我觉得很努力了。”
青青回她,
“是啊,就是天生唱歌不行啊。”
“可宫里的太监都是这样嘛,保不准别的宫比我们唱得更差。”
娘娘把画册一合,颇觉有道理地点点头,
“你说的也不错。”
青青把梳子收起来,服侍贵妃去睡觉,才要将纱帐放下,贵妃又坐起来一把撩开,
“我还是不太放心。”
“我明天请可思宫的马贵人来打牌,你就套套近乎,和她一起撺掇个赛前巡演。去探探那几个宫的风声。”
贵妃紧紧握着青青的手,咬牙切齿地,
“特别是华雪宫同寒玉宫,万万要去。”
青青临危受命也不敢拒,只铿锵有力地答应了一声——好!
贵妃这便放心,一倒头睡过去了。
翌日马贵人来时,送来一筐枣子,贵妃命她们拣出一些并着自己宫里的荔枝、樱桃、桃子端了两个果盘上来。正摆牌局的时候,贵妃忙向青青使眼色,青青便错身与蓝蓝换了位置,借机叫马贵人身边的小宫女去外头吃果子。
说是打牌不过幌子,贵妃也没什么心思,随手将一袋子金叶子输了,便拉着马贵人去一旁说话。其实马贵人是个好相处的,性子温柔又爱讲话。可她是个有信仰的,又不是什么道教佛教,难免就让人觉得是个异端。
贵妃觉得这不打紧,絮絮叨叨同她说了一些琐碎的,又拿出绣架子了向她讨教,这打发了一下午,马贵人便起身告辞了。挽留两番她再拒,便又装一筐龙眼于她,送她回去。
马贵人这厢刚迈出梨时宫的门,贵妃便拉着青青进了内殿,她茶也不喝,只问她:
“成了没有?”
青青笑盈盈地,
“成了!我同那小丫头说好了,今晚上便一同去听听这东西十二宫的曲儿。”
“不止娘娘打这个主意,她们私底下早商量着了。”
贵妃这才松了口气,
“那便好。”
“我倒要瞧瞧华雪宫同寒玉宫这回还能在这事儿上挣着脸面?”
她一想到自己宫里那群魑魅魍魉的靡靡之音便怕得很,这又叫了孙嬷嬷进来吩咐,
“今晚要她们几个宫女儿来听,只管叫他们声儿往大了唱。”
贵妃心里思量,只要声儿大了,也就听不清唱得是什么玩意儿了。
孙嬷嬷叠叠应是退下了,这夜里练曲的时候又好不得提点他们一番。
巧来也巧,这边贵妃被请去陪膳,待她回来时,已见青青双眼通红地站在一侧,一见她便哭哭啼啼地扑上来,浑然丢了那引以为傲的身为大宫女的体面,
“娘娘——”
“大事不妙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