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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画遇秋山 ...

  •   在这人间滞留的越久,心中越觉孤单,从前千年万年,也是目不稍瞬,现在纵然锦衣玉食,也不过是一日日苦捱,度日如年。这样想着,王岫生笔下不经意间已成了一幅,水墨浓淡,同气而生,细细看去,欹斜揖让,却是处处惊心。搁笔罢,早有一位绿衣婢女躬身上前,将笔墨等一应收拾妥当,生怕误染了画作。又有一青衣婢女冉冉卷起亭中竹帘。

      王岫生走到亭边,纸扇轻拍,望向远处山水,顿觉秋高气爽,薄袖微凉。

      山转处突然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似是一队人结伴而行。

      “听说宣和画院今年又收了许多画学生?”王岫生漫不经心道。

      “是。今年新收了十六人,夺魁者与公子年龄相仿,相貌才华都不俗呢。”那绿衣女子脱口而出,言语爽利,语气中颇带些女儿家的欣喜,忽见那青衣女子以目示意,才觉不妥,急忙捂住嘴巴。两人俱羞红了双颊。

      王岫生何等聪敏,不必展眼也将那俩小丫头的心思看得清明,索性成人之美:“今日皇上设宴雅集,古侯台怕是少见的热闹,你二位将这画作呈给皇上便罢,不必在此烦我。”

      青绿二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终是按捺不下寂寞,收整画卷,躬身退下:“多谢公子。”

      及至送完画作,两人走到没人的地方,马上笑嘻嘻地携手相行,随意闲聊。

      “我本以为这世上像公子那样才貌双绝的画家只有公子一个,没想到如今又来了个晏知归,可知是我等有福了。”绿儿喜道。

      “是了,记得公子入画院的时候,考核题目是‘踏花归去马蹄香’,众人皆画马踏花丛,唯有公子只画了几只蝴蝶围着马蹄飞舞,既含蓄又生动。听说今年画院初考的题目是‘嫩绿枝头红一点,动人春色不须多’所有人都画些绿草,点缀少许花卉,唯有晏知归画了绿柳丛中,一座亭子,红衣少妇倚栏而立,面若桃花,无限春色,也亏他想得出来!”

      “是呀,风流得很呢!”绿儿调皮地勾了勾青儿的下巴,“青儿姐,看你这满脸绯红的样子,莫非你喜欢上他了?”

      “呸,不害臊,看我怎么收拾你!”说着青儿便伸手去搔她的胳肢窝,绿儿则一边躲避一边连连讨饶。

      “青儿姐,你说那知归小兄弟今日会不会来这里?”

      “自然,他是画院新收的生徒,皇上特意在这里举行雅集,按照惯例,定要亲出考题再考一考他们,这可是千载难逢的表现机会。”青儿托起下巴,“今年的考题叫“深林人不知’,不知他如何作答。”

      “嗯,我也想知道!要论画技,他未必胜得过咱家公子,可论与人亲和,他却当真有些痴痴的可爱,上次我去画院给公子送画,正好在廊下遇见他,他当即扯下半截袖子为我画了幅肖像。”

      “果真如此?”

      两人边走边说,不觉间忘路远近,待醒过神来已走至一段崖边荒路,忽然听见拐弯处似有人声,心里害怕,急忙拉扯着躲起来。但见三人一前两后走来,俱背有画篓,画学生的打扮。其中懒洋洋跟在后面的一胖一瘦,胖的叫朱汝贤,瘦的叫高尧,俱是官宦门第出身。而模样清俊,脚步轻快抢在头里的,正是新来的年轻画学生晏知归!两人又惊又喜,却不敢稍出动静,只盼着跟在他后面的两位早些远离,才好上前打个招呼。

      “皇上出的题目向来刁钻,不知师哥心中可有了主意。”高尧道。

      “我能有什么主意,不过是随便画些文人雅士之类的凑个热闹罢了,试问谁能比得过那姓王的呢?”朱汝贤道。

      青绿二人知其言说自家公子,言语间颇有微词,不免暗自嗔怒。

      “是呀,去年前年都是那王岫生拔得头筹,谁叫人家是天子门生呢。要我说,他也就是赢个新奇,若论画技之臻熟,他哪里比得过咱们老师。”高尧语带谄媚。

      “那是自然……喂,那个新来的,你觉得呢?”那朱汝贤特意抬高了声音。

      晏知归一路望山望水,把五官全用上尚觉不够,哪有心思听他二人酸言酸语,口中只是喃喃道:“奇也,妙也。”

      “什么奇也妙也,莫非你不服?”朱汝贤语气颇不耐烦。

      少年恍似没听见,自顾自道:“奇哉!妙哉!这山林竟是一半秋风,一半春色。”

      原来当是时虽是秋天,秋意微凉,那山谷之间树木却生长得异常茂盛,正所谓“霜叶红于二月花”。

      两人见他流连山光水色,痴痴呆呆,此时又恰好处于崖边,知时机已到,目光一对,心生歹意。

      “啊!”晏知归只觉后背一沉,头重脚轻便猛向山谷坠去。

      “小兔崽子,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连太师都敢得罪。”两人拍拍手,对着崖谷啐了几口。

      但见晏知归坠将下去,青绿二人几乎失声惊叫出来,却只是死死捂住对方嘴巴,呜咽欲泣。

      “谁,谁在哪里?”

      青绿二人见已暴露,恐遭受灭口之灾,敛裙慌忙向密林间跑去。胖瘦二人大骇,急忙追去。

      ……

      “啊,头好痛。”

      不知何时,晏知归渐渐醒转过来,发现自己正躺在一株松树上面。幸得那枝繁叶茂缓冲,不至于粉身碎骨。向下一望,三魂七魄霎时浮出躯壳几厘。抚胸收回,暗暗庆幸大难不死,却不敢再向下看。料想此时向上爬不但万分艰难,恐怕那胖瘦二人尚未走远,不如听天由命向下溜去,另觅出路。于是面向崖壁借着荒草藤蔓一点点向下溜去。

      不知过了多久,也不知下落了几千尺,几万丈。晏知归不但不觉得冷寒,反倒觉得越至谷底,越发温暖如春,浑身都舒泰起来。

      终于落得地面,但见树木丰茂,苍劲奇形,颇具古态,仰头日光细碎,浮尘可见。心中欢喜,信步向前走去。待走出半里,忽闻得前方佩泉叮咚,正好口渴,快步上前。

      浓密的丛林逐渐倾泻进阳光,面前豁然开朗,一声娇笑伴随着水花四溅的声音忽然传入耳中。

      “糟了,前面不会有女子在沐浴吧!”晏知归急忙蹲下,恐怕唐突佳人,心道,“我还是绕道而行比较好。”

      脚已抬起,又一思量:“这深林之中何以会有女子?既有女子,想必定是隐居于此。能够寻到这般天灵地秀的府第,想必定是钟灵毓秀的绝代佳人了。”一番推演过后,打定主意:“我既落入这里,便是机缘,怎可错过。况且,我又与那群见色起意的臭男人不同。”

      于是屏声静气,拨开面前的草丛:绿荷掩映间,一段白玉似的藕臂乍现于眼前。晏知归但觉心中怦怦直跳,恍如梦境。当下看见左首边一块青石板,于是摸出纸笔,铺于其上。一边将半干的墨笔伸到湖里蘸了蘸,一边伸出左手轻拨,目光沿着那段藕臂向上,但见一支半开的芰荷掩住香肩,乌黑如瀑的发丝湿漉漉垂在胸前。晏知归心下大动,眼神如痴,笔毫不觉间也随之流转。心想,若得了这一幅,纵使即刻死去也值了。继续向上看去,恰见那女子螓首微转,蛾眉稍动,葱管似的手指缠绕起几缕发丝玩弄起来,轻垂的睫毛犹坠晨露,白雪般的脸颊宛如凝脂,朱唇轻动,娇语仍羞,似乎在同一旁的姐妹言语。晏知归为颜色所惑,体中灵气全集于眼目,耳朵竟一时失聪。目光随着那女子的目光流转,依稀见得她身后不远处还有一个女子,待欲看清,忽觉身畔一阵寒风啸啸,早有一冰凉之物缠上了腰身。

      “啊呀!”晏知归但觉身体一轻,凭空飞起几丈高,然后直直向下坠去。“仙女姐姐我错了,我错了,我不该偷看你们洗澡的!”晏知归大叫,落下的瞬间,恰与那女子四目相对,但觉其妖艳之姿,夺魂摄魄,及至近在咫尺,眼前却化作血盆大口,似欲将人生吞活剥。晏知归眼前一黑,只得听天由命。

      “何方妖孽?”只听得一声断喝,晏知归倏然“砰”得一声落入湖中。呛了几口水,这才清醒了几分,水中藻荇交横间,但见一条红色的巨蟒尾巴犹如一根朱鞭痛苦抽打,搅弄得水底天翻地覆。晏知归大惊失色,急忙浮出水面,但见那红蟒的七寸之处正被一缕白色拂尘死死缠住,红蟒则挣扎不休,一条锦鲤跃出水面,焦躁不安。那拂尘也不知道究竟有多长,竟望不见所从何来,晏知归正欲查看究竟,却见那拂尘突然解落,向自己扑将过来。来不及躲避的晏知归被缠住腰身,眨眼间便被拉出水面,轻盈地向岸边飞去。身后是那红蟒轰然落水的声音。

      “快走!”晏知归只觉眼冒金星,便被一人携住腰身向前走去,不知走了多久才停将下来。

      “恩公,多谢恩公救命之恩。”

      那少年忽觉晏知归腰肢柔软,盈盈一握,竟是个女子,急忙将她松开,上前几步,负手而立。

      晏知归忽然失去支撑之力,颓然倒在地上。气喘吁吁之际,向眼前之人望去,但见那人霁蓝色绸衫,玉色衬底。素带束发,广袖飘逸。笔挺之姿,岸然似与人拒,一派仙风道骨。当下心中生叹:我晏知归果然福气不薄,竟然遇上神仙了。

      “仙上大人,多谢相救,不知小生可否有幸,一睹仙容。”晏知归起身,在背后向他恭敬行礼。

      “仙上?”少年心中一凛,缓缓回转身来,伴随着佩玉相击,两人目光相对,彼此都不由得心下暗惊。

      “是你?”少年脱口而出,却见眼前之人一袭青衫布巾,与其他画学生打扮无异,唯独年纪不足,十六岁上下。身量匀称,秀蕴五内。眼波流转,莹然多情。唇红齿白,眼角眉梢俱藏着一段它山之逸气。此刻刚从湖里被救出来,整个人湿漉漉的,发丝贴鬓,梨花带雨之姿青涩可人。

      晏知归也望得有些呆了,却见那人不过十七岁上下,眉目疏朗,淡如清风过竹。形容雍雅,皎如皓月之光。风流天成,怀若天水之碧。朱漆似的眼眸只盯得自己心里发颤。

      “仙上认得我?”

      少年醒神:“不,你认错人了,我不是什么仙上。”

      晏知归半信半疑,忽然围着他转起来,似有寻觅。

      “你在找什么?”

      “刚刚你那拂尘着实厉害,现下哪去了?”

      少年淡笑:“你误会了,我不过恰巧路过,看见一个老神仙正在救人,索性上前帮一把。”

      晏知归疑惑:“这深林幽谷的,怎会是恰巧?”

      “嗯,你说的对,不是恰巧,是我那青绿两位婢女见你坠崖,喊我来寻你的。”

      晏知归忽然心头一喜:“你是说青绿姐姐?莫非你便是那大名鼎鼎的王岫生?在下晏知归,久仰久仰。”

      王岫生仔细打量,却见她形容未改,言谈举止却与昔日妖妍之态判若两人,一时竟难下决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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