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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第 15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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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天的钟离述自然是听不明白陛下归朝对他意味着什么,可在他听到钟离菡蓉这四个字的时候,还是歪着头傻笑出来,拉着相因的手一个劲地嘟囔:“姐姐,姐姐,姐姐……”
过了戌时,他才能正常地判断如今局势有了怎样的变化。
他正苦思冥想,梧然突然来报,二皇子来看望他。相因心中纳闷,太子不是与任何人都断绝往来的吗?
钟离述仿佛看出她的心思,扯了扯嘴角,“你待会儿看看二皇子是个怎样的人物,便知为何他不受限制了。”
相因伸长脖子往院外看去,只见好大的阵仗——四人抬着一顶长约五尺,宽约三尺的梨花木椅,上有一人以手撑头,屈膝歪靠在一侧,估计这位便是二皇子了。若说他睡着,他又睁着眼睛,若说他醒着,神情又像是入梦多时,便这么半梦半醒,连木椅都懒得下,一直让人将他抬到里屋,这才仿佛多累着自己似的打了个哈欠。钟离述和梧然都对他这副做派见怪不怪,梧然已贴心备好一张矮榻,放在钟离述对面。然而人家连走路都嫌累,从木椅挪到矮榻上,也得让四名侍卫将他抬过去。
坐也不是正襟危坐,总是蹋着腰斜靠在座上。桌上摆着今日相因刚刚命人去买的点心瓜子,二皇子看到瓜子眼前一亮,然而也仅仅是一亮而已,伸手抓了一把,见没有去皮,便再也懒得亲口磕,低头去咬了一口盘边的点心,除了牙齿咬动,全身上下再没有一处动弹。
相因心想,这人可真是懒到家了。不动声色地撇撇嘴,这才注意到跟在他后面,不甚起眼的二皇子妃。二皇子妃打扮得体,略有些局促地坐在一边,双手交叠放在膝上,也在看着她。
相因本来刚才听人通报,正思量这达官贵人的家眷之间,是如何交往的,若是她应对不得体,闹出什么笑话,或是谈论到什么她一无所知的话题,传扬出去,岂不是丢了钟离述的脸。虽然公主是假冒的,她却也是真正的虞疆人,若是被人连带着也看低了虞疆的公主,那可就不好了。
相因挺直腰杆,像要应试一样地看着对面的二皇子妃。
可现在看她比自己还要局促的样子,倒略微松了一口气。
但很快她就提醒自己,不能放松,说不定是她演出来的,在试探自己呢。俗语诚不欺她,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跑吗,这表面无事,内心暗流涌动的历史故事她听得多了,以前许大虎就爱在她面前显摆自己的英明神武。
相因和二皇子妃略斜坐在钟离述和二皇子身边,隔着一段屏风,也能断断续续听到那边讲话。
“我说,你这只有晚上见人的毛病,什么时候能改改,我宁舍睡觉的时间,都先来看看你,你感不感动?”是二皇子的声音。
钟离述“嘁”了一声,“又没请你来。”相因甚至能想象出他说这话时,眉梢一边挑起,长腿交叠的模样。
“你有何打算?”二皇子又问。
“找机会进宫看看长姐。”
“然后呢?”
钟离述停顿了一会儿,然后仍是恰到好处地敷衍,然而声音愈轻,相因和二皇子妃已不太听得真切。
二皇子妃的眼角微微向下,眉毛也是,低头往上看人的时候更显得有些委屈,甚至有些可怜。
“姐姐的衣服很漂亮,是虞疆带来的吗?”她说话的时候小心翼翼,说完话很快地笑一下,生怕自己问出的问题很傻一样。
相因道:“是从虞疆带来的,谢谢妹妹夸奖。”
这可是纯废话的对话了,两人说完便又没有什么好说的了。
二皇子妃又偷偷侧身,越过屏风看了一眼二皇子,见他躺得比刚才更惬意了,相因在头脑中想了一圈贵妇人们见面对会说些什么,捧起案上的茶盏道:“来尝尝这茶叶如何。”
二皇子妃掩袖抿了一口,道:“挺好的。”
难道再次冷场?
相因只好尴尬地问:“还不知妹妹芳名为何?”
她向来不惯姐姐妹妹地与人称呼,又知问人姓名这样得到回答便无法再继续的问题着实无聊,却也不知如何再开口。
二皇子又是一笑,也不看她,只捏着素白的茶杯盖道:“姐姐唤我宋文筱便好。”
说完,食指沾着茶水在桌上写了这三个字,随即觉得这个举动有些傻气,又动作很小地一点一点用袖子擦去。
相因见她的字写得歪歪扭扭,一看便没有好的师父指点过,不过是略识得几个字罢了,更加放松下来。
“好,文筱,此后我们便闺名相称,不用拘着什么姐妹的俗礼。”
宋文筱这才抬头看向她,眼里竟然有些感激,淡淡地点点头。
然而初次见面的紧迫还是萦绕着二人,听得那边谈话声静了好久,就更显空寂。相因已经连喝了好几口水,来显示自己有事做。
好在,二皇子已经让人抬起了他,嚷嚷着要走了。
“唉,出来一趟真是要累死,你这里又这么远,一点都不如在家里躺着舒服。”
钟离述瞥了他一眼,道:“那你就赶紧回去吧,下次出门记得直接搬床。”
“我也这么想的啊,要不是我家的大门没有床宽,我今天就躺在床上了。”他说话的时候,嘴里还在咀嚼,然后让人快步将他抬了出去。
宋文筱匆匆行了一礼,赶紧跟上。可是二皇子的速度太快,她一路小跑,还是跟的很辛苦。
相因正纳闷,听钟离述说道:“二皇子是愉妃的儿子,从小只要不愁吃喝,什么事都不管。去年贵妃张罗着给他娶妻,挑的是个小门小户家的女儿,愉妃倒还颠颠跑过去感谢贵妃。不过二皇子于男女之事本来也不上心,二皇子妃看着也是个笨的。”
相因这才长呼出一口气,道:“早说啊,差点累死我。”
钟离述奇怪道:“你干什么了要累死?”
“还不是一直绷着一根弦,怕说错什么让二皇子妃笑话,丢你的脸啊。”
“丢我的脸?丢就丢呗,那又如何?”
相因理直气壮:“若是害你被朝臣们取笑,那我不是罪过大了吗?”
“世上还没人敢当面嘲笑我,若是还要猜人家背后说的话,那就累死活该吧。”
说完钟离述转身进屋,相因心想,话虽如此,却还有几分道理,怪不得刚才二皇子都不等一下二皇子妃的了,她也是太多心了。
陛下回宫,朝中定要掀起新一轮的波诡云谲。周士宁在宫中拿大,如今拥护太子的人也在蠢蠢欲动。然而最近这顶紧要的事,便是五日后贵妃的生日。
往年,陛下为了哄贵妃开心,已经尽搜罗天下奇珍异宝之能事,就差连这江山也拱手奉在她面前。而今年,陛下一举荡平北厥,举国庆贺,宫中自然也要趁着贵妃的生日好好庆贺一番。于是,陛下下令,皇家所有女眷,都要提前一日进宫,为贵妃贺寿。这其中,必然包括了陈相因。
然而,坊间已经渐渐有流言甚嚣尘上,有人言,陛下此番回宫,对先皇后情深意重,甚至当着众人的面红了眼睛,可见,若是皇后能活着回来,还不定贵妃的日子怎么过呢。
又有人言,便是连太后过寿,都没有享受过这样的殊荣,不过是一介宠妃,仗着同样得宠的一个阉人,尾巴就能翘到天上去吗?
相因倒不理会这些,三日后的晚宴,她再次穿好吉服,跟钟离述说了一声,便带着秋华进了宫。钟离述歪头笑了笑,“终于走了啊,这大床终于又是我一个人的了,真挤死了。”
明知他开玩笑,相因心里却莫名有些不舒服。
坐在马车里,她挑帘看向窗外,此时已快到戌末,坊间市里却仍有许多灯笼明亮,街头巷尾有小孩子追逐打闹。相因从没见过京畿的夜景,竟不知,也是如此的生机勃勃。她从前住的地方小,人们大多日出而作,日落而息,黄昏后,便少有人家亮灯,偶尔几声犬吠,和过路人的马蹄声,便是绝无仅有的热闹了。
坊市间彩灯高高挂起,有一处大门紧闭,相因仔细看去,竟然是一座寺庙。大夏国佛教鼎盛,只是这佛门清净之地与闹市喧嚣之景竟然毫不违和。但看这门脸不大,与那敕建的宏光寺自是不能比的,只是马车走了一路,却有两座闹市中的佛寺,还有一座藏在市坊中,只能看见一座尖尖的白塔。相因觉得稀奇,眼花缭乱地看这看那。她想,什么时候钟离述也能出府逛逛,什么时候他们俩能一起逛一逛。
一路新奇,来到宫门口。这宫门乃是眼熟的,立即有人带领她们进殿去。
这次进宫,盯着她的人必定不少。而且她容貌与中原人多少有些诧异,方才进殿时,已有不少人好奇地打量她,然而被宫女引到座位上后,却并无人跟她搭话。
相因坐定,抬眸往殿上看过去——在座的女眷都是淡匀胭脂,描着又细又长的柳叶眉,眉头眉尾皆是淡淡一缕,彷如远山雾气氤氲,然而秋华给相因所描的,乃是虞疆时兴的却月眉。比之柳叶眉,更宽更阔,眉尾扫出几缕,带着不一样的风姿。方才相因一进殿,众人便注意到了她不同的打扮,惊艳非常,既有对她容貌的暗赞,也有对她新鲜妆容的沉迷,一时间殿中目光都聚集在相因身上。
女眷们额间花钿各色不一,桃李梅菊,各式争妍。然而细观相因,却不是她们常用的材料,而是翠绿色的菱形花钿。一年龄看着比在座诸位都小的官家小姐直接就问了出来:“姐姐这花钿瞧着极为别致,是如何画的?”
相因抬手虚点了点额心,微微笑道:“这是用翠鸟的羽毛制成,名叫‘翠钿’。”
“哦,真是别出心裁。”那女子笑笑,不由凑得近了些。相因无意与众不同,清早起来秋华给她上妆时,她还沉浸在迷糊中,并未太留意是什么妆容,而且这妆面在虞疆可是见惯了的,如今却觉有些不妥。她偷偷转身看了秋华一眼,见她隐形一般低头站着,一如既往地面无表情。
主位右侧的一名女子也被相因晃了一瞬,自己也看得呆了,随即意识到,从鼻腔里轻哼了一声,“耍心机,来赴宴也要斗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