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等在晨风里》沈烟波

9、nine

　　第二天清晨，林染依旧很早起床，这几天林海闳总带他们出去，起码从19栋到盉江雅苑正门这段路已经熟悉了，她带上手机，又悄悄出了门，不过她有了新打算，只在楼下跑几圈，不走远。

　　自从来到盉江，感觉就一直生活在大蒸笼里，今天的晨风很凉爽，这让林染特别庆幸自己下楼跑步的决定。

　　许东尧也很早醒来，背了会儿单词，然后坐不住了，决定下楼跑步。

　　他洗了把脸，拿上白色毛巾就出了门。虽然昨晚已经决定不再搭理林染了，但是跑步这件事跟她并没什么关系，不认识她的时候他也几乎天天跑步，这个习惯是从小学三年级开始养成的，因为爸爸从警，很重视他的体育锻炼，他自己对爸爸的职业也非常憧憬。

　　许东尧想，虽然他提前了跑步时间，但和林染也丝毫没有关系，提前的原因是，通过这几天的实践，他发现早起一个小时出来跑步确实能呼吸到更清新凉爽的空气。

　　出了单元门，他习惯性地往19栋附近走，都快走到了才猛然发现不对劲——干嘛要往这走啊？不过他很快说服了自己，爱走哪走哪管得着么。走着走着，许东尧远远看见一个白色身影从19栋楼的侧面出现，身姿纤瘦秀挺，正大步向前移动，在围着整栋楼跑。

　　他眼前倏地一亮，那些“不识抬举”、“不再搭理”之类的想法集体离家出走，此刻他的心里只剩莫名的愉悦，许东尧把毛巾搭在后脖颈，做出一副偶然路过的姿态来，大步朝着那道光跑去。

　　晨风里很安静，跑动的脚步声便显得尤为清晰。

　　声音越来越近，林染下意识转头去看，惊讶地发现竟然是许东尧，她慢慢停下来，用手背擦了擦额头的细汗，正想打个招呼，对方比她先开了口——

　　“是你啊，”许东尧一副诧异的样子，站在林染面前，低头看着她，明知故问：“你干嘛呢？”

　　林染一脸莫名，都被他问笑了，想说你这话问的，那我现在可能是在看电视吧：“我在晨跑啊。”

　　哼。这个声音是许东尧在心里发出来的，表面上仍维持着傲娇的平静：“你不是说不熟悉路线，暂时不跑了吗？”

　　林染点点头，高高的马尾辫在脑后轻轻摆动：“不熟悉，所以就先绕着楼跑跑。”

　　“那我说可以多带你几回，干嘛拒绝？”

　　林染眨巴眨巴眼睛，不明白他干嘛突然问这个：“因为我觉得你平时大概都是六点以后才跑步，所以不想麻烦你啊，那回不就六点半左右出的门吗？”

　　她的眼睛黑亮黑亮的，就像夜幕中的星芒，许东尧豁然开朗，看来一切都是他想太多。许东尧昨晚的睡前决定已然打破，甚至主动发出邀请：“要不要去公园跑？”

　　“好啊，”林染很高兴：“跟你一起我就不用担心迷路了。”

　　这话绝对有魔力。

　　许东尧因此面颊发热，心跳加速，他把头转向别处，不敢再看她。他的侧脸线条立体流畅，很帅，像被雕刻过一样，却有故作成熟的嫌疑，表情一本正经：“嗯，那走吧。”

　　“你应该说，那跑吧。”

　　许东尧想起自己那天被她惨虐的窘态，立即对她进行“专业指导”：“不用跑太快，匀速慢跑比较适合晨跑。”

　　林染歪着脑袋看他：“为什么？不是怎么舒服就怎么跑吗？”

　　怎么舒服就怎么跑……原来她跑那么快跟逃命似的是因为舒服。

　　许东尧喉间吞咽两下，心想，是时候拿出相对专业的知识来让你膜拜了：“清晨的时候吧，身体各项机能还没完全调动，匀速慢跑有助于它们的苏醒，夜跑的话可以快一点，因为出汗促进新陈代谢，睡眠质量也能得到提升。”

　　林染明显很受用，她果然降慢了速度：“跑步也这么多学问，我以前都是瞎跑的。”

　　许东尧趁机追问：“瞎跑的？你不是说是个大哥哥教你的吗？”

　　“对，但他教的不是这个。”

　　“那他教的是什么？”

　　林染又说了那句一模一样的台词：“我可不可以不告诉你？”

　　不过这次许东尧没那么玻璃心了，他发现了，这个小丫头讲话确实很直接，不想说的就会直接表明，想说的也会直截了当，比如昨晚就曾“毫无感情”地问他，你到底有什么事儿。

　　这话问的，真让人没法接。

　　不管是Q.Q还是微.信，不就是聊天用的吗？聊天聊天，非得有事才能聊？那岂不是应该叫聊事软件？可是还真有人就这么不开窍。

　　再比如，那天她在周兢家花园外怼许佳娆，想到这个，许东尧笑了出来。

　　林染转头看他：“笑什么呢？”

　　“没，”许东尧正色道：“想起来你那天怼许佳娆，挺逗的。”怕她没印象，还特地介绍：“就是想让你弟弟钻栅栏进院子那位。”

　　林染想了想，很认真地表达自己的观点：“我认为那只是按她的句式造句，不是怼。”

　　“造句？”许东尧笑得更盛：“你的造句让许佳娆气了好几天，她说下回看见你一定得赢回来。”

　　“赢回来？赢什么？”

　　许东尧侧目看看她，只见她满眼困惑，娇俏的面孔上写着虚心听讲。他心情不错地解释：“当然是赢面子，你的造句让她觉得很没面子。”

　　林染撇了下嘴，这答案实在够没意思的：“这有什么没面子的。”

　　是啊，许东尧想，对她来说，肯定不会觉得没面子，昨晚她甚至因为“没有短信套餐，会额外扣钱而拒绝了他发短信的提议”，自从智能手机风靡上市，他身边的同学、朋友基本人手一部，当然他也如此。

　　也正因如此，当他看见林染的非智能旧手机，当看见她回复“网页登的，需要刷新”，当听见她说“你们还是麻烦别人吧”……这些时候，他都觉得这人挺特别。

　　对了，手机。

　　许东尧转过头，为了掩饰“可能再次被拒绝”的尴尬，他一鼓作气地问她：“你手机号多少，难道这个也不可以告诉我？所以你其实是搞间谍的？说吧，你来盉江雅苑想干嘛？”

　　林染扑哧一声笑了出来，随即报出一串号码：“因为这号是云京的，我应该很快就会换掉，觉得告诉你也没什么用了。”

　　许东尧舒坦了，她并不是他以为的故意冷淡。

　　不过傲娇的态度还得有：“嗯，那换了新号再告诉我一遍吧。”

　　“行。”

　　两人已经跑进公园，林荫路两旁是郁郁葱葱的绿色，晨光透过枝丫洒落进来，像一颗颗细碎的钻石，星星点点，晃耀在两人的头上、脸上、肩上……轻轻跳动，静静点缀。周围有清脆的鸟鸣声，但刻意去找，又看不到这些小精灵藏在哪里。

　　“你今天怎么不放音乐？”

　　“……”总不能说昨晚因为生气所以关机了，今早起来气没消还不想碰手机所以没带。“在家充电呢。”

　　林染也没在意：“哦，你手机里那些歌都很好听。”

　　许东尧脱口而出：“我明天带来。”

　　林染愣了下，她也只是随口一说，感觉不接话也不礼貌：“啊，好。”

　　有种特别的氛围弥漫在空气里。

　　许东尧自己也怔住了，然后就开始懊恼，这才见几面啊，就对她这么照顾，可别让她误会他是有什么想法，比如想追她什么的，他可没想，真没想啊。如果怀疑他有什么想法的话，那真太好笑了，她才多大，开学初三，就一小丫头……

　　林染忽然停下来，这个动作吓了许东尧一跳，毕竟他仍沉浸在刚刚的懊恼里，思路被打断，他看见林染从兜里掏出手机接听——

　　“喂，爸爸。”

　　“我在公园跑步。”

　　“不会迷路的，我跟许东尧在一起。”

　　“哦，好，那我一会儿就回去，你今天起真早。”

　　林海闳正在刷牙，为了使闺女听清，他把牙刷拿出来：“不急，你跟东尧一起跑爸爸很放心，按你们的时间来，跑完再回家，时间还早呢。”

　　挂断电话，林染把手机揣回兜，许东尧还徜徉在刚刚那句“我跟许东尧在一起”，都不知道怎么说她，怎么也不知道委婉点儿，万一是爱多心的家长怎么办，以后可能见面都不方便。

　　“继续跑吧。”

　　许东尧回过神：“叔叔催你回家？”

　　“不是，”林染边跑边开心地跟他说话：“我爸说一会儿带我去配眼镜。”

　　“你近视多少度？”

　　“二百多。”

　　“我看你爸妈都不戴眼镜，你怎么会近视？”

　　林染顿住，想纠正荟姨不是我妈，但又觉得没必要：“可能近视不止因为遗传吧。”

　　许东尧点点头：“嗯，有道理。这几天你都在干嘛？”

　　“爸爸带我们去了游乐场、动物园，还去了别的地方。”

　　“你喜欢盉江吗？”

　　“如果不这么闷热我就喜欢，盉江的夏天真热，晚上很难睡着，”林染忽然想起来：“不过昨晚你跟我聊着聊着我就困得不行，后来放下手机很快就睡着了。”

　　“……”如果不是已经对她稍有了解，许东尧甚至会认为她在影射自己的聊天内容过于无聊。不过转念一想，这是不是在暗示晚上想多跟我聊聊天啊？

　　“但是江望跟我们说，云京比盉江还热。”

　　“怎么可能呢，我都在云京住十四年啦，再说天气预报的气温都能证明。”

　　这个理由很有说服力，许东尧表示赞同：“他刚从云京旅游回来，根本也没在那边待两天，江望你有印象没？那天他也在。”

　　“那个红头发绿头发？”

　　“不是他，是有两颗虎牙戴眼镜那个。”

　　林染摇摇头：“哦对，红头发绿头发好像不叫这个名，你说的那个人我没印象了。”

　　许东尧突然想起那天周兢的话——怎么整，致命吸引力啊。

　　他忍不住问：“那怎么一下就记住红头发绿头发了？”

　　这个问题实在很奇怪，以至林染奇怪地看他一眼：“这么扎眼的不是应该一下就记住的吗？而且他还跟我弟弟撞衫了，感觉他挺好玩儿的。”

　　挺好玩儿？这话是夸周兢幽默？

　　许东尧兀自陷入沉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