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孙公子》詩梵

13、后山狼

　　秦夫子到的时候，大家慷慨激昂的讨论声迅速刹车到无声，可怜的邵公子本来唧唧哇哇哭得很凄惨，看见院长出来吓得大气不敢出，扁着嘴把脑袋缩回脖子里。

　　秦夫子惊奇地扫一眼挂在树枝上晃晃悠悠的邵公子，苏微高举着火把给院长照明，秦夫子认真地看一遍那布条上的字，不动声色地撸着自己的长胡子沉吟，好似研究一件古董似地做沉思状，完全无视狼狈的邵公子。

　　一众小公子挤眉弄眼地悄声传话，文夫子自然没有秦院长那样的好脾气，怒气冲冲地呵问邵公子。邵小公子哭哭啼啼地道出原委：“学生昨日黄昏在后山水潭边，看到一绝色女子沐浴，学生一时贪恋美色，想凑近了看，不料被那女子发觉，她拿了衣物就飞入林中去了…….学生被美色所惑，竟尾随而至，想，想……”

　　邵小公子打个哆嗦，看一眼夫子，啜泣声更小了，“调戏那女子……不料那女子却是狐妖，将学生诱至林中痛打一顿捆绑，吊在此处。山中蚊虫肆虐，可怜学生这一夜被虫子又咬又蛰，痛痒难当，学生知错了，求夫子救命……”

　　呃，女人？女人！

　　书院立刻炸开了锅，秦夫子严肃地咳嗽一声：“肃静！肃静！”

　　宋夫子气急败坏地怒骂：“住口，不可妖言惑众！书院之中怎会有女子出现？！”

　　邵小公子终于再忍不住眼泪哗哗地嚎啕：“学生不敢，那女子并非是人，她的确是狐妖，学生在追赶她时曾看见后山有狐妖的洞府，上书清风洞，旁边石头上还刻有本狐仙修炼之所，凡人勿扰清修云云，而且，而且学生亲眼看到她化做一只狐狸从洞口的一件衣服下钻出来，学生当时惊吓之下险些丧命……”

　　小公子们骤然安静，苏少卿的脸皮子抽搐半天，还是忍不住，很不厚道地葫芦一笑，踮着脚尖在人堆里左看右看，果然，王子服拧着眉头望邵公子身上挂的布条。

　　秦夫子终于开口，让人把邵公子放下来。天色已经明亮，邵公子身上被树条抽打的伤痕很明显。秦夫子不紧不慢地问邵公子那女子生得是何模样，韶公子支支吾吾道天色昏暗不曾瞧得清楚，只知是个绝色美人……

　　秦夫子摸摸胡子道：“邵公子色欲昏头，只怕把本院中的公子当成了姑娘，轻薄同学，结果被人家捉住一顿棒喝吊在树上受惩罚也不希奇。”

　　默。

　　那啥，色字头上一把刀，人家说当兵三年，看见母猪都是双眼皮的。更何况被闷在这山中的小公子们也正是青春年少，风流没处使的时候。看见个好看的就当成个雌儿，继而色心大发，继而尾随，结果，被殴。最后，被吊起来。

　　……貌似也正解，全院人仰头看看树，忽然齐刷刷转脸去望王子服，火花乱闪中，全院的小书生们眼睛里都闪着同一句话：莫非邵公子也是因为想非礼王公子所以才……

　　王子服铁青了脸，眼睛眯成一条线。

　　秦夫子咳嗽，咳嗽，接着道所谓狐仙留书，应是本院学生捉弄邵公子的手段，至于清风洞云云，不过是邵公子被吊昏了头一时神智不清胡言乱语罢了……总之，一句话，大意是狐仙之事纯属子虚乌有，大家伙散了吧，各回各屋吃饭打瞌睡去。

　　有了官方解释，小公子们高涨的情绪低落下去，三三两两打道回学堂。邵公子被放下来，小公子们一边躲躲闪闪地偷瞄王子服，一边眉飞色舞地使眼色，个中趣味风情只可意会不可言传。

　　苏少卿跟在后头啧啧嘴，狐妖，这世上真有狐妖吗？

　　蒲松龄的《聊斋》一篇篇的狐精鬼怪亦真亦幻，篇末总加上一句说此事是谁人亲眼所见，或是某人亲口所言，莫非蒲松龄真的句句都是编瞎话骗人么？

　　苏少卿猛地顿住，看看自己，回头望天——

　　既然人都可以再转世投胎，为什么狐狸就不能修炼成仙呢？

　　日初升，整个书院一片金黄，尹陶从苏少卿身后经过，回头绚烂一笑，白衫翠袖，颠倒众生：“采宁发什么怔？莫非也在肖想狐仙？”

　　阳光太耀眼，苏少卿歪头看尹陶，尹陶的衣服已经让扫月认过，扫月说虽然绣的花一模一样丝毫不差，却终究不是扫月自己的女工，只是，尹陶家的裁缝一定是鬼斧神工，否则若不是扫月记得那兰草上配错了一根丝线，扫月也分不出这件衣服是谁的。

　　此后，关于狐仙的这桩风月案，最后焦点成了王子服跟邵公子之间的秘闻，秦夫子也下令后山为全院学生禁足之地。

　　召月压根不信有狐仙，只是平静地打理苏少卿的课本：“也许韶公子看到的真是个女人。”

　　切！苏少卿不屑地撇嘴，谁不知道方圆百里都是书院的地盘，山中怎么可能有女人？！召月捧着一摞书看苏少卿：“公子能进得来，焉知旁人进不来？”

　　默。

　　原来这个时空里女扮男装混书院是时尚潮流，莫非传说中的祝英台是前赴后继多如牛毛吗？苏少卿开始很认真地观察本书院的公子们，女人的特征还是很好认的，只是不知道那位女公子有没有像她一样也贴了假喉结。

　　扫月眉头皱一皱，道：“只怕秦夫子也已经怀疑书院里有女子，公子最近小心为妙。”

　　召月为了预防万一，建议苏少卿开始服用易声的药物，说保险起见，苏少卿也该进入变声期云云，那药物可不是金嗓子喉宝，而是黑糊糊一大团，大约就是影响人喉咙的东西，召月说苏少卿吃了后声音就会和男子一样低沉粗犷。苏少卿严词拒绝，谁知道那玩意是什么东西，万一吃坏了嗓子，岂不影响一辈子？！ 但是抗争的结果是，她被召月点了穴硬灌下去，于是一夜之间苏少卿进入了阴阳怪气的变声期。

　　话说倒霉的韶公子在众人的议论中竟也半信半疑起来，犹如惊弓之鸟，只以为自己真的是把王子服当成绝色美人调戏了，吓得瞧见王子服便抱头鼠窜。

　　王子服仿若不知，想起那日抢走他衣服的女人装神弄鬼，越发地怒。偷偷去了几回后山，终于有天半夜，王子服在后山找到了清风洞，拎着自己不久前被那自称狐仙的女人扒走的衣服怔了半日。

　　回房后，王子服拿着衣服瞧了又瞧，在灯影底下坐了大半夜，后半夜迷迷糊糊睡着，梦见一个狐狸精笑得呲牙咧嘴，王子服一吓猛然惊醒，窗外的人还在笑，王子服跳窗出去喝道：“谁？！”一掌挥出跟着剑锋已到。地上那个人惊恐的尖叫声犹如公鸭，刺耳又难听。

　　阳生举着灯笼飞奔出来一照，自家公子拿剑逼在颈上的人竟然是隔壁院里的夏公子！

　　王子服阴沉地看坐在地上的人，又是苏胖子！他穿着件松垮垮的衫子，手里头攥着两个金元宝，乌溜溜的一双眸子直愣愣地望王子服，跟着哇地一声抹眼泪哭得惊天动地。

　　Y的死王子服，想谋杀老子啊——

　　最近苏少卿真的很衰，先是被召月逼着吞了那恶心人的药丸，结果苏少卿的嗓子起先还只是沙哑，跟着过了两日粗鄙难听，跟厨上老母鸡被宰前的叫声很有一拼，惹得院中公子闻声变色，才几日光景，苏少卿已经得了一个闻名书院的新绰号：夏鸭子。

　　本来本院相熟的几人约了今日在东席饮酒，但苏少卿卖情诗的事不知怎地被捅到了夫子那里去，大清早便被宋夫子罚去小云斋面壁一日不得出门，饿得前心贴后心，到了下半夜才偷偷溜到席间狼吞虎咽。

　　苏少卿到的时候，严公子孟公子西门公子都已经醉得倒地不起，连尹陶也醉得不醒人事，唯一还清醒的是苏微。苏微瞄一眼一进来就风卷残云的苏少卿，从怀里摸出两锭金元宝抛给苏少卿，叫苏少卿立刻去后面厨上炖四君子汤，一个元宝顶碗君子汤，汤熬好后若得到尹陶称赞，则两锭元宝都归苏少卿。

　　金元宝啊，苏少卿眼睛亮闪闪地摸摸元宝，她卖一年的情诗也未必卖出一个金元宝！四君子汤可是苏少卿的强项，嘿嘿，元宝是我的了！苏少卿生怕苏微反悔，抱着金元宝立刻奔出来，摸一把金元宝正傻笑，下一秒就被王子服的剑滑破了脖子，差一点驾鹤西游。

　　王子服瞅着哭天抹泪的苏胖子，一言不发收回剑。转身要回房。苏孟一把拖住他怒吼：“死王子服，我跟你拼了！”

　　院里的灯相继点亮，很有几人探出脑袋来，纷纷嚷嚷：“是不是狼在叫？怎么听见狼叫了！”王子服的嘴巴抿了抿，嘴角终于还是勾了起来，阳生捂嘴笑得弯了腰。

　　他娘的，这脸丢大了！

　　苏少卿的小心肝突然受了这等沉重打击，眼泪和号啕一下嘎然收声，从地上爬起来气得头昏脑涨，狠命地撞开王子服，气冲冲奔回自己院里去。

　　次日，苏少卿又得了新外号：后山狼。

　　只是没几日,关于苏少卿难听嗓音的笑话已经没人再提,学院中关于狐仙的谣传尘嚣甚上,似乎是又有人在后山看到了美丽的狐仙坐在水边,就着月色梳理长发,还有谣传又有学生艳遇美狐仙,甚至春宵一度云云,说的人口水流了三尺长,于是就有更多的人偷偷摸摸晚上跑去后山看漂亮的狐仙姐姐.

　　有的人看到了,自然就有人在后山果然看到了清风洞,也有人说后山出现的不是狐仙是女鬼.因为那女子都是晚上出来,白天不见人.

　　不甘寂寞的小公子们很快在大白天壮着胆子偷偷摸去了后山，然后,咳,众目睽睽地亲眼见到传说中的清风洞,一时间整个书院轰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