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第二日（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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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日早上的天大抵阴沉，不过今天却是例外的晴好。光从窗户打进来照在小隔间的床上，松软的被子摊开，还带有的温度提示着有人刚刚离开的事实。
望春茶馆门口的门板，正在从内部一块块拆卸下来。
“每天早上都这么费力。”雷逍扬一边搬门板一边自言自语。他师父总是偏爱这种老旧风格，所以死活不同意换成现在普遍的防盗卷闸门。
这也就是他还在日复一日的看店，雷逍扬想，哪天他要是不住了，真得再劝劝师父。
现在这个时间点，茶馆外面还很安静，斜倚在门上的雷逍扬深呼吸几次，洁净的空气顿时灌满了肺部，瞬间将他的倦意驱散不少。
一片早就干枯的残叶翻着跟头被风送到他的脚边，雷逍扬弯腰拾起来看，却怎么也分不大出来到底这叶子本身是什么品种。
不过这一片区域除了法国梧桐也没种什么别的，他看看手中不知道是哪个扫帚下的漏网之鱼，姑且把它当做落单的小可怜送进了旁边的垃圾桶里。
今天起的各外早，雷逍扬自己也有些无奈，到底心境没有磨炼的像看起来这般平静。可小慈还在那里躺着，事情还没有结束，他怎么可能平静的下来呢？
昨晚送走玉姣后，他特意在玉姣看不见的角落里等了一会儿，果不其然玉姣在十几分钟后从小区门口又溜了出来，最后向西边打车走掉了。
想到这里，雷逍扬有些后悔昨晚没有跟上去看看。但他又劝自己，既然这么多迹象都表明玉姣肯定是特意回来找自己的，还是慢慢来比较好。
“阿嚏”又一阵穿堂风吹过，激的他打了个摆子。毕竟是冬天，雷逍扬心想，阳光再灿烂，到底也是偏冷的。
搓搓手，他打算上楼加件衣裳。
“逍扬”
“师哥早”
“师父，烨子？”
刚刚洗漱完的雷逍扬不待下楼就听见了楼下有人推门的声音。他走出小隔间，只见牛老板和一个高个的年轻男生朝他打招呼。
“来督工啦师父。”雷逍扬伸手接过牛老板手里的茶壶拿去泡茶。
牛老板是茶馆所有人，也是所有徒弟的师父，雷逍扬四年前最精神萎靡的时候，牛老板受他父母所托，也是在雷逍扬本人强烈要求的情况下，拜入了师门。
“师哥诶”高个男生走过来帮雷逍扬捏肩，但听着语气到颇有些苦大仇深的意思。
他是比雷逍扬晚两年入门的师弟，大名赵烨，现在还被师父放在身边教导。一张稚气未脱的娃娃脸，大眼睛忽闪忽闪的，看起来乖的像个学生。所以如果忽略赵烨比雷逍扬高上半头的身高，那么他撒起娇来也没有那么违和。
赵烨登台次数不多，但人聪明，进步也快。一来二去，渐渐的也有了点儿模样。
雷逍扬曾经说过，壮汉撒娇最为致命，但时间久了，对赵烨这种开场白，他早就习以为常。
“诶”雷逍扬拉长声音：“谁又怎么着你了？”
“嘘”赵烨声音压低，小声嘟囔：“是师父。”
“哟，这我可不敢瞒着，”雷逍扬抬高声音故意吓他：“师父他老人家……”
赵烨眼疾手快地一把捂住雷逍扬的嘴：“万万不能够啊师哥。”
“你能正常点吗？”雷逍扬就差翻白眼给他。
“师父说，”赵烨摸摸鼻子：“师哥你一人辛苦，让我来替师哥分忧解难。”
“是吗？打算怎么分呐？”雷逍扬挑挑眉。
“让我每天来这里和师哥，相依……为命。”
“是干活为主，还是干活为主啊师父？”雷逍扬转头看牛老板，询问他老人家的意思。
“让他多干干活。”
“师父诶……”
“打住，”雷逍扬假装拿眼打量着四周的桌椅板凳：“平时你也没少往茶馆跑，现在好了，师命如山，事不宜迟，你就安心常驻吧。”
“常驻可以的师哥，但是好歹来顿早饭。”赵烨乖乖点头，但还是摸了摸肚子：“我好饿。”
“友情提示，王婶今天请假，可人刚刚打电话说是在附近买早饭呢，你要是不快点……”雷逍扬拍拍赵烨的肩膀提醒他。
“不能够师哥，”赵烨光速拿出手机：“活可以多干，饭不能少吃。”他边拨号边往门口走：“喂，可人妹妹吗？诶，对，是我……”
“谢谢师父。”雷逍扬看着赵烨往门口去了，他走到牛老板面前鞠了一躬。
“哼，”牛老板别开眼：“大清早的给我打电话就为这事。他小子要是知道自己是被我抓来替你干活的，肯定要闹腾。”
“烨子懂事着呢，”雷逍扬讨好的转到牛老板身后给他捏捏肩：“再说了，我晚上肯定不能误了演出不是。”
自打昨天玉姣走了之后，雷逍扬左右想想都不妥，想着自己起码得腾出来足够的时间去接触玉姣，也就只能委屈一下自己师弟了。
“演出是小事，逍扬。”牛老板满是老茧的手按住徒弟的手，拍了两下：“我教会的徒弟，不是赚钱机器。等你什么时候真的顺心了，师父才能把心放下。”
牛老板是真的心疼自己这个徒弟，本来早就可以拜师了，中途愣是横出一场莫名其妙的车祸。
他犹记得四年前拜师的时候，雷逍扬整个人身体虚弱的好像要撑不住，但不知道哪儿来的力气愣是给自己磕了三个头。
而且他也大概知道点儿自己这徒弟的事情，基本可以概括成为情所困四个字。
牛老板也见过那个叫董济慈的女孩子。但是他怎么也想不明白，自己徒弟分一次手怎么着就能和要了命一样。听说那女孩现在出了国，也不知道自己徒弟什么时候能把她给放下。
“知道啦。”雷逍扬看着自己师父仿佛又老了些的背影，心里不知道什么滋味。但愿这些事情能快些解决吧，他想。
“我师娘呢？”雷逍扬继续替牛老板捏肩：“她最近可好？”
“这就看你什么时候回去看她。”牛老板转着手里的核桃，又不满的哼了一声。
“我错了我错了，”自知有些理亏，雷逍扬赶忙道歉：“一月前我师娘她老人家开始给我介绍对象了，平均两顿饭一个，扛不住了实在。让我缓缓，等过阵子，我就天天陪师娘，相亲也陪着，她开心就行。”
“你？”牛老板拿起茶壶，有些犹豫：“是不是想开了？”
“没有。”雷逍扬知道师父在问什么，只好实话实说。
“你师娘不知道，哄哄她就好了，不用为难自己。”牛老板叹口气：“但是逍扬，你……”
又是刚刚的话题，雷逍扬知道，这是师父的心病，是他的错，雷逍扬很愧疚，但他没法替师父宽心。
“我明白师父，你容我缓缓。”
“四年了，你是不知道时间宝贵，胡闹。”牛老板再次叹气：“罢了，早饭怎么还没来？”
“肯定是烨子让可人重新带的东西太多了，得怪他师父，我去瞧瞧。”气氛太沉闷，雷逍扬赶紧岔开话题。
“师哥，我都听见了，见天告我黑状。”赵烨提着大包小包，后面跟着王可人。
我这傻师弟要是能回回头就好了，雷逍扬心想，可人在背后看着赵烨的眼神明显到就差黏在赵烨身上了。可惜自己师弟这个一根筋的，只会嚷嚷着可人天天对他怎么怎么冷漠。
“牛大爷，您的。”
“逍扬哥，你的。”
“你的。”
王可人在厨房把买来的包子白粥碟碟碗碗的分好，搁在大家的面前，接着说道：“多出来的包子我就在小厨房那儿搁着，回头有人饿了，热热就行。”
“辛苦了可人，快一起吃饭吧。”雷逍扬连忙道谢，招呼可人坐下来吃。
“天天道谢，逍扬哥你不要这么见外了好不好。”
“可人妹妹，你也给我一个道谢的机会吧，好不好？”雷逍扬还没答话，赵烨就凑到了可人的旁边。
王可人是王婶独自带大的女儿，水灵灵的小姑娘才二十出头，正是青春的好年纪。母女俩在茶馆算起来也有快八年了。起先她们是住在茶馆里的，不过四年前王婶重新找了个伴儿，就出去住了，每天过来上班。
赵烨对可人这姑娘可算是一见钟情，以前还是学生的时候不能天天见着也是得空就往茶馆里跑，现在做了牛老板徒弟以后，名正言顺的，跑的更勤快了。依雷逍扬看，可人的心思再明白不过，可是偏偏对着自己师弟一张冷脸。不过他也不好说什么，毕竟王婶那边一直不怎么愿意，更何况赵烨家里催的紧，也许马上就要出国了。
“不好，”王可人看到赵烨受到拒绝后沮丧的脸，心下不忍，但还是依旧把自己的凳子往牛老板那边靠了靠：“好好吃你的饭。”
雷逍扬大概能明白可人的顾虑，可他到底是看不下去自己师弟那黯然的表情，他夹起赵烨碟子里的一个包子两口送进嘴里，含糊不清的说：“这肉馅儿的包子真香，我就说怎么看起来你这碟包子的油更大，该不是全堆你跟前了吧烨子。”
牛老板年龄大了偏爱清淡饮食，不过和雷逍扬一样没什么绝对忌口的东西。但赵烨吃饭很挑剔这事茶馆众人都是知道的。
不过赵烨也没有把这种习惯带到茶馆的饭桌上来，一般都是有什么吃什么，不喜欢的不动筷子也就行了。
可一来二去的，雷逍扬发现，但凡赵烨不太动筷子的菜或主食都慢慢的减少了出现的频率，出现了也是在离赵烨比较远的位置。
想想负责茶馆伙食的可人，每次的冷脸下藏了多少对赵烨照顾关心的心思，偏偏赵烨就像当年的自己一样蠢出天际，雷逍扬多少都替可人感到着急。
现在这话将破未破的一提，可人瞬间发红的脸和烨子愣了几秒后突然恍然大悟的表情都让雷逍扬欣慰了不少。
吃过早饭，牛老板交待了几句便离开了。赵烨缠着王可人出去买菜，留下雷逍扬一人看店。
时间早被雷逍扬看了八百遍，左等右等也不见玉姣来，连续转悠了几圈后，雷逍扬心想着反正也坐不住，干脆在门口靠着眺望远方。玉姣没等到，不一会儿倒是看见李茗露远远的提着包往这边走。
李茗露这个雷逍扬的铁杆粉丝，从高中粉上他，到现在大学都过半了，还没有放弃。
以前雷逍扬还演戏的时候李茗露就是粉丝头子，现在雷逍扬在茶馆说书，她也是头一个捧场的老粉，久而久之，反倒和雷逍扬成了如今这种胜似兄妹的关系。
“迎客呢大帅哥。”李茗露还有几步距离，人没到，俏皮话先飘过来了。
“把帅加个横，我比较乐意听。”雷逍扬也和她开着玩笑。
其实雷逍扬是有些意外的。李茗露和他认识的时间也很长了，现在有个什么词，叫追星典范。她应该就算是了，但雷逍扬自认也不是什么星，好在如今李茗露也完全接受了真实的他。
不过现在的李茗露已经过了刚开始那阵对他疯狂喜爱的日子，今天大清早能看见她，实在是怪事一件。
“哥，给你，前几个月的都在这里啦。”李茗露进了茶馆从包里拿出来东西递给雷逍扬，是雷逍扬拜托她剪辑制作的光盘。她回想起昨天自己的朋友提到的录像机，其实自己是知道怎么回事的。
那机子是雷逍扬放在那里用来记录他自己每场演出视频的。
刚开始李茗露也好奇，问过雷逍扬干嘛这么做，直到雷逍扬告诉她，这是录给董济慈看的，李茗露才明白。
听雷逍扬说董济慈是出了国，但她一走就没了消息，李茗露很是不能理解，明明他们两个那么相爱，怎么就能消失的无影无踪呢？不过这毕竟是雷逍扬的私事，李茗露也不好过问。而且看雷逍扬对董济慈还上着心的样子，她也就安心的替雷逍扬剪剪视频表表自己对他们两个恋爱的支持了。
只是……昨天发生了一件事，让李茗露心绪大乱，本想昨晚就找雷逍扬问个清楚，但思前想后觉得不妥，又硬生生憋了回去，可是昨晚的梦境太吓人，李茗露心有余悸，到底是没忍住，今天还是偷偷溜出来了。
“谢谢，”雷逍扬接过去：“哥给你发个大红包。”
“钱我不要，”李茗露走到台子边坐下：“就希望您老和宋大哥说说，免我一次票钱就行。”
“一次哪儿够，三次，我替你买。”
“妈耶，”李茗露感动的做捧心状：“你还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我马上去做！”
“暂时没有，我怕破产。”
雷逍扬走过去坐在她边上摸摸她的头，真的像她哥哥一样问起了家常：“半个月了吧，都没见你来。是不是学习太紧张了？”
“嗯，这俩星期，课太多了，根本不敢翘。”李茗露嘟嘟嘴：“等会儿还有呢，我得赶回去。”
“你是不是翘了半节？”雷逍扬估摸了一下时间，随即开始教育李茗露：“课多也不能翘课知道吗？要好好上学。”
“知道了知道了，你没发现自己现在说话像个老头吗？”李茗露佯装捂住耳朵。
“迟早的事儿，但说归说，课你不能落下啊。”
“停！”李茗露拿起一旁的扫帚，对着雷逍扬“再说我就把你扫出去。”
“来来来”雷逍扬笑着作势往她扫帚上靠。
“走开，”李茗露嫌弃的戳他：“等会儿扫帚歪了。”
看到桌上散着的刚刚牛老板他们带的橘子，雷逍扬拿了几个过来，剥了皮递给李茗露：“喏，借花献佛了。”
“哎哟，谢谢哥”李茗露把扫帚靠在一旁双手接过：“你看好了，籽儿我都得给嚼了。”
“你就贫吧。”雷逍扬笑着看她。
“近墨者黑嘛。”李茗露含糊不清的说。
“是吗？”
“嗯，现在是。以前不一样，看着特有气质。”
“以前？什么时候？”
“和我熟之前呗。”
“那你经历大型人设崩塌，有什么感受啊？”雷逍扬看李茗露费力的咽了一口，担心她可别真把籽儿给吃了。
“开心，特别开心。”李茗露转头看雷逍扬：“我还没见过比我离偶像更近的人呢！”
“终成兄妹。”雷逍扬开玩笑。
“对，终成兄妹，”李茗露顺手拿了雷逍扬手里剩下的橘子皮准备扔掉：“要说都是你这人太极端，谁敢做你女朋友啊，都没法分手。”她想试探性的把话题引到这上边来，为了掩饰不自然李茗露站起来，伸了个懒腰。
“分人啊，”看她起身，雷逍扬却以为是时间紧，又想想她跑这一趟也没待几分钟，心里很是过意不去。就收拾了桌上的橘子提起来跟上她：“别把我说的跟变态一样。”
“是是是，我的大情圣。”李茗露看他提着橘子跟上来，就知道他会错了自己的意思，但想想时间也差不多了，不如就让这事烂在自己肚子里吧，也许对大家都好也未可知呢，她心想。
“那我走了啊哥。”李茗露朝雷逍扬露出调皮的笑，在背后高高束起的马尾一晃一晃。
“拿上，回宿舍吃去。”雷逍扬把袋子递给她。
“你还是不喜欢吃橘子啊，这次的特别甜。”李茗露接过去：“虽然吧，我不是一个喜欢顺手牵羊的人，但我不介意羊主动跟我走。”
“你不来茶馆都屈才了。”雷逍扬听着她的俏皮话哭笑不得。
“我是师父的潜在弟子，他老人家都说了。”
“好了，快走吧。”
“……哥”已经下定决心不去刨根问底的李茗露前脚已经走出了茶馆，却还是停住了脚步折回来，叫住雷逍扬。
还是想知道吧，她在心里问自己，不然也不会专门跑来。自己认识雷逍扬很长时间，却认识董济慈更久。那个自己总一口一个叫着济慈姐的人，自己是真的在当朋友对待的啊，不能这么不清不楚的就过去了，不是吗？
“其实我今天来……今天来是想……”李茗露有些犹豫：“本来我打算自己消化的，但实在是……”
“没关系，有什么事跟哥说。”雷逍扬正奇怪难不成是自己猜错了，但怎么也想不明白她大老远翘课跑一趟只是为了送个光盘，现在看来是真的有事。
“我，前几天，前几天我刚好路过……就，我不是故意……故意的，我好像看见济慈姐在……”李茗露转过身小心翼翼的看着雷逍扬。
李茗露已经大三，偶尔会在不同的医院见习，雷逍扬心里明白了几分。
“是。”他不想骗她。
李茗露瞬间露出不敢置信的目光，却在雷逍扬再次点头后黯然了下去。眼里渐渐噙满了泪水：“我我……我一直以为……”
“怎么会这样呢？你跟我说她出国了，你跟我说你在等她，但没有说过是这个等法儿啊。”疾走几步，她来到雷逍扬面前，抓起他的衣角又放下。
“她要是知道你去了，肯定很开心。”这事一时半会儿讲不清，雷逍扬也不愿意去讲。
“……”李茗露沉默在那里，不知道在想什么。
说来说去，她都只是个小姑娘，雷逍扬也不想她心里有什么太沉重的事情。就像他不可能告诉她，她最初和自己认识的时候，自己是以小慈的身份出现在她面前的。
是个很喜欢自己的小姑娘吧，雷逍扬想，除了回报相同的关心照顾，她还是好好过自己的人生更重要。
“济慈姐挺好的，”李茗露是个调整情绪很快的人。
“虽然门口的字牌是空白的，但我听里面出来的护工说，这里面的病人，每周末都有个年轻人去陪她呢。”
“她有你在，一定会好起来的，哥，你们一定会好起来的。”
雷逍扬感觉到自己的手背上有水滴在滑落，他知道是李茗露低着头在流眼泪，可小姑娘的声音却依旧很平稳，真是长大了啊，雷逍扬感叹。
“会的。”他拍拍李茗露的肩膀，越过她朝外看去。
以前自己也看不到任何希望，只能苦苦等待，但这次，应该有的，是吧。
作者有话说第6章 第二日（1）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