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际网》宝宁_baoning

4、第一日（3）

　　晚十点已过，望春茶馆仍旧灯火通明，舞台正中央架一张红木桌子，一个身着深色大褂的年轻人端坐在其后，正在满脸笑容的讲着什么，只见年轻人手执起醒木向桌面一拍，拱手朝众人朗声道：“祝大伙儿也娇妻在侧，娇妻在侧啊。那咱今儿就讲到这儿。”

　　台上坐着的年轻人就是茶馆小有名气攒底的说书先生，叫雷逍扬。瘦长的身段，白净的脸庞，打眼一看没觉得有什么特别，长相也不很出挑，但他要是动起来，那一颦一笑望着你的眼神，倒真是能让人陷在里面，出也出不去。

　　“再聊两句呗，再聊几分钟。”紧赶慢赶，短发女子一路没停，结果到了茶馆就捞着一结束词，一口气差点儿没上来。她嘴比脑子还快的脱口说了一句，没想到声音还不小。

　　门口售票的大哥刚刚都劝过她，别进来了，快散场了，明天再来。但短发女子不依，坚持给了钱，售票大哥的手在钱上放着挪了两下，最后把钱递还给女子，放她进去了。

　　“什么？刚刚后面是哪位说了什么？”台子上，雷逍扬愣了一下，等他听清第一排的姑娘转述给他的话，又了然的笑笑：“得，既然有人说了，反正还有点儿时间，那我再和您扯两句。”

　　雷逍扬本已起身，又重新坐下，稍作停顿，他张口说道：
　　「前段时间呐，有人问我，说你怎么净讲人和神仙鬼怪的爱情故事呐？

　　我说书里就是这么写的啊，对不对

　　那人就说，你可以混着书讲啊，那多刺激。

　　是啊，我点头，那可太刺激了，没几天我听众全都跑了就。

　　为什么挑这么个书讲给大家伙呢？主要还是想大家听得精彩。

　　按我说啊，这人和人的太常见了，我又不见得讲的过别人。
　　当然，这不是说我在人鬼关系上有多高的造诣，不熟啊，真不熟。

　　鬼和鬼啊？
　　不是，这位是有什么渠道？本人有什么无法言说的立场？散场您留步，给兄弟多条路。

　　人和人呢，开始讲爱情，俩人互相中意，缠缠绵绵的，是吧。

　　那俩人要是一方不同意呢，按书里的走向，基本也得强扭的瓜甜。

　　您说什么？俩人都不同意？

　　一般也没这么个情况，谁想听两个没感觉的人互相添堵的举个手，我明天就开始讲，关公战秦琼么这不是。

　　这讲着讲着呢，爱情段子就讲的差不多了，一看，再讲就该柴米油盐吃喝拉撒了，这谁不一样啊，没人听了。

　　怎么办呢，就开始往里加人。

　　加相好的，感情就多了，加家长里短的，亲情就多了，加人际关系的，友情就多了。

　　加互相看不顺眼的？这例子是绕不过去了我说。您要这么讲，那看来上面说的那种情况也是有市场的，我准备另辟蹊径了。

　　这么一来二去的，是吧，每次革新大家都有新的刺激：嗷，爱情还能这么谈呐。

　　但要不说大脑不好伺候呢，慢慢的，又疲劳了。

　　这次怎么办呢？外部因素要达到创作天花板了，那改内部吧，怎么改呢，大家达成共识，得，那干脆别做人了。这一来可热闹了，不光是鬼啊，六道里谁都能挨上，像神仙啊……

　　谁说的浪味仙？以后来这儿买，又让我找着个挣钱的渠道。

　　诶，就各种角色，还有和植物一起光合作用的，有和动物一起撒欢的。当然了，对动物的要求也很严格，非威武雄壮美丽妖娆的不行。

　　这位打住，书名我是不会说的，都是成年人，自我变质还不够，是一定要我当这个炮眼子吗。

　　这一加，排列组合多了，能变着法儿的讲，但也容易审美疲劳。就又有人动了脑子，大环境没变过，那不行换个环境，穿吧。

　　不是，谁让我脱！咱们这是文雅场合可不兴这么黄暴。

　　当然啊，这也要有个条件，时间积淀要相对长一点儿。比如你秦国的人，想往未来穿，技术认知限制，不大现实。往回穿，那好不容易放下的刀，是吧，又打起来了。再往前点儿，都树叶子，好好待在能穿衣服的地方不好吗。

　　所以时间积淀文明程度发展才有了穿越向往的条件。

　　等时间能从上帝视角码成一个个小格子，想往哪儿跳往哪儿跳。东方跳完西方跳。你跳我也跳，嘶，这词儿听起来还有些怪熟。

　　是吧，诶，这样才有乐趣。

　　你看，就拿我来说，如果让我选择一个时间段回去，怎么选择呢。

　　我会选择回到十几分钟以前。是哪位第一个开的口，让我拉拉扯扯延长了自己的下班时间。您也留步，我们一起讨论一下消磨他人时间算不算侵权行为。顺便一起吃个夜宵。

　　说到夜宵……那我说各位多包涵，这次可真要散场了啊。」
　　台上的雷逍扬朝台下拱手作揖，满面笑容的完成了今晚的又一次演出。

　　茶馆的灯光暗了下来，随着伙计们开始清场，客人们渐渐离开。短发女子为了不引人注意也只好跟着人流出了门，在茶馆的一侧等候她此行的目标——雷逍扬。

　　不过等了半天，茶馆内都没再有什么反应。等看到最后一个伙计出来顺手掩上了茶馆的门，玉姣有点待不住了。

　　她趁着周围没人注意的间隙，走到茶馆门口，一闪身进了本就虚掩的门。

　　此时的雷逍扬就坐在台子上，已经换了便装的他手里正在摆弄着什么。雷逍扬安静的样子让玉姣对刚刚台上谈笑风生的那个人是否存在产生了疑惑。

　　“我说你表演都结束了怎么还不走啊？”短发女子将声音放大。

　　“啊？”雷逍扬收拾东西的手一顿，抬起头来，好像才看见站在台前的短发女子。

　　女子的模样有些陌生，雷逍扬打量了几眼，有些惊讶的挑了挑眉，似乎没想到这会儿还有人待在这里。

　　“你是？”雷逍扬住在店里的事也不是什么秘密，所以眼前这个姑娘没头没脑的问题让雷逍扬弄不清楚她是什么来头，什么意思。

　　“我专门等你的。”短发女子解释了一下。

　　听到她这么说，雷逍扬心下几分了然，大概又是个为了等自己所以散场不回家的新粉丝吧，他无奈的在心里笑笑。虽然觉得不妥，但表面上也并没有因为短发女子的行为而流露出任何不悦的情绪。

　　“明天我还会演出的。”雷逍扬语气温和，照例像哄孩子似的哄着这个可能是粉丝的姑娘：“下不为例啊，以后可不许这样。”

　　“不晚不晚，我每天都这样。”短发女子回道。她是真觉得不晚，地府哪天晚上不是灵魂体热热闹闹的聚个会什么的。

　　天天大晚上的不回家？雷逍扬当然不能明白短发女子的心理活动，听她这么无所谓的态度，皱了皱眉。

　　“这时间真有点晚了，我天天都在这儿也跑不了，你家住哪儿？”他耐着性子柔声问。到底觉得让姑娘大晚上等着也有自己的原因，雷逍扬看了一下时间随即又补充道：“要是远的话就只能打车走了。”

　　他是不是把我当成追着他不回家的粉丝了，短发女子想，接待员给自己提供的信息就是找这么个婆婆妈妈还自恋的人吗？这种灵魂质量未免也太低了吧？难道自己身体里这个和他以前真那么要好不成？什么眼光？

　　“我家就住在后面小区，晚一点不可以吗？”短发女子见雷逍扬说话语气柔和，说出的意思却充满自以为是的态度，有些不爽，存心想找茬为难一下。

　　“可以。”没想到雷逍扬却没有反驳，反而似乎放心不少的样子。

　　“那你等我一下，等会儿我还是送你一程的好，以后不许这么干了啊。”他打量了短发女子几眼，随即低下头继续摆弄，完全没有再说话的意思。

　　“你……我这是第一次听你讲故事，”短发女子觉得自己可能误会了雷逍扬，心想着夸他两句来缓和一下自己刚刚的唐突。虽然她什么也没听上，但他总不至于发现这种细枝末节。

　　“嗯。”雷逍扬还是没有抬头，似乎手上的东西遇到了什么难题。

　　短发女子细细瞅了瞅才看清楚了雷逍扬手里好像是个录像机之类的玩意。今天的早些时候，短发女子拿着活动经费去添置接待员写的清单，在电器城见过这玩意儿。

　　为什么要写清单呢？短发女子也很郁闷。

　　在地府，完整的灵魂体是最受追捧的对象，它们还都保留着完整的前世记忆，在转世格式化以前，算是个有故事的灵魂体，其他灵魂体总爱找它们听故事，毕竟地府生活成本不低，对等待转世的灵魂体们来说聊天逗乐是最经济实惠的选择。但像短发女子这类缺失灵魂的就比较惨，记忆没了大半不说，还得天天为修补灵魂而忙碌着，挣来的通行货币全给了阎业护送站。

　　伴随记忆缺失随之而来的麻烦就是，来到人间后，很难适应陌生的人类法则，所以需要时间融入。

　　要是自己前世是个花花草草之类的就好了，短发女子望着录像机心里叹气，虽然数量巨大，但好歹不用和人打交道不是。

　　“你讲的真有意思。”好在短发女子只是短暂的思维跑偏，并没有忘记和目标互动。

　　“是吗？”雷逍扬似乎是搞定了，他把录像机收进包里，然后走下台子：“这故事我隔一阵都会轮番讲，有时候我自己都会觉得很无聊。”

　　什么意思？短发女子心想，这怎么突然不买账了？

　　“不过你喜欢的话，谢谢你。”雷逍扬来到短发女子面前站定，突然有了一丝说不清的感觉，但这种感觉太过熟悉，一下子就好像要把他往多年前的记忆里拖去。

　　这难道……是小慈要回来了吗？他在心里犹疑的问自己，当时那个女人给自己的承诺，是终于要把小慈送回来了吗？

　　雷逍扬的思绪由不得他自己的开始跑偏。虽然现在的生活表面上平淡又规律，但实际上自己的情绪还是会轻易被任何一点点和过去有关的事所影响，会忍不住的多想。所以他在尽量回避接触当年熟悉的人和事，但却又有日日期待着那个女人给自己的所谓承诺。

　　可为什么要以这样的方式？这样普通的一个晚上，没有任何预兆性的出现？会不会是自己想多了，雷逍扬暗暗告诫自己不要想太多。毕竟那个女人没有出现不是吗？

　　再说，虽然熟悉，但明显不一样的外表，如果是真的，那这个人到底还算是小慈吗？

　　太多疑问和情感的堆积，雷逍扬高速运转的大脑快要爆炸。不对，现在还不是时候，他突然意识到这点，赶忙努力控制住自己，眼中复杂的神色转瞬即逝，又变得平和起来。

　　“你大概是知道我的，”雷逍扬调整了情绪：“我还不认识你呢。”

　　短发女子闻言赶忙站起来：“那就认识一下呗。我叫……”

　　接待员给的暂时名字是玉姣，但明明那家杂志社都倒闭了，自己这么说真的没有问题吗？

　　算了，短发女子咬咬牙，反正说不定这个玉姣就是个笔名，谁都能用：“我叫玉姣。”我是在一家杂志社做娱乐版的记者。想采访采访你，顺便收集些素材，如果你不同意的话，我就……

　　玉姣把准备继续说下去的话重新咽回了肚子里。虽说在来之前已经演练过几遍，这话早就烂熟于心，但在雷逍扬的注视下，她完全说不出口。在他面前，玉姣总觉得胸口发闷，连组织语言编个幌子都有点儿困难。

　　至于雷逍扬这边，他看着玉姣想说话又没说出来的样子和明显感觉有些费力的呼吸，更是觉得不对。

　　以前不是没有粉丝来大晚上的等着他，但这种完全没有见过的，却还能让多年没有对他人产生过这种莫名熟悉感觉的自己感到异常，雷逍扬的离奇经历告诉他自己，这姑娘一定没有自己表面上看到的这么简单。

　　只是看对方的样子，他还不能确定对方是什么情况，脑中闪过一个念头，更是有些激动，雷逍扬努力做到不露声色，故意久久没有回应玉姣的话，反而直直盯着她的眼睛，刻意做出探寻意味十足的样子。

　　“啊，你那个，没听清楚吗？”对方果然在这样的注视下渐渐慌了神。

　　雷逍扬看她的反应了然的笑笑，他朝玉姣伸出手：“你好，我是雷逍扬。”

　　由于刚刚实在是过于沉默，所以这样的沉默让玉姣已经在考虑要不要说些什么来调节气氛。她没想到雷逍扬会突然朝她伸出手，向她介绍自己，整个人的神色也比之前更加柔和。

　　“你好，你好。”像是找到了稻草一样，玉姣赶忙伸出手去交握。只是手掌交握瞬间大脑过电的感觉让她没法再说出别的话，只能重复说着你好。

　　这人说话没有一点征兆，玉姣想，以后和他沟通起来也肯定很是费力。

　　同样有过电的感觉，雷逍扬此时表面上却淡定的多，尽管内心已经掀起惊涛骇浪，也已经确定了一些事情，但他却不想表现出什么吓坏这个好不容易重新回到他身边的人。

　　“刚刚，你不是说，要和提问的人一起吃宵夜吗？”玉姣抽回手，看着雷逍扬自然的神色，赶紧努力平复自己的情绪：“不能说话不算数吧？”

　　“是你啊。”雷逍扬笑：“当然要算数，走吧。”

　　既然对方好像本身就要刻意接近自己，雷逍扬心想，那顺水推舟把她绑在身边慢慢来真是再好不过的办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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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每次我上传文章的时候，再三检查也依旧每次都会在细节处有不可避免的修修补补。
所以真诚的希望看过文章的宝贝可以留下宝贵的意见建议，日常比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