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轨迹之外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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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戬与真君刚刚有些彼此交心的迹象，杨戬就又把他惹的炸毛了。
其实也没什么，不过就是趁夜深人静，摸进农户家中给哮天犬偷了个窝窝头出来。
真君对此很生气，指责杨戬不该偷东西，杨戬也很生气，觉得他脑子有问题。
不偷能怎么办？方圆二十里只这一户人家，他求也过了，人家就是不给吃的，靠法力续命？杨戬觉得这身子八成要被榨干，搞不好他要死在哮天犬前面，他死了哮天犬不还是要死？
杨戬不知道真君怎么想的，他总觉得这人有些……迂腐？也不能这么说，反正就是很不会变通。
当然不会变通也有不会变通的好处，因为会变通的杨戬又被打了。
偷东西被打天经地义，杨戬能做的只是抱住农户的腿，给哮天犬留出吃东西的时间。
哮天犬边哭边吃，噎住了。
杨戬想，怪我了，没再顺杯水出来。
拳脚落在身上实在是太疼了，让他不得不转移注意力去想些别的事。
杨戬已经开始怀疑真君把自己叫过来就是替他挨打的了。
康老大从天而降，拎着农户的领子将他扔了出去，杨戬松了一口气。
真君却道：‘防着些。’
杨戬不明白：‘康老大有什么可防的？’
‘他与我不是一条心。’
‘梅山兄弟六个……’
‘都与我不是一条心。’
杨戬顿时觉得事情有些复杂：‘你告诉我，除了哮天犬，有人是和你一条心的么？’
真君哼了一声，傲然道：‘没有。’
杨戬也不知道他在骄傲个啥。
康老大扶起杨戬，杨戬注意到了他的眼神，是失望和愤怒的。
那农户已经变了个模样，在康老大的质问下道出了自己的身份，他是这里的山神，教训杨戬是要为三圣母一家出气。
等一下，哪里不太对？杨戬听出了点东西。
‘你把你三妹一家怎么了？’
真君不说话，山神骂骂咧咧道：“你把亲妹妹压在华山下，还派人追杀自己的外甥，这三界中谁不想教训你这种无情无义的小人。”
杨戬这回是真的恼了：‘真君，你该给我个解释。’
‘我没什么可解释的。’
或许是同体共生的影响，真君内心波动非常大的时候，杨戬多少能感受到一点他的情绪，比如哮天犬要死时他的心疼，比如他这句话说出口后，杨戬感受到的委屈。
原来他还会委屈。
那这事就没那么简单，那就不能白被人欺负，即使打不过，嘴上也要讨回来。
于是杨戬站直了身子，对着那山神露出一个讥讽的笑：“我法力还在的时候从未见过你，希望我法力回来的时候还能见到你，到时候你再来教训我。”
山神霎时脸色苍白。
康老大看着杨戬，突然觉得时光穿梭千年，又回到了第一次见他的那个时候。
那时他们六兄弟除妖遇到了硬茬子，眼看就要丧命，杨戬路过顺手帮了一把。
他那会正年少，扇云冠、水合服，简单的道士打扮，整个人如一柄刚开刃的宝剑，坦坦荡荡，站在阳光之下，被问及姓名时，淡淡道出二字：“杨戬。”
名字和人都带着一股锐气，少年锋芒，可劈山斩海。
第二次见他是在千年后，那时他已经受封昭惠显圣二郎真君，应坐镇灌江口，康老大却是在距灌江口甚远的一座荒山中见到的他。
那天他穿了一身玄色铠甲，带了条黑色细犬，提着三尖两刃刀，脚下是妖兽尸骨，看过来时带着股莫名威严：“见过。”
他成熟了不少，目光深沉，像宝剑有了鞘，锋芒内敛。
梅山兄弟几人也是来除妖的，认出恩人，自是热情，请着喝了顿酒，七人一狗酩酊大醉，然后他们成了兄弟。
如今又是一千多年过去，他与那时又有不同，很大的不同，也做了太多令兄弟们失望的事。
于是康老大想：我再帮他最后一次，只当还了救命之恩，从此两不相欠。
距这里最近的朋聚饭庄在百里以外，康老大驾了云，带着没了法力的杨戬与哮天犬往那处去。
昔日的好兄弟一路无话，彼此不知该聊些什么。
杨戬正好借这个机会和真君谈一谈。
‘真君，我觉得你还是把这边的事和我说一说，你与我那时有很大不同，我真不知该如何下手。’
杨戬从未孤立无援过，但眼下真君给他的就是这么个局势。
真君叹了口气，问道：‘你当时是如何做的？’
‘你是说改天条吗？’
‘不，三妹思凡的时候。’
‘哦，吵了一架，然后准备嫁妆。’
总之不像你这么脾气大，把人压在山下。
真君又沉默了，半天才道：‘我们很不一样。’
‘嗯。’
‘不问你了，我只说我。’
‘好。’
‘我把我娘救出山下后……’
‘等一下！’杨戬有些激动：‘你成功了？’
‘嗯。’
‘你怎么做到的？’
‘把山劈开。’真君不知道他怎么这么大反应，这有什么难的？但他没有这样问，因为听起来杨戬失败了。
‘天规不曾拦你？’
‘当时不曾。’
‘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我虽然救了她，她后来还是死了，奉旨下界的时候遇到了妖，被吃了。’
这剧本听着有些耳熟，杨戬道：‘我来之前看了本二郎神传……天在上，不敢称大……’
‘故号二郎……我娘说的，你那本《二郎神传》是媒介，写的是我以前的一些事。’
‘我有个问题。’
‘说。’
‘到底是不是玉帝动的手？’
‘不是，他只是选择了冷眼旁观。这事说来复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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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母死后，杨戬对玉帝起疑，不肯上天做官，留在凡间试图寻找当年事的蛛丝马迹。
他每年都会去一次华山，去看望杨婵。
他们兄妹自小便不在一起长大，关系算不得亲厚，父母在世时他们少有联系，在意识到世上只剩下这一个亲人以后，杨戬开始学着做一个哥哥。
每年杨婵生日，他都会亲至华山，为妹妹送一份生日礼物，杨婵从来都是客客气气的收下，不说喜欢，也不说不喜欢。
兄妹二人之间总有看不见的隔阂，几百年过去，他们之前的感情仍是疏离。
杨戬不知道问题出在哪儿，便去问哪吒，那时哪吒是他唯一的朋友。
哪吒说或许是礼物送的不太对，送女子礼物，总要投其所好，杨戬也确实觉得那些礼物送的不太用心，但他真的不知道杨婵喜欢什么。
某天路过集市，见着一个小女孩，站在卖狗的小摊上不肯走，缠着自己哥哥，要他给买一只小狗。
于是杨戬买了一只，带着去了华山。
杨婵第一次没有接他的东西，她站的很远，脸上的表情有些尴尬：“二哥，我……我怕狗。”
杨婵小时候被狗咬过一次，后来基本上见了狗都是绕着走，那时候杨戬不知道，他只好说：“对不起。”
后来那狗杨戬就自己养了，最开始有几次嫌麻烦想丢掉，但也没付诸行动，灌江口的院子很大，它在院里撒了欢的跑，凭空给清冷的家里填了不少生气。
杨戬一直对于自己二郎这个称呼的由来很不满意，所以给狗取名的时候便大逆不道，取了“哮天”二字。
玉帝似乎很惦记他这个外甥，什么仙丹、蟠桃，时不时地也差人往灌江口送些，杨戬谢过恩后就拿来喂狗，时间长了，这狗也就化形了，跟着他降妖除魔的到处跑。
有一年除妖时遇到了梅山兄弟，杨戬记得与他们有过一面之缘，他那时心情烦闷，他们请他喝酒，他便去了。
酒是个好东西，能让人忘记放不下的一切，令人痴迷。
只是喝醉了容易忘事，比如杨戬也不记得怎么就答应了结拜，醒了只觉得荒唐，但说出去的话不好更改，也就那样了，后来与他们六人接触的多了，倒也不后悔。
一千年前过去，当年的事查的毫无进展，一切仿佛真的只是巧合，杨戬放弃了探查，想着干脆改变当初的一切。
然后他回了一趟已经封了山的昆仑，从师父那儿借了几卷书，开始研习有关时间和空间的法术，试图回到过去，阻止这一切的发生，他也确实做到了。但无论他改变那个过去多少次，他的现在都没有任何改变。
师父说过，逆天而行，必遭天谴，他很多伤都是那时候落下的，后来想想，也不后悔。
漫长的神生，没有目标，也没有一件有趣的事，所以孙悟空反天的时候，玉帝传旨灌江口，他去了，他已经很久没遇到过旗鼓相当的对手了。
那一仗赢得很不光彩，先是哮天犬咬了猴子，后是太上老君出手暗算，杨戬打的不痛快，回来只能和狗撒气，奈何狗实在是蠢，被罚了也只会傻笑。
再后来听说那猴子又反了，被如来佛祖制住，压在山下五百年，后来跟人去西天取经，终成大道。
杨戬一直很遗憾，没能和他分出个胜负，但他总不好找上门去和人家打一架。
如果是昔日昆仑山上的杨戬，或许会那样做，但他已经过了那个年纪了，他开始意识到很多事注定只是遗憾。
杨戬年少时从不懂什么叫命由天定，只知道压在头上的要掀翻，拦在眼前的要斩断，后来见的事情多了，渐渐也就不再挣扎了。
他也不再试着去改变当年之事，只当自己忘了。
后来王母亲自下凡，让他上天管事，去做司法天神，杨戬本可以拒绝，但他突然想到三界之中，唯有天界他不曾去过，那里离玉帝很近，或许有遗漏的线索。
于是他发现自己还是没能放下，父母的死对他来说，是心头的一根刺，是他无所不能的一生中，唯一的不可更改。
如果他能找到证据，证明是玉帝下手，那么即使改变不了什么，他至少可以报仇，所以他去了。
天界卷宗自上古至今，他都可以查看，在看到后羿卷的时候，发现了几分端倪。
后羿射日有功，得王母赏赐灵药，应当位列仙班，这是他的天命，但他拒绝了，为了他的妻子嫦娥。后来他死在自己徒弟逄蒙手上，他们师徒间的修为天差地别，杨戬很好奇逄蒙是如何做到的，于是他找了个当年之人。
直觉告诉他，他快要触碰到真相了。
当年之人自然是嫦娥，他踏进广寒宫见到她的第一眼便知道自己来对了。
嫦娥的身体不太好，杨戬天生神目，一见便知她满身的伤，那些伤很特殊，杨戬知道它们从何而来。
不断的回到过去，不断的改变过去，受到天谴，与他一样，但都是旧伤，她已经放弃很久了。
嫦娥似乎知道他为何而来，一直劝他放下。
“你父母与后羿一样，死在天道下，死于天规，这一点你改不了。”
嫦娥是这么说的，最开始杨戬并不明白。
到后来坐在司法天神的位子上，处理的事情越多，就越能理解嫦娥的话。
天规迂腐严苛，有些处罚过重，杨戬就暗中轻轻放过，谎报处理结果，他救了不少人，那时候他很开心，因为他终于能改变一些事情，直到后来他救过的那些人全都死了。
杨戬终于明白了一切，也明白了为何当年，玉帝肯徇私饶过他一家。
玉帝知道，天地间的规矩是不可更改的，一切都有既定的轨迹，若是中间出现了偏差，影响了结局，这条轨迹就会被抹去。
后羿是命定的仙君，合该上天辅佐帝王，但他不肯，他走出了那个轨迹，就没有存在的必要，所以逄蒙杀他的时候，身上附有天地之力，然后逄蒙也死了。
云华思凡，玉帝按天规处罚，是杨戬把一切都拉出了那条轨迹，所以云华和他的丈夫都死了，云华血脉强大，妖蛟不是她的对手，它杀他们的时候身负天地之力，然后它也死了。
所有跳出规则的人都死了，玉帝根本不用推波助澜，只需要冷眼旁观，所以杨戬甚至没有找他报仇的理由。
他什么都没做，是杨戬自己改变了那条轨迹。
杨戬不敢再乱来，一切顺天而为，杨婵思凡，他这个做哥哥的理应替她瞒着，但他不敢，他怕因为他的这个决定害死杨婵。
所以他兵围华山，将杨婵压在了华山之下。
但他心中仍是有愧，他曾下定决心要保护好自己最后的亲人，却给了她这样一个结局。
唯一能令他好受些的，是沉香还活着
杨婵的孩子，他的外甥，杨家的血脉，他的……另一个亲人，他本以为他死了。
知道沉香还活着的时候，杨戬难得有了许久不曾有过的欣喜情绪，三千年岁月中，他失去了太多，唯有这个孩子是他唯一的失而复得。
那是杨戬第一次知道失去的东西也能回来，欣喜的同时他也在惧怕，他不知道沉香是不是已经在轨迹外了。
他怕有一天沉香也被从这个世界抹去了。
他能做什么呢，或许他可以从根源上解决这个问题，比如，改了天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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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你看似逼迫，实际上是想让他成长，做能改变规则的那个人？’
‘嗯。’
‘我不明白，他改了天条，仍是在轨迹外，而且得罪了天道，你不会想不到。’
‘无妨，这一切都是我在背后操纵，天道会把这一切算在我头上。’
杨戬明白真君的意思了，沉香固然在轨迹外，但真君可以把他换回来。
沉香得到真君想给他的，真君来承担那些不为人知的。
‘你还真是……’
杨戬只觉得又气又笑，一时竟不知该说他什么。
康老大按落云头，朋聚饭庄到了，真君声音疲惫：‘我睡一会，交给你了。’
‘放心，定不负所托。’
真君嗯了一声，没再说话了。
他元神状态很不好，早就该修养，但除了最开始他突然悄无声息的那次，他一直没有，想来他始终是不放心的。
只是不知这回他是安了心，还是实在撑不住了。
真是个没安全感的人呢，杨戬想。
作者有话说第4章 轨迹之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