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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4、Chapter 44 ...


  •   阎齐原生家庭很穷,住在鹫清镇。

      那是个小城镇,很偏远,很落后,连公共厕所都没修。

      他家在城镇西边的田坎边,父亲是铁路工人,母亲在小学教书。

      小镇有一条江,江上有打渔为生的乌篷船,到了秋天,山中会开满红叶。

      他梦到很多次那个家。

      破旧的木门,门上全是砍伐痕迹,年生久了,漏风。墙是夯土砌的,腊月天,寒风困在屋子里打转。

      屋子窄,三十来平方米,家具蒙灰,有台老电视。父母住一楼,阎齐住阁楼,光线不好,睡稻草铺垫的床。

      厨房在院坝,夯土砌了灶台。母亲下班回来,会炒家常菜,摆在院坝的饭桌上,温和地喊阎齐和他父亲吃饭。很贫穷,也很知足,千金不换的团圆宴。

      阎齐聪明,成绩一直很好,暗暗发誓一定考上大学,买一所又宽敞又干净的房子,把父母接到城里去住。

      翻天覆地的变故发生在他高二。

      那年,阎齐十七,在镇上唯一的高中读书。

      刚下晚自习,班主任面色沉重地叫住他,张张嘴半天,最后颤抖着嘴皮子,催促他,回家去。

      那时候手机已经很普及了,但家里没余钱给他买,也就收不到消息。

      家人之间有感应,阎齐手止不住发颤,跑过田垄,白净的鞋上镶满淤泥,路边野狗朝他汪汪叫。

      他拼命跑,心跳得很急,好像这条路没有尽头。

      家里的房子烧塌半边。

      暮色幽深惨淡,阵阵难闻黑烟。

      院坝地上有两台担架,蒙着白布。

      汗水没过阎齐的眉毛,滴进眼睛,他手撑住膝盖喘气,看着眼前的一切,不可置信。

      是临屋张叔帮着把他父母拖出来的,皮肤都烧焦了。

      老房子起火速度很快,全是易燃物品,房梁塌陷,巴掌大的地方,生生逃不出来。

      张叔拍着阎齐的后背,手在发抖,是命数啊,命数。

      阎齐死死咬住唇角,没让自己哭出来。

      起火原因很简单:他们家常用杂草堆取暖,家里有台取暖炉,母亲嫌费电,过年才用。

      阎齐的个头已经蹿得很高,平时进屋总碰到天花板,算个男人了。

      跪在临时搭建的灵堂前,终于情绪崩溃,大片眼泪无声溢出。

      少年在心里狠骂上天,狗屁命数,老子偏不信邪。

      那之后,阎齐没了家,一把大火把为数不多的家当烧干净了。

      不满十八岁的阎齐,在镇上餐馆洗盘子,给自己挣学费。晚上住老板提供的宿舍,枕头边放两个木盒子。他低头抱着它们,全身都在抖。

      睡他上铺的是餐馆大厨,失婚的中年男人,半夜察觉床架子在动,以为是血气方刚的年轻人在发泄,被人闹醒很不高兴,敲了两下床板,“阎齐,你他妈还睡不睡了,打飞机进厕所!”

      阎齐“腾”地跳起来,把那人跩到地上暴打,一拳一拳泄愤,眼神凶狠,“不许骂我妈!”

      少年红了眼,那股狠劲像要杀人。

      阎齐靠父母朋友的捐款租了间卧室,其余的钱给父母下了葬。

      他没食言,高考发挥稳定,理科成绩全市排名第五,顺利考进C大。

      上大学后,他拼命打工,最怕自己一个人待着。

      后来,在一家科技公司兼职,编程对他来说得心应手,一个小时完成人家三五天的工作量。

      幕后老板空谭就是在这时发现的阎齐。他先给阎齐调了岗,接触公司债务,好多笔债,是阎齐讨回来的。

      一开始,阎齐并不知道空谭的阴谋,只觉工资高,来钱快。渐渐他察觉,背后运营有蹊跷。再后来,他在世上很多超一线城市买了房,也在公司持股,不能说自己是抵触的。

      这辈子就不分黑白地瞎过吧,阎齐想。

      他把父母的骨灰迁到了最好的墓地,如他的誓言,把他们接到了城里,以阴阳相隔的方式。

      走到现在,他跟空谭成了狼狈为奸的关系。

      他摘不摘得清无所谓,他不愿意连累祝初一。

      -

      十二月三十日,阎齐回来了。

      着急忙慌往楼上跑,打开小房子的门,屋子静悄悄,熄着灯。

      他轻手轻脚关了门,脚踢到祝初一的高跟鞋。

      她在。

      他紧绷的神经从这刻开始舒缓。

      没敢直接进房间。

      洗了澡,换上祝初一给他买的睡衣,洗干净了,不属于这房子的烟酒味洗得一干二净。

      他上床,从背后抱住祝初一,吻她蝴蝶骨。

      祝初一闭着眼,睫毛微颤。

      从他进门那刻已察觉,她一直没睡着。

      深夜,时而有车从远处开过,邻家几声咳嗽,疏静得能听清心跳。

      房间深暗不见底。

      窗台底下豁出一逢光,有盆栽的影子,枝丫错乱纠缠。

      祝初一背后是暖炉,她的冰手冰脚终于回暖。

      不知道过去多少天,好像过去很多年,阎齐终于回来了。

      这段日子,她睡不着时常常审视这段关系,越发轻贱自己,无时不刻想着一个不在乎她的人。

      “今天晚上,一群人围着我,很多人,二十来个,流里流气,听口音不是这儿的,他们什么都没做,只借了我的手机。我当时很害怕,没敢反抗,也没报警。回家查通话记录,是拨给国外的一个号码。”

      心中已有答案,却还抱有一点幻想,“阎齐,是不是打给你的?”

      只是不说而已,其实她什么都知道。

      他深夜打的那些电话,书桌上的文件罗列了国外银行账户。他盯着新闻看,愁眉不展,然后碎掉许多账本。

      横在她锁骨下的手臂突然箍紧,像怕人不见了似的。

      阎齐没有否认。

      连夜飞回来,只想看她好好的。

      祝初一说:“我们认识快两年,你的事我从来不问,但不代表一点不知情。那么偏僻的国家,你怎么有那里的银行账户?”

      阎齐勾起认命的笑,与有荣焉表扬:“如果你是警察,我一定自首。”

      祝初一难过地闭了闭眼。

      不是没见过世界黑暗面,当年跟高利贷的人周旋,什么赖招她都使过。

      也不是不允许,自己爱一个不那么磊落的人。

      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为什么不陪我回家见我妈,你明明...明明答应过。”

      摊牌的时候到了,阎齐不能坦白。

      他狠心抽出自己的手臂,靠在床头,心烦气躁点了一支烟。

      黑暗中的脸本就模糊,表情在烟雾缭绕里更不清晰,他嘲弄地说:“祝初一,你还是这么幼稚。”

      祝初一也坐起来,整个房间只有一点冰凉月光。

      也许要借这样的黑寂,她才敢豁出这辈子最大的勇气,问出那句话:“阎齐,我只问一句,你有没有过?”

      话没说尽,缺个动词。

      阎齐却听懂了。

      其实他的答案已经很清楚了,不知道是哪个瞬间爱上她的。

      她不知道。

      他现在没有承认的资格了。

      “祝初一。”阎齐煞有其事地喊她名字。

      他们从没有昵称,直来直往,半点悱恻爱意都不带。

      她呼吸一怔,掌心不自觉握紧。

      他却只轻蔑地说,“跟你上床确实解忧。别的,没有。你别想多了。”

      “你以为自己是冰清玉洁的黄花大闺女,我得上赶着把你捧手心?大家都只有一个目的。别以为我不知道你的想法。其实一开始你跟我睡是为了赌气吧。呵,女人的胜负欲一点不比男人差。是,这两年睡够了,也爽。”

      他不敢看她的眼睛,还嫌伤她不够,继续撒盐:“觉得委屈,青春被浪费了?要我拿张支票给你填?”

      说完又否定,“不对,我们私下什么关系也没有,自然也不包含那种关系。我要是金主,挑不上你。”

      阎齐喷了两口烟雾,无情笑了声,灼烫呼吸闷,祝初一呛得咳嗽。

      烟燃尽。

      阎齐开灯,穿衣服。

      祝初一默默瞧着,所以他是有多病,半夜赶回来,抱了她一会,又要走。

      她还没抱够啊。

      阎齐动作快,转身就要关门,腰上突然多了只细软的手。

      几乎不费力气,祝初一扯得阎齐回过头来,踮起脚,手臂挂住他的脖颈,吻他,“要我。”

      这夜的担惊受怕,终于风雨落幕。两人都不服软,互相推搡,揪着头发撕咬。

      风月若知刻度,是她不得善终的轮回相思。
      时间如曾温柔,是他夜阑梦回的海市蜃楼。

      祝初一叫他名字,因为阎齐喜欢。

      她被端着,放纵婉转地,赠与他欢喜,把悲伤留给自己。

      我爱你啊。

      听到没。

      这夜是他们一生的缩影:天涯海角,咫尺天涯。

      昏睡过去前,她听到阎齐非常小声地说,对不起。

      如何叫醒装睡的人,阎齐甚至不愿意哄她。

      她要的,不是这三个字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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