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峨眉僧妖传》黄澄澄的橙

52、李晏

　　第二日，白云子借口自己受了凉，就回桐柏观了，留石衡一人在玄石岛上。

　　白云子走时交待，每日会有天台山的弟子给他送食物，吃喝方面虽然都是素食，但分量上绝不会亏待他。剩下的几个月里，自己也会抽时间来陪陪他。

　　石衡将他送至码头，问道：“林宗可以来看我吗？”

　　白云子摇了摇头，道：“不行，这玄机台是禁地，外人不得入内。你要是觉得孤单，就去池边逗逗那条困龙。”

　　可以想象的是，接下来的三个月，石衡将要过的，是怎样清苦的生活。毕竟这岛上，连热水都没有的。

　　而在千里之外的峨眉，石璋的生活却显得十分丰富多彩。

　　史怀一去世的时候，石璋带着捉拿獠人的职责回到峨眉。可是，按照石衡的意思，杀人者并不是獠人，獠人充其量只是路过行凶而已。这样的解释他并不好交差，为了深挖案情，他留在了峨眉县衙，跟着吴牧州反复研讨案情。

　　“所以，现在的关键是，谁杀了杜晖？谁敲了钟？他们的动机是什么？现在人又去了哪里？”吴牧州一手拿着案卷的卷宗，一手拿着毛笔在纸上写写画画，最后不耐烦地点了一点，毛笔被他粗鲁的动作写得炸毛，在桌上立了片刻，倒在了桌上。

　　石璋翘着二郎腿坐在一边看着他，翻了一个天大的白眼，道：“你可不可以不要一直重复这几句话？可不可以有点进展？”

　　“你行你来啊！这是你弟弟走时说的，他可是现场唯一的幸存者，他的话当然是我们侦查的方向。”吴牧州不以为然道。

　　“我的意思是，我们这条路走不通，可以换一条路走。”

　　石璋道：“既然獠人能在怀一上人的胸口上插一把刀，那就代表獠人也在案发现场。也有山民作证，曾经看到一群行脚僧在案发当晚从白水寺方向出来，那群人行动粗放，眼神凌厉，脸上隐隐约约还有蓝色的刺青，根本不像是平时看到的行脚僧。”

　　“可是，我们并没有找到那些人，仅凭一个山野村夫的话，我们上哪儿去找？”吴牧州不耐烦道：“如果只是一般意义上的仇杀还好结案，偏偏还牵涉到獠人。小兄弟，我知道你也很为难，要不这样？我出面给你们长官写封信，告诉他这案情的复杂性，让他早点放你回去？”哪儿来回哪儿去，别一天到晚跟着我，打乱我的思考节奏。

　　“这个不急。我既然回来了，就一定要把事情弄清楚。”

　　石璋摆摆手，完全无视吴牧州渴望的眼神，接着说道：“要不这样，我们再去一次案发现场，模拟一下当时发生了什么事情，把案情从头到尾再过一遍，说不定能想到什么。”

　　吴牧州眉间的“川”字更深了，这是石衡离开峨眉之后，石璋第七次要求去看案发现场。每一次他都能找到理由，好在每次去，他们都能或多或少的找到一些无足轻重的“新发现”，而且石璋又是明府亲自派遣给自己的侦查助手，他也不敢想甩掉就甩掉。

　　为了真切模拟案发时的效果，二人在入夜后才上山，到了白水寺，夜已经很深了。整座山就如同一座死山一样寂静，偶有松鼠爬动的声音、飞鸟振翅的声音，只是让这夜显得更加寂静而已。

　　石衡不在，白水寺大门紧闭。石璋试着推了一下大门，发现里面被拴住了。这个发现让二人大吃一惊，吴牧州更是缓缓拔出剑，做好了防御的姿势。

　　二人眼神交流了半天，发现彼此都不知道对方在讲什么，索性压低声音在门口交谈。

　　“你能翻墙不？”石璋问。

　　“我......年轻的时候当然行，现在一把年纪，腿脚不利索了。”吴牧州支支吾吾说道，随即又道：“翻什么墙，傻子才会做这种费力的事情呢。你闪开，看我的。”

　　说完，吴牧州端起剑，平平伸进门缝里，上下捅了一下，听了一会儿声音之后，又左右捅了一下。这时，只听门内挡板咔擦一声，门开了。

　　“哇，你太厉害了！”石璋长大嘴巴，一脸惊奇道：“你连小贼的伎俩都会，还真是不简单！”

　　“雕虫小技而已，当了那么多年捕快，连这点本事都没有，还当什么捕头？”吴牧州很受用的自谦道：“这技术你知道是谁交我的吗？陈文硕，听说过没有。”

　　石璋摇摇头，表示自己实在是孤陋寡闻，从未听说过。

　　“那可是当年轰动峨眉一时的侠盗哇！他有多厉害，我这么跟你讲，偷遍峨眉城，连你们家，他都能三进三出，搬空了你家账房的钱。就这么厉害的人，就是我抓住的他。虽然被我生擒，可是他一点也不嫉恨我，反而觉得是我拯救了他，还教了我盗贼的基本手法，方便我侦查案情。”

　　吴牧州说起来就收不住，石璋虽然很不想听，但他也十分理解他，快四十岁的人了，好不容易有一些能拿得出手的事迹，自然是要逢人就说，广而告之。

　　二人轻轻进门，在往内院走时，石璋又问：“那这个陈文硕现在在哪儿呢？金盆洗手了吗？”

　　“充了几年军，就去了清溪关那边做生意，据说现在靠自己的双手，日子过得还是很滋润的。”吴牧州说完，看到石璋目不转睛的盯着自己，又把刚才的话在心里重新说了一遍，也觉得有点意思。

　　“你的意思是？”

　　石璋点点头，手指放在嘴唇上嘘了一声，道：“回去再说，寺里有人。”刚看到大门关着就觉得有问题，没想到还真有人。这大晚上的，非请勿入的来到刚出了命案的现场，不是凶手就是知情人。

　　二人很有默契地猫着腰过了两重殿，悄声往后院走去。石璋刚才听到的是关门的声音，这会儿，后院厢房史怀一曾经住过的房间里亮着灯，暗黄的灯光在夜里显得格外寂寞。

　　石璋想起不久之前，史怀一还未遭此大难之时，屋内的灯火还是如此这般，这样的夜晚，他应该还在灯下读书吧。如今，物是人非。

　　吴牧州端着剑走到门边，石璋一脚踢开门，一把抓住了正在翻看史怀一遗物的男子，将他按在了墙上。吴牧州也没闲着，一把将剑架在那人脖子上，低声喝道：“总算逮住你了，说吧，你来这里做什么？”

　　被按住的男子全身战栗，口中说些什么恐怕连他自己也听不清楚，石璋手上用力，那男子惨叫了一声，这回听清楚他说什么了。

　　“好痛！”

　　“快说，你是谁？跑这里做什么？”吴牧州的剑往他脖子上一靠，男子身上忽然冒出另外一种声音，仿佛是溪水潺潺流动——他吓尿了。

　　见这人若不经风的样子，石璋嫌弃地将他扔在地上，道：“再不说，就等着剑吃肉吧！”

　　那人战战兢兢地坐起来，抽抽搭搭道：“我......我叫李晏.....我叔叔把我从老家接来，要我来这里当沙弥......我不是贼。”

　　“你叔叔是谁？”

　　“我叔叔是神水书院的李处士，他......他跟林老板说过了的，我真的不是贼......”

　　李晏说着又抽泣起来，委屈地止都止不住。自己前两天才从老家四峨山来到峨眉县城，听叔叔说，这座寺庙人少，当家的出了远门，目前缺个守门的沙弥。这所寺庙是峨眉首富在资助，香火钱自然是少不了的，他来这里熬几年，说不定能当个大和尚，总比在老家种地强。

　　他这么一说，石璋也才仔细看了他几眼。这孩子也就十五六岁的样子，矮瘦矮瘦的，一看就是长期营养不良的样子，现在，他无声抽泣着，瘦削的肩膀一张一张的，看着十分可怜。他说的话也十分可信，林老板为了不让自己的亲儿子当和尚，索性先下手为强，找了个守寺庙的人，先了断了石衡说要守寺庙的说辞。

　　“你叔叔也真是，让你一个人在这里也不怕吓着你了。”石璋蹲下身子，扶着李晏的肩膀，道：“那你大晚上不在自己房间睡觉，跑这间房找什么？”

　　李晏抬起一双汪汪的泪眼，道：“这就是我的房间啊！我叔叔说这里书多，我爱看多少就看多少。”

　　石璋与吴牧州面面相觑片刻，都从心底里开始同情这孩子了，摊上这么一个叔叔，人生何其艰难？

　　“你晚上一个人在这里不害怕？”吴牧州仍然觉得不可思议，忍不住问道：“你叔叔没跟你说这里发生过什么事情吗？”

　　“不怕，我老家也跟这里差不多，独门独户，几里外都没一户人家。我阿耶阿娘走得早，就剩我一个人守着房子，叔叔也就是过年的时候回来陪我住几天，平时我都是一个人的。”李晏顿了顿，道：“就是你们刚刚忽然破门而入，确实吓了我一跳。”

　　石璋心疼地将他搀扶起来，道：“他没跟你说这里死过人？”

　　“说了，不是死过人，哪里轮得到我住这么大这么好的房子呢！再说，死人有什么好怕的。”他说到这里，又抬头看了石璋二人，心道：最可怕的就是你们这样的活人，大晚上把人家吓得尿都流出来了。他局促地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衫，道：“我阿耶阿娘就葬在我家旁边，夜里睡不着的时候，我还经常一个人去他们坟边找他们说话呢！”

　　就这么说着，忽然，窗外一道人影闪过，飞快地往后山掠去。石璋一个猛子扎到窗外，朝着黑影的方向穷追不舍，被撞坏的窗棂吱呀吱呀得晃动了几下，啪一声掉在了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