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峨眉僧妖传》黄澄澄的橙

44、青冥

　　三人走下城堡，在底楼找一间屋子住下。这城堡虽然破败，但收拾得还算整齐，看来那女孩子还在经常整理。

　　周大叔拨了拨屋里的油灯，满脸狐疑道：“我刚才在楼上的时候仔细看了，这城中一片漆黑，除了这女子，怕是连一个人都没有。她年龄那么小，怎么活下来的？”

　　长生提了一壶水进来，给三人各倒了一杯水，道：“我刚去提水，总觉得阴森森的，好像有人在暗中看我一样。这小妹子也太胆大了，要我一个人住这里，我才不干咧。”

　　陈子昂喝了一口水，仔细回想了他们进城来时的诸多细节，也觉得有些奇怪，但那里奇怪他有说不上来。他问道：“周大叔，你说你的父亲曾经来过风息堡，那时候这里就没人了？”

　　周大叔放下水杯，皱眉道：“不错，我父亲小时候来过，距离现在，恐怕也有六十多年了。”

　　“那就奇怪了，这么多年荒无人烟，这里又有水源，按理说，这城中应该杂草丛生才是。可是，我们这一路过来，你可看到有荒草？”

　　周大叔和长生面面相觑，摇摇头，长生道：“水井旁边也没有杂草。”

　　“不仅没有杂草，这些低矮的民房除了有些风化的痕迹外，外观都很正常。就好像，就好像一直都有人住一样。”陈子昂这么一想，忽然想起了什么一样，起身环视屋内。

　　屋里的陈设简单，又不简单。正常情况下，六十年无人居住，织物那些都应该破败不已，可这屋子里的窗帘、棉被，连颜色都没褪。

　　长生懵懂道：“我看也像，可能后来又有人看这里不错，就住下来了。毕竟在大漠里，水源是很稀缺的。”

　　周大叔见陈子昂站起身，他也提剑起身，道：“不对，这地方邪乎得很。要不，我们今晚就走？”

　　长生嘟着嘴，这一路十分辛苦，比之外面铺天盖地的沙尘暴，好不容易有个落脚的地方，他不想走。

　　陈子昂思考片刻，道：“算了，既来之则安之。天亮了再走不迟。这里水源充足，等天亮了我们将水囊装满，找些吃的，才能走出这大漠。”

　　寂静的古城悄无声息，三人将门窗关紧抵好，很快就沉沉入睡。

　　夜半，陈子昂被一阵喧闹声吵醒了。夜半的古城人声鼎沸，好像自己并未置身于废弃的城市，而是身处繁华的街道一样。转头看周大叔和长生，他们睡得很熟，好像什么也没听到。陈子昂拿起长生身旁的剑，猫着身子来到窗户边，透过窗上的小孔往外看。

　　刚才还空旷无人的中央大街上，灯火璀璨，亮如白昼，行人摩肩接踵，周围的商户不时传来吆喝声，招呼过往的行人进店消费。这市井繁华就像是任何一个城市一样平凡，除了一点，这些人都没有眼睛。

　　这时，门外响起了敲门声，声音很小，但很急。陈子昂皱眉，转头看周大叔，他们依然沉睡不醒。他拔出剑，透过门缝往外看，是楼上的那个小女子。她神色着急，似乎遇到了什么要紧的事。不过，任谁看到了门外的场景，都会惊慌失措吧。

　　这么想着，陈子昂将门打开，快速将她放进门，又将门关上。女孩子见了他，脸上却没有什么惊恐的神色，反而露出甜甜的笑，道：“开市了，我们一起去逛市集吧！”

　　陈子昂疑惑道：“什么市集？”

　　绿绮眨了眨眼，脸上满是兴奋，道：“息风堡十年一度的风物节，有好多好玩的东西。”说完，便拉着陈子昂的手往门外走。

　　陈子昂提着剑，被她拉着汇入人群中。他逛过不少集市，小到家乡射洪、梓州，大到成都、长安，自认见过不少世面，可这样的集市还是第一次见。大街上人来人往，除了他俩，都没有眼睛。然而他们的脸上表情丰富，就像任何一家市集一样，讨价还价，口沫横飞。

　　一个西域男子拉住他，要他看自己才带回来的汗血马，长安这样品相的马儿至少二十金，他这里只要10金，还可以更少。一个胡姬穿着暴露，在他眼前现场跳了一直舞，请他务必赏脸到里面坐坐。绿绮拉住他，连忙往前走，撇嘴道：“快走，这些胡姬可讨厌了！”

　　这么跑了一路，陈子昂拉住她，站在原地，眼中似有怒气道：“你没事了？”

　　绿绮被陈子昂严肃的表情吓到了，委屈地低下头，含含糊糊道：“没事了。”

　　陈子昂：“这里究竟是什么地方？他们怎么都没眼睛？”

　　绿绮惊讶道：“这里是风息堡，不是别的什么地方，不是谁都能来的，想要进来，就得把眼睛献给堡主。”她笑了笑，抬头看着他的眼睛，道：“你的眼睛真好看。”

　　陈子昂别过眼睛，看着旁边正在制作飞饼的大食人，道：“那我来了，堡主也要我奉献自己的眼睛吗？”

　　绿绮摇摇头，道：“你不用。”

　　陈子昂将信将疑看着她，道：“怎么我就不用了？堡主是谁？他人在哪里？”

　　绿绮调皮地笑了，并不回答他，眼睛四处张望，对这个集市特别好奇，一溜烟又跑到卖冰镇饮料的一个大月氏人摊点面前，要了两份冰。

　　“这个超级好吃！又甜又冰，含在口里滑滑的，你试试？”绿绮递了一份冰给他，另一只手随手要将冰塞嘴里。

　　陈子昂冷着脸，将她要放进嘴里的冰拿了过来，低声道：“说了不可以吃生冷的食物。”

　　绿绮一脸不悦，眨巴着大眼睛看着陈子昂，苦苦哀求道：“我以后不吃了嘛。可是今天真的很不容易的，风物节十年才一次，你都不知道我等了多久。而且你看，买都买了，不吃就浪费了。”

　　陈子昂从她手里把另外一份也拿走了，边走边说：“我都吃掉就不浪费了。”

　　不得不说，这冰的味道真不错，绿绮跟着他，一边走一边看，口水都要流出来了，还在不停地说：“我就说吧，是不是很好吃？那个绿色的，吃着有一股香草的味道，我最喜欢吃这个口味的冰了。”

　　陈子昂好不容易吃完手中的两份冰，转头看她，道：“你还没告诉我这里的堡主是谁呢？”

　　绿绮走到他面前，背着手倒着走，稚嫩的脸上流露出狡黠的笑，弯弯的眼睛中闪着夺目的光，道：“堡主就是我呀！你到了我的城堡，毁了我的门，难道你不知道我就是风息堡的堡主吗？”

　　陈子昂只当她在说笑，道：“小孩子家家的不要说谎话。你父母呢？”

　　绿绮道：“不知道，我从小就没见过我的父母，也没见过除了集市之外其他的人，除了你们。”

　　陈子昂想着，这战乱之地，哪家没有一些辛酸往事呢？流离失所的孩子们，要么饿死，要么成为流民，一生凄苦，要么成为流寇，四处作乱。他日回到长安，他定要向天后禀明，两军交战之后，一定要妥善安置由此产生的战争孤儿。

　　前方远远有一人骑着马过来，这马的速度不算快，但撞上人也不得了。陈子昂忙道：“别背着走了，后面有马过来。”说完伸手要去拉她。

　　绿绮停下来回头看了一眼，转头对陈子昂笑了笑，道：“没事，他不敢撞我的。”然后继续倒退着走，小女孩的脾性一目了然。

　　眼看着马蹄声越来越近，绿绮还是满不在乎地走着，陈子昂忍不住了，伸手要将她拉进怀里。

　　就在此时，时间就仿佛停滞了一样，陈子昂的手还没接触到绿绮，就看到那匹马儿停了下来，奋起的马蹄也落在半空，马上的人扬着的鞭子也静止在了半空。

　　他看着周遭的灯火、繁华的街道、讨价还价的商贩和行人，通通在静止在了前一刻。绿绮望了望天，很不开心道：“时间到了，集市要散了。”

　　她话音刚落，那些静止的人物背景就像是冰雕一般，身上发出卡卡的声音，冒出了一条条白色的裂缝，最终化成了满地碎片，渐渐消失不见。

　　这周遭的变化太过明显，给人的视觉冲击太大，陈子昂下意识想要动，却发现自己像是被定住了一样。

　　这时，绿绮伸出手，握住了陈子昂的手，又笑道：“不过没关系，我会来找你的。”她走到他身边，拿起他身边的剑看了一眼，自言自语道：“这把剑不好。我重新送你一把。”

　　说完，她不知道从哪里找出了一把剑，认真挂在他的腰间，抬头说道：“青冥剑，送给你了，可不要丢掉哦！”

　　绿绮的话音似乎还在耳边，陈子昂的眼皮却已经重得睁不开了，之后便两眼一黑，倒在了地上。

　　*

　　“在想什么？”

　　元丹丘不知什么时候也出了船舱，站在了石衡身边。

　　石衡从回忆中醒过神，转头对他一笑。从峨眉到天台山，走水路是最好不过的了。离开峨眉已经十天了，船儿已经过了黔中道的地界，马上就要到江南西道，照这个速度，再过十来天就能进江南东道。

　　一听说自己要到天台山找白云子，林老板便急忙到娘家借了这艘大船，还派了经验老道的水手、家丁数十人护送他。这阵仗，倒真像是陈子昂年轻时候。石衡看着船头一直紧盯着自己的几名水手，苦笑一声，林静难道还怕自己去寻死？这样被监视的旅途好没意思，好在一路还有元丹丘。

　　“看风景而已。”石衡道：“你醒了，睡得还好吗？”

　　刚刚经过了巴渝三峡，一路水流湍急，经验丰富的水手便叫他二人去躺着睡觉，否则很容易就吐地昏天黑地，没想到这一睡便过了那么久，还错过了三峡的好风光。

　　“很好。只是梦中像是经历了一番战事一样，浑身酸痛。”元丹丘笑了笑，道：“仲达要是没入伍，一定会吵着跟你一起出来的。他最贪玩了，如今就像是被关进了笼子里，什么自由都没了。”

　　史怀一丧事一完，石璋就带着獠王的鼓角回了军营，清溪关那边獠人蠢蠢欲动，战事一触即发。

　　“早就听说清溪关风景邝美，此次天台山一行结束，我倒很想随仲达一起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