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峨眉僧妖传》黄澄澄的橙

43、初遇

　　他和那两个亲兵素日并无冤仇，料想二人应是受人指使。只是，不知道究竟是何人，想要借着这机会来害自己。

　　自文明元年高中进士以来，他在长安待的日子不算长，大部分的时间都回了家乡射洪，应该没有机会得罪什么人。

　　如果周大叔所言属实，今夜他差点就命丧黄沙。如此想着，内心仍是有些后怕。他不惧死，若是能战死沙场，倒也不负此生。怕只怕，死得不明不白，死在了自己人手中。

　　陈子昂失神片刻，道：“无妨，大家都安全就好了。不知这风息堡中是否还有人居住？”

　　周大叔起身，跟着他往断壁残垣深处走去，道：“从我父亲那辈起，就听说这风息堡是个没人的地方，我父亲也只是很小的时候跟着村里的长辈偶然间到过这里，这么算起来应该也好几十年了。况且，这里是突厥和大唐的边界，常年征战不休，住在这里整天担惊受怕，很容易就被当做敌军烧杀抢掠，我想应该也没人会住这里吧。”

　　中心街道十分空旷，街道两侧是破烂低矮的民房，一些临街店铺甚至还保持着开门时候的样子，这座城市仿佛还有生命一般，在暗处偷偷窥视着他们。

　　长生跟在他们身侧，小心翼翼道：“周大叔，你们看，那里有光！”

　　他手指所指的方向，是风息堡的最高城堡，距离他们所在的地方并不远，那火光微微闪烁，就像是茫茫大海的一叶扁舟，在这孤寂的废弃城市里，显得十分冷清。

　　“刚才还没看到光，这会儿就有了。我倒是要看看，到底是什么东西！”周大叔皱眉，抽出腰间的长剑，往前走了几步，以防御的姿势护住陈子昂。

　　长生看他这么做，也有样学样拔出了剑，猫着身子往城堡那边行进。陈子昂是文官，所以没有佩剑，他只好握紧拳头，跟在二人身后。

　　三人悄悄走到楼下，周大叔举手示意他们停下来注意脚下。

　　月光下，他们清晰地看到一根银白色的线栓在城堡入口处，两端还系着两个小铃铛。毫无疑问，这里一定有人。

　　三人面面相觑片刻，抬脚跨过那根线，往城堡里走去。

　　说是城堡，其实也就是一处地势较高的土楼而已。相比于低矮的民房而言，这里因为风沙的侵蚀显得更破败，许多墙壁都已经风化了只剩一些断壁。这是一个环形上升的楼，三人沿着盘旋的阶梯无声往上，终于到达了那间有光的屋子。

　　屋门紧闭，周大叔与长生比划了几下，陈子昂看明白了，他们是想要破门而入。陈子昂虽然觉得不妥，但也没有制止。在这样的环境下，礼貌并不是一个合适的东西。这里一片荒芜，对方敌友不辨，最好的方式就是先发制人。

　　随着一声轰响，门板被他二人踢倒在地，蒸腾起一地灰尘。屋内一盏油灯幽幽燃烧，灯下，一个十二三岁的女孩子被突入起来闯入的三人吓得愣在了原地，她身着浅黄色的衣衫，嫩绿色的襦裙，腿上放着一本书，想来方才应该正在灯下看书。

　　怯生生的女孩子手忙脚乱收起书，挣扎了几下没站起来，索性抱着膝盖蜷缩在阴影里，一双受惊扰的大眼睛瞪着入侵者，柔弱中又有几丝气愤。

　　陈子昂示意二人收起剑，他往前走了几步，离她一两步远的距离，蹲下身子，轻声道：“别怕。”

　　女孩子见他看向自己，羞怯地别过眼睛，局促地收回脚，咬紧下唇一言不发。

　　陈子昂伸手拿过她方才看的书，是一本保存很好的《列女传》，在这边陲之地，还能看到这样保存良好的书，还真是不容易。

　　陈子昂将书放在原地，道：“我们是过路的商人，为了躲避沙尘暴到了这里，看到你这儿有光，所以过来看看。你怎么一个人在这里？”

　　女孩子抬起眼，长长的睫毛在灯下形成一处阴影，她嘴唇有些抖，片刻才缓缓发声，道：“这是我家。”

　　她的声音娇柔清脆，陈子昂只觉得心中一阵酥软，道：“你叫什么名字？”

　　女孩子没有说话，双眉紧蹙，双手交握，指尖轻轻颤动，陈子昂一开始只道她是害怕，仔细端详一会儿，又觉得好像哪里不太对，她的神色似乎很痛苦，额头因为疼痛沁出了细密的汗珠。

　　“你受伤了？”陈子昂不由分说往前一步，伸手握住她的手腕。她的手触感冰冷，如同刚从北方冬季的冰水中捞出来一样。

　　女孩子想要使劲挣开手，奈何陈子昂的力气太大，她挣扎了片刻便放弃了，只是眼睛中满是泪水，恨恨地看着他。

　　陈子昂的父亲痴迷于黄老之道，对于养身炼丹十分看重，他从小耳濡目染，也对望闻问切、依脉诊病有一些研究。

　　手中的女子瑟瑟发抖，他闭上眼睛仔细分辨她的脉象，片刻才收回手。

　　“她病了吗？”长生站在一旁，饶有好奇心的问道。这女子就像她邻居家的妹妹一样，让他凭空感觉有几分亲切。

　　陈子昂沉默片刻，对着周大叔和长生道：“你们去门外看看有没有水，打一些，烧些热水来。”

　　“您不会......”

　　这行军在外，男人总有些控制不住的时候，行军途中还好说，到了敌军之地，免不得有些人憋不住要去祸害人家女眷。

　　周大叔常年在军营，对这些自然是见怪不怪，但是，他总觉得陈子昂跟别的长官有些不同。而且他看着这女孩子，想起了自己家中的闺女，也是喜爱得很，他便忍不住多嘴问了一句。

　　长生本来已经要出门了，听着周大叔的话，恍然大悟，也回头看着他。

　　陈子昂心下了然，铁着脸道：“我不会，你们去吧。”

　　等那二人走远之后，陈子昂翻开了《列女传》其中一页递给女子，那一页引用《素问·上古天真论》中一段论述男女生长发育周期的话：女子七岁，肾气盛，齿更发长；二七而天癸至，任脉通，太冲脉盛，月事以时下，故有子。

　　女孩子看了片刻，抬头看他，眼中满是疑惑，还未等到陈子昂回复，她似乎腹中又一阵剧痛，脸色瞬时煞白，双手捂着肚子，身子一歪，眼看快要晕厥。

　　陈子昂忙上前搂住她，她全身冰凉，在夜风中瑟瑟发抖。地上是冰冷的石头，这么长久坐下去，怕是受了寒气更痛了。犹豫片刻，陈子昂一咬牙，打横将她抱了起来。

　　女孩子被这突如其来的一抱吓得低低惊呼一声，高度的落差又让她下意识搂紧了他的脖子。视线所及，昏黄的油灯下，这个成年男子的下巴透着灰青色，脸颊上还有几处风沙留下的灰色阴影，喉结上下滑动了一下。

　　他将女子抱在怀中，轻声道：“有没有暂时不用的布料？”

　　女孩子点点头，指了指槛上挂着的一件风衣。陈子昂单手搂住他，另一只手一把扯下风衣垫在榻上，小心翼翼将女孩子安置其上，拖过榻上的一床羊毛被子盖住她。

　　收回手时，他才看到自己的袖子和前襟上染了几点血迹，瞬间脸有些发烫。

　　按理说，这女孩子天葵之事，应该由她的家中女性长辈教导，可这女孩子初潮来临，却惊慌失措，可见家中的长辈并没有教给她这些事。若是他没跟着父亲学些医道，年轻时没跟着看几本香艳传奇，他也不知这究竟为何。

　　有了羊毛被子的温暖，女孩子的脸色很快就好些了，只是她依旧垂着眼睛不敢看他。

　　陈子昂想着自己与她相遇，不过是因缘际会，此后一别恐怕就再也不会相见。这样的年景和时光，她的人生该是何等凄凉。这些话虽然自己说着有些尴尬，但说了总比不说好。

　　“天葵是女子的好友，十三四岁以后，月月都会来找你，到了五十岁，它就会离你而去。你不要害怕，这是自然之道，但凡是女子都会如此。”陈子昂谨慎地措辞，上一次那么咬文嚼字，还是殿试的时候。

　　“据说腹部会有些不适，这是正常的。但是，天葵来时，要注意保暖，以及保持清洁。像你刚才这样坐在石板地上，就是不对的。饮食上也要注意，不要吃生冷的食物，不要吃辛辣的食物。”

　　陈子昂顿了顿，绞尽脑汁想着自己脑袋中仅有的关于女子内科的知识，又道：“以后见了陌生男子，不要轻易亲近，不要让他们碰你，明白了吗？”

　　女孩子猛然抬起眼睛，撞上了他严肃的眼神，又吓得低下头，轻轻点了点头。

　　这时，门外响起了脚步声，周大叔和长生提着一桶热水进来了，陈子昂站起身，道：“你洗一洗，换件衣服，自己处理一下。我们出去了。”

　　等到他们走到门口时，才听到女孩子轻轻说了两个字。

　　“绿绮。”

　　陈子昂没听清，转头看她，她又重复了一遍：

　　“我的名字叫绿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