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蝶说》非习

4、04

　　雪城算是狴笏境内最北的城镇，气候也是最为寒冷的一个城市，常年冰封，冬季约占全年的三分之二。
　　狴笏之北是登霄国，与秦、豪两州恰隔着雁觉瀑蜿蜒而成的内海。尽管登霄国气候较狴笏来要偏寒冷，然而雪城的天气却也要较登霄国内的大部分地区要寒冷的多。话虽如此，雪城并没有因此而被荒芜抑或是破落，相反，每当夜幕降临的时候，这个城市竟灯火通明地好似江南水乡。
　　眯起眼睛，单笑儿高抬着头，好费力才在阳光的照射下看清牌匾上的那三个字。
　　无•双•楼。
　　烫金的大字被俗丽的紫红色轻纱笼罩着若隐若现，整块牌匾悬挂在类似牌坊的高大建筑上。
　　这里的房屋排列是凹字形的，穿过那个形同虚设的牌坊式大门，就是偌大的一片空地，空地上花草团簇，矮树参差不齐的排列着。三间小楼分成左、中、右对着空地，敞开的厅堂内随处可见倾倒的桌椅、滚落在地上的杯盘，空气中弥漫着浓浓的酒味……
　　随着翠涟绕过这三间小楼，再穿过两片院落，单笑儿来到了一个偏僻的小院。四处打量一番，这里倒是清静自在。
　　“翠小哥儿今日怎么有空来了？”横道里窜出个俏生生的丫环，看模样十七八的样子，笑吟吟的挡在门口。
　　翠涟也是一笑，手指往后一比：“远方来了表亲，家里添了口人吃饭，这不，找凤姑娘赏些个银两，还请环儿姐姐多多照应。”
　　环儿一脸的惊讶，“瞧你说的，翠哥儿要挣钱还不容易？你一开口，如意坊那儿还不是巴巴的往你家送银子去了？”
　　皮笑肉不笑的，翠涟回道：“翠涟这一身黑皮硬肉的，能值多少？还不如环儿姐姐心灵手巧嘴皮子又利索呢！”
　　环儿笑道：“嘴皮子再利落也说不过翠哥儿你呀！上回要借你家韩小哥一用，翠哥儿不是死活不答应么？”
　　“韩梓那个粗人笨手笨脚的，无双楼里可都是娇滴滴的姑娘，万一磕着碰着了那该如何？我这不是带了我家表婶来给你赔罪了？”说着，他把单笑儿往身前一拉。
　　……表婶？单笑儿双眼登时一瞠。死小子，说谎也不带草稿的？她哪里像他表婶了？还是嫁过人的！！
　　岂料那环儿也是一脸理所当然的样子，接道：“无双楼可不随便进人的，翠哥儿也是知道这规矩的吧？”
　　“那是，但我这表婶做得一手好菜，环儿姐姐要是回了，我可就直接拉她去如意坊了。到时候环儿姐姐莫要说我向着那边啊！”
　　“就你脑子转得快！”环儿笑骂一声，“罢了，我进去回过姑娘再说。你们在这里先等着。”
　　等人走了，单笑儿才慢悠悠开口：“我说翠涟弟弟，你哪儿来的表叔让我嫁呢？”
　　“去你的！”一抬头，翠涟就是一脸横气，“我家人才没那么不长眼呢！”
　　不长眼？单笑儿笑得愈发和善：“侄儿乖，前头说的话现在怎么不认了？”
　　“你是呆子不成？也不看看这里是什么地儿，我要说你没嫁过人，你就等着被卖吧！”翠涟回她一个白眼。
　　她低头虚心请教：“这里是什么地方？”
　　“无•双•楼。”咬牙切齿的，翠涟回答，“雪城第一大妓坊。”
　　“原来如此。”单笑儿继续低头请教，“那请问，侄儿是带表婶来妓坊作厨娘的吧？”
　　“……”废话。
　　“雪城没有酒楼么？”这句才是重点好么？
　　“笨蛋啊你！”翠涟终于忍不住伸手弹了她一个脑门，“那种地方都要身家清白的人才准干活的，你算什么？”
　　单笑儿揉了揉额角，好痛……她又不知道！
　　“何况虽说是第一大妓坊，但是当家凤姑娘的话也是说一不二的。允了你当厨娘，就不会让别的人动你脑筋……”
　　原来如此！
　　看着单笑儿一脸的恍然大悟，翠涟不知道为什么，就是手痒的忍不住又一个脑门弹过去。
　　“你没脑子的么？我说什么你就信什么？你不怕被我卖了么？”
　　“……”单笑儿眨了眨眼睛，忽然正色道：“既然你这么说了，那么请你告诉我，先前那位姑娘所说的是什么？为什么你无论如何都不愿让韩梓在这里做事呢？你到底有什么事情瞒着我？”
　　翠涟一愣，面色也随之沉下。
　　紧接着，她便噗嗤一声笑了，“你还真的相信啊？”
　　“你……”恍然大悟被耍了，翠涟的脸涨得通红。
　　“才不会，我们翠涟那么正直、那么可爱、那么聪明、那么会赚银子……才不会舍得把我卖了呢！翠涟人最好了，翠涟最体贴人了~~”越说着，单笑儿惊讶的发现翠涟的脸上竟隐隐浮现出一抹暗红，于是越发腻人的靠过去，“诶？翠涟你刚刚还不会真的相信我说的话了吧？太过分了，姐姐我可是这么相信你地说~~哎呀，翠涟好好好可爱哦，翠涟你脸红了？不要躲么，让我看一下啦……”
　　“你有完没完呐！”小猴子恼羞成怒了。
　　见好就收，单笑儿吃吃笑着闭上嘴，只是盯着他看。看他先是不自在的侧过脸，然后又别过身，末了黑着脸瞪她。
　　啊噢……要爆炸了。
　　偷笑了一下，单笑儿连忙转移话题。
　　“好了好啦，告诉我啦，那到底是什么事情啦？”
　　谈到这个，翠涟就一阵头痛，哭笑不得地抱怨着：“不知道谁出的什么馊主意，说让韩梓去把如意坊的客人都勾搭过来。”
　　喷笑一声，单笑儿不敢置信地重复着：“让韩梓去勾引人？天哪……”
　　虽然她很能理解那种动机，毕竟韩梓长得一副好皮相——单眼皮的双眸细长但是有神，双眉斜飞入鬓，比起一般漂亮的男孩要多出几分英气，唇红齿白的长相又显出几分妩媚……但是，让韩梓去勾引人？！
　　“我诚挚的建议，让他去勾引人还不如把人冰冻了拖着走吧……”她喃喃地说道……
　　翻了个白眼，翠涟对于她的提议显然不敢苟同。
　　“不过那个什么如意坊是什么东西？”已经听过两次了。
　　“你来的路上没看见么？就是那个对街的……”
　　“就是一堆烂蹄子住的地方。”环儿又不知从哪里窜了出来，双手插着腰没好气地说道。
　　“……”咳，单笑儿明智的保持缄默。
　　“算是你运气，小姐最近正在留意一些机灵的……这位姑娘怎么称呼？”
　　“都说是我表婶了还什么姑娘……”
　　用力的捏了那小子一把，单笑儿笑眯眯的说道：“叫我笑儿便成了。”
　　环儿扑哧一笑：“笑儿姑娘可真是招人喜欢。”一面说，一面若有所指地瞪了瞪翠涟，“那待会儿小姐的午膳便劳烦姑娘了。”
　　转过头，环儿又道：“翠哥儿，近日又多了几个场子，你要不要看看？”
　　想都不想，翠涟皱眉回道：“你也不是不知道我的规矩……”
　　“什么规矩？规矩立了就是让人破的。且不说我家小姐对你那么看重，单说你拜托我家小姐的事情，小姐哪一回没答应了？要不是这阵子实在忙不过来，小姐也不会让我问你啊！你自己回头看看去，楼里多少姑娘指名你了！”
　　翠涟闻言，又皱起眉，带着几分不情愿地说：“我并没有要小姐非应允不可。”
　　气极反笑，环儿干脆走过来揪着翠涟的耳朵就不放了。
　　“你个小没良心的，敢情我们小姐还真是吃饱了撑的没事讨好你呢？也不看看你那臭猴样儿！”
　　说得好！单笑儿默默点头，丝毫不同情这个不通人情义理的小鬼。
　　揪的手酸了，环儿才罢休，瞪着眼睛说道：“也是我不好，刚刚话说过了。小姐只是要我问过你，答不答应是你的事儿，完全没有要拿今天的事情做交换的意思。”说到这里，仍旧恨恨的戳了下翠涟的脑门。
　　“就你满脑子花花肠子胡思乱想的！接个场子还什么不见外人、不露名号，你以为你自己是谁啊？”
　　知道自己方才说错了话，翠涟悻悻地揉了揉额头，闷不吭声的转头就要走。
　　“我说你到底接还是不接啊？”环儿扯开了嗓子问道。
　　“知道了，真啰嗦！”翠涟没好气地回道，一转头就看见单笑儿一脸打趣地看着自己。
　　“大红人，嗯？”
　　“我……”翠涟犹豫了一下。
　　“好了，回去再说吧。现在，翠哥儿，带表婶我去厨房，可好？”

　　按照规定，在城内谋生的野里人是不能在城中过夜的。瞅着日过西山，翠涟便催着单笑儿收拾东西准备动身。
　　快走到门口的时候，见正门熙熙攘攘的，显然这时候正是门庭若市。看门的龟公见到翠涟，忙走过来嘱咐几句。于是翠涟又带着她左拐右拐来到了后门。
　　远远的，似乎有几个女子聚在那里的样子，其中有个左右包包头的……是环儿么？那么她身前的那名高挑女子……
　　“哟，小翠翠，好久不见~”似有所觉，那名女子半侧过身，略低的声调懒洋洋的打着招呼。
　　闭月羞花，单笑儿这才知道这四个字怎么写。
　　那女子窈袅娉婷地站着，肌肤似白玉般细腻光洁，散发着阵阵袭人暖香，引人遐思。她的美如远山悠淡，鼻若玉坠小巧，唇瓣饱满而丰盈，一双凤眸顾盼轻睐之间尽是魅惑风情。
　　注意到了她这个陌生来客，那女子半眯起眼睛微微对她一笑，引得单笑儿一阵脸红。
　　女人看了都会脸红的女人……美人果真可怕，祸水啊祸水。她下意识的摸了摸唇角——还好，没有流口水。
　　翠涟则是一头黑线，看女人都脸红，这家伙丢不丢脸啊？
　　那女子咯咯的笑出声来，“这位姑娘好是可爱。小翠翠，你从哪里拐来的？”
　　“这是我表婶……”翠涟无力的解释，没听见没听见，没听见那种恶心的称呼。
　　“你当老娘傻的啊？”笑容不变，那女子语出惊人，“没□□的姑娘做你表婶？你表哥是不是男人啊？居然骗你凤奶奶我？当我开妓馆白开的么？”
　　轰隆一声，单笑儿的脸顿时涨得通红。她她她她她……
　　“你……”翠涟也是一脸的尴尬。
　　“你少给我一脸清纯呆蠢的，你们家韩梓还没下手么？那我上次说接你们家韩梓用一下为什么死守着不肯？站着茅坑不拉屎啊！”
　　这回轮到翠涟一脸紫红咔咔咔地说不出话了。
　　见自家小姐一出手就是两个木头人，环儿捂着嘴偷笑了一会儿，才解围的上前。
　　“呐，这是近日的预计日程。还有一些姑娘的名牌，你自己看着办。”说着，递给翠涟一本帐册也似的东西。
　　然后她又回头说道：“好了小姐，这位姑娘可就是你心心念念的宝贝疙瘩，你把人家吓跑了可怎么办？”
　　“噢？”那女子双眸一亮，亲热地蹭上来就握住单笑儿的双手，软语温言道：“好妹妹，今儿个的午膳是不是你替我做的？”
　　“嗯。”单笑儿点了点头。
　　“真的啊~~”笑眯眯的，那女子端详着单笑儿好一会儿，忍不住说道：“我说我怎么看你怎么喜欢呢！环儿你看，这姑娘皮肤嫩嫩得像不像那个鲍汁豆腐？还有……”捏了捏单笑儿的脸，她又道：“肉肉的，好像肉包子也！”
　　单笑儿一脸黑线，这是人话么？
　　“香香的，好像那个蜜汁火腿……”
　　“小姐……你的口水快流下来了……”
　　“好妹妹，你叫什么名字？”
　　看着对方饥渴的眼神，单笑儿瑟缩了一下，呐呐地答道：“单笑儿……”
　　“你姓单？”那姑娘愣了一下，继而笑了：“真是巧……”
　　“嗯？”
　　“呢，笑儿……”刻意将尾音拉得长长，凤娘将一只素手搭上了单笑儿的肩膀，有意无意地用手指画着圈，吐气如兰地说道，“我呢，叫做凤娘。你如果不嫌弃，唤我一声凤姐姐可好？”
　　“啊……？”明知道眼前这个女子是刻意的，笑儿还是不自觉地陶醉在那种气氛中。从近处看，凤娘长得真的很美呢！眉形纤长，双眼如星，粉红的唇瓣恰到好处的弯着……
　　“嘻……我很喜欢你呢……”说罢，不等单笑儿反应过来，凤娘就浅浅的在她的唇上轻轻一啄。
　　“咦——”一旁的众人，连同单笑儿，霎时间都惊诧的倒吸一口凉气。却见那个搅乱一池浑水的女子舔了舔唇，眯起眼睛一笑。
　　“桂花糖藕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