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予我心安》倘若欲望可治

3、第三章

　　有那么一瞬间，时间仿佛回溯到了今天以前大吵之后，两个彼此最亲的人共处一室，脑中想的都是有关自己和对方的事，却心照不宣沉默着。寂静着实渲染了整个房间，偶有一两声车鸣声划破天空响起，听到耳里只剩一点遥远的韵味，带着风尘。
　　“我以前不是这样的。”
　　陆蒙松开被咬在嘴里的腺体，没有支开头，是准备随时再咬住的动作，他已经找回了自己的大半意识，但此刻说起话来却仍有些吃力：“我也，不知道，我为什么会这样。”
　　他只是害怕失去，惶恐抛弃，迷恋亲近，不知道为什么就成了你讨厌的模样。
　　顾楠紧紧握起了右拳，在轻呼出一口气时又卸了力。
　　“我怕。”没得到回答的陆蒙眼中光芒又暗淡了几分，用鼻尖反复蹭着顾楠后颈上的腺体，像是受了伤后又被主人误会踢了一脚的小兽，不仅要强忍着浑身伤痛，还得害怕主人将它抛弃：“我真的越来越怕你了。”
　　这是Alpha不安、惶恐、讨好、寻求庇护的姿态。
　　“你打我都好啊，怎么打都行的。”陆蒙的右手轻贴在顾楠的后脑上，说着恳求的话，拇指却带着纵容的温柔缓缓拂过柔质的发：“就是不要骂我、讨厌我，我害怕这样的你，你把我都已经骂得很痛了，可你一点也不心痛我。”
　　陆蒙错了，顾楠的心脏早已经在作痛，脆弱的陆蒙放大了他的良知和愧疚，整个人头一次如此强烈地厌恶自己的自私，一股呼之欲出的冲动差点让他放弃策划了很久的计划。
　　只是差点而已，真的差点，却还是和真正做起来有质一般的差距。
　　“你以前跟我说过，就在大学门口你最喜欢的那家奶茶店门口，你只要把不高兴都发泄出来了，你就不会再和我闹。”陆蒙带着一点庆幸和天真的语气说：“你现在是不是已经好多了，还生气吗？生气就打我把，不要骂我，我怕，但你打完之后就得原谅我了，我会改掉这个你不喜欢的毛病的，我们两个都要好好的，这样才能把日子过下去。”
　　顾楠隐隐察觉到一些不对劲，这种诡异在前段时间就有了，每次都是在两人发生大的争执的时候，陆蒙仿佛像是变了个人似的，虽然给他的感觉还是高大亲近，但那种带着点病态的语气却十分残忍地在顾楠脑中留下了清楚的答案。
　　陆蒙的精神已经有些不正常了。
　　“虽然你没有说话，但我知道你也是这么想的。”陆蒙轻声笑了下，张嘴又咬住顾楠后颈上的腺体，瘾君子般对顾楠的信息索着迷。
　　“陆蒙，你知不知道你现在很不对劲。”
　　陆蒙没有理会，牙齿磨着顾楠的腺体一笑。
　　他眼中却是一点神采都没有了。
　　“陆蒙！”
　　顾楠用手狠狠推了陆蒙的胸口一把，陆蒙没有多大防备被他一下推开，顾楠是这时才看到陆蒙那脸上的泪水，一时震惊地话都说不出。
　　陆蒙也没给顾楠时间做出反应，被推开的下一秒就重新把顾楠抱住，把头埋进顾楠后颈时浑身都打着哆嗦，被推开激起的不安再次蔓延全身。
　　“你别推开我，我不会再逼你的，求你别推开我，我害怕。”
　　这种苦苦的哀求不是陆蒙日常耍赖扯皮的语气，而是真真正正的没了退路般的绝望。
　　顾楠愣了好半天都没缓过来，这是他们在一起后的这么多年里，他第一次在陆蒙身上感受到了将死之人的气息，是想要挣扎却如同深陷沼泽般的困境。
　　觉得自己把陆蒙毁了的不知所措像雪崩一样埋住了顾楠。
　　陆蒙浑身还在战栗，顾楠先前发难时说的那些话一直在他的脑海里游荡，顾楠说他恶心，觉得他虚伪，若不是他突然阻止了顾楠，后面说的会不会就是我不要你了，你根本不配和我呆在一起。
　　陆蒙只觉得全完了，他知道有什么事情一旦掀开表面的纱巾，就全完了。
　　“我真的不会再逼你了，以后我做什么事都听你的好不好，你让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你要工作就去工作，要出门就出去，我不会再强求你了，我只想......不，不是，我不是想，我就只是，希望你可以带上我，我不会打扰你的，我就是......只要，只要待在你身边就可以了，你别推开我，我什么都听你的，你别不要我。”
　　陆蒙的大脑越发混乱，要说的话是什么连他自己也不知道，唯一的本能就是不能说出“想”这个会激怒顾楠的词。
　　不能再让顾楠生气了，要好好说话，不然顾楠就真的不要他了。
　　顾楠对陆蒙的爱终于压过了离开陆蒙的念头，他心疼地按住陆蒙因为说话打颤而抖个不停的头，却怎么也不能达到安抚的效果。
　　“别怕了，别怕啊，陆蒙，我不会推开你的，你别怕，我在这儿，一直在，你冷静一点，不要怕了。”
　　在顾楠的耐心安抚下陆蒙安静了一会，然后毛茸茸的大脑袋才贴着顾楠的脖子稍微冒起来了一点，但仍然不肯说话，只是把眼睛贴在顾楠的下巴一侧。
　　“你不许骗我。”陆蒙使劲抱住顾楠，生怕刚才听到的是顾楠一套敷衍的说辞，迫不及待地想要逼顾楠保证一遍，但刚才受了顾楠的刺激，他一点也不敢逼迫，更像是自言自语的嘟囔：“你从来没骗过我，你不会骗我的，你喜欢我，而且你是我的Omega，你不可能骗我的。”
　　顾楠低下了头，嘴唇挨到了陆蒙英气的眉毛，像是应和陆蒙的话，吻了吻。
　　心里却是一阵抵不住的难受，陆蒙的话像是一盆冷水浇上来，寒意从头顶蔓延全身直至脚底。顾楠在心里已经有了一些自己的判断，他把陆蒙的这一系列反应很大一部分都归结于AO信息索的相互依赖，要不是他的身体现在已经丧失了Omega大部分的特征，他想，他也好不到哪儿去，甚至比陆蒙更惨。
　　所以刚才兴起的放弃计划的念头又被他否决了，陆蒙不是离不开他，而是离不开他的Omega信息索，他待在陆蒙身边是因为他的信息索被陆蒙需要，可离他的信息索完全丧失也没有多长时间了，到那时，自己和陆蒙，不就是父母悲剧的重演吗。
　　陆蒙不需要他的......陆蒙需要的只是一个被自己标记了的Omega，就算他走了，等他做了标记消除手术后陆蒙就可以重新标记Omega了，这才是最好的结局。
　　Alpha和Omega才是天生一对，他一个马上变成Beta的Omega来瞎凑合什么。
　　像是小丑一样刷着存在感。
　　“好些了吗？”顾楠捏捏陆蒙的后颈，那儿的肉质很光滑，弹性紧绷，是陆蒙身上顾楠最喜欢的部位之一，以往顾楠捏这儿都是戏弄，这次却带着自己才明白的别离。
　　陆蒙点点头，湿了的睫毛带着凉意扫过顾楠的下巴，顾楠终于缓过什么似的呼出一大口气，双手按在陆蒙的两边脸上把他的头托起来，对上一双湿漉漉的眸子。
　　“第一次看到你哭呢。”顾楠内心痛苦压抑地看着陆蒙脸上的泪痕，下意识用手指去触碰：“结果是因为我。”
　　顾楠从来没有想过陆蒙的脸上也会出现眼泪这种东西，就算陆蒙偶尔会在他面前故意装着示弱来讨点好处，但顾楠从未因此小看过陆蒙。在顾楠人生二十六年的认知里，眼泪是弱者才会有的，他在这场注定没有结果的感情中已经沦为其中之一，没想到他非但没能拉出陆蒙，还把他往下推了一把。
　　真抱歉。
　　太狼狈了，自己出了问题，还把你也搞成了这样。
　　陆蒙右手覆上顾楠的左手，视线顺着顾楠的手臂一点一点移到了顾楠的颈部、下巴、嘴唇、鼻梁，再是眼睛，两人沉默对视着，陆蒙探下头，轻轻含住顾楠的下唇，像是在品尝稀世珍宝般用唇舌温柔滑过，然后是往上移一点，正式吻住顾楠的唇，在顾楠没有抗拒的情况下，灵活的舌头顺利侵了过去，一并和顾楠的纠缠在一起。
　　两个入情的人难舍难分。
　　顾楠微眯着眼把陆蒙动情的模样记在了眼里，无数浓郁看不见的Alpha信息索给陆蒙加了一层英俊迷人的滤镜，顾楠看得很是恍惚，就连陆蒙脸上那煞风景的泪痕也多了一些说不出意味的好看。
　　顾楠不愿意闭眼，他跟患了绝症把每天当做最后一天来过的人一样，而陆蒙就是他的时间，看一眼就少一眼，相处一秒就少一秒，一旦错过这个刹那便不会新的瞬间出现了。
　　末了，陆蒙放过顾楠，两人鼻尖对着鼻尖，陆蒙灼热鼻缠住顾楠，在他的脸上游离：“你是不是觉得我现在很不正常？”
　　顾楠浑身放空，盯着陆蒙高挺的鼻梁摇摇头：“没有。”
　　陆蒙笑了笑，也没去揭穿，只是亲昵地咬在顾楠的耳边，莫名有些兴奋：“我喜欢我现在的样子。”
　　能让你心痛，让你心甘情愿地陪着我，而不是冷淡、漠视和愤怒。
　　他早该这样了，为什么要忍着！
　　顾楠愣愣地站着，人像是掉进了冰窟，寒意噬骨，他突然认不得眼前这个人了。
　　陆蒙浑然不知，沿着顾楠耳边的轮廓细细舔着，浑身细胞仍然在疯狂地叫嚣着：“我觉得我现在更喜欢你了，会哭就是个很好的现象，媳妇，你是第一个让我哭的人，我觉得我从来没像现在这样在意你。”
　　“太喜欢了，喜欢到......”陆蒙的动作戛然而止，眼中露出偏执的狠色：“谁敢跟我抢你我就马上杀了谁。”
　　“陆蒙，你的理智还在吗。”顾楠好不容易才痛苦地出声。
　　陆蒙的大手在顾楠背部隔着衣料抚摸着，滚烫的呼吸打在顾楠耳上，语气几乎完全变了味道：“那些都没什么用，只有我变得离不开你，像现在这样，我才能留住你。”
　　顾楠却是被这句话轰了个心如死灰，整个人如雕塑般失去行动力，就连呼吸也淡得快要消失。
　　“我现在只是在你面前才这样，你要是不要我了，先是夏秋浩，然后是公司员工，接着是合作伙伴，所有人都会看到我现在这副模样，我或许会沦为其他人嘴里的笑料，也有可能被送进精神病院，但是，有一个结果我是肯定的。”
　　顾楠像是知道陆蒙要说什么，用隐隐透着摄嚅的语气哀求着说：“陆蒙，别说，求你。”
　　陆蒙眼中居然恢复了跟平时一样的神采，他亲昵地蹭着顾楠的侧脸，语气确是阴阴冷森森然：“没了你我肯定活不了，可能是五天、十天，如果我有把你抢回来的可能，我应该能坚持地更久一点。”
　　“什么时候开始的，这样。”顾楠问，尽管他已经从陆蒙的话里有了答案。
　　“我一直都在。”陆蒙微微一笑，这话让顾楠不寒而栗，陆蒙又接着说：“大概是在上个月你告诉我，你遇到了一个比我更好的Alpha的那个晚上，我就已经有了点感觉。”陆蒙的声音已经带了点变态的自嘲：“你明明都那么清楚明了地告诉我你要抛弃我了，可我还是跟傻子似的自己骗自己，有什么用呢。”
　　“还是这样好。”陆蒙仿佛注意不到顾楠越来越苍白的脸色，自顾自地有些懊恼：“我就不该忍着，我要是早点醒悟，这个月我们就不会彼此折磨了。媳妇，你原谅我好不好，都怪我开窍太晚了，才把我们两个一起耽搁了。”
　　顾楠的鼻尖围绕着熟悉的Alpha信息索的味道，他努力试着去想陆蒙，却还是无法将其和眼前的人重合在一起。顾楠咬紧牙关，带着壮士割腕般的决裂，他要把自己身上发生了的和即将发生的全都告诉陆蒙，话到嘴边却似水冻成冰，人成了哑巴。
　　顾楠，陆蒙已经这样了，你还下得去手伤害他吗？顾楠只是在大脑里想象了一下陆蒙可能会有的反应，就不忍地没了任何行为。
　　这样的陆蒙，他无法出口去伤害。
　　陆蒙松开顾楠，把顾楠的左手贴在自己脸上，笑着露出一排白而整齐的牙：“我不会再让你失望的。”
　　陆蒙的身上总是暖呼呼的，在冬天的时候顾楠尤其喜欢把一双冰凉的手贴在陆蒙暖炉般的脸上，陆蒙从不反抗，偶有的动作也只是把顾楠的双手塞到自己衣服里贴在更暖和的肚子上。
　　只是这一次，一颗心都烫坏了。
　　顾楠抽回手，淡淡和陆蒙对视：“那你打算怎么做。”
　　陆蒙得意地说：“对你好，什么都听你的。”
　　“好。”顾楠说：“先吃饭吧，菜都凉了。”
　　顾楠已经有了打算，今晚离开后就联系夏秋浩让他明天带陆蒙去私立医院检查。
　　陆蒙皱眉拉住了顾楠，说：“那我再去热热，你先坐着等会，用不了多久的。”
　　顾楠没有反对，细细看着陆蒙端起菜去厨房，然后折回来端剩下的炒竹笋，在陆蒙刚转身要去厨房的时候顾楠叫了他一声。
　　“汤还是热的，就不用再热了，回锅会丢味道。”
　　陆蒙回过头对着顾楠勾起嘴角：“都听我媳妇的。”
　　“少嘴贫。”顾楠坐在桌旁一手撑着下巴，眼光落在微微冒着热气的汤上。
　　汤面上浮着的紫菜不及顾楠眼底的黑。
　　陆蒙的动作很利索，三两下功夫就把菜热好端了出来，顾楠正垂着头不知在想什么，陆蒙把菜搁到桌上时惊动了他，他把头抬起来被陆蒙顺势捏住了脸。
　　“我家小朋友一个人低着头在想些什么呢。”
　　“没想什么。”顾楠翻翻白眼：“是不是该松开了。”
　　陆蒙松开手，俯下身和顾楠蹭着额头：“晚上一起洗澡吧。”
　　顾楠把掌心按在陆蒙的太阳穴，手指插进陆蒙茂密的发间：“晚上的事晚上说，现在该吃饭。”
　　“我要预约。”陆蒙喉咙发出了愉悦的闷哼：“就要事前预约。”
　　顾楠不买这个账，在陆蒙蹭着正在兴头时拨开了他的头，正色道：“还吃不吃饭。”
　　“吃。”陆蒙点点头，脸上操着平时带着一点痞气的坏笑：“如果这是我自己炒的菜就不急着吃了。”
　　顾楠怎么不懂陆蒙的心思，他绕过这个危险的话题，直接拿起筷子：“快点老实坐下吧。”
　　陆蒙问：“我能坐你旁边吗？”
　　顾楠奇怪地看他一眼：“明知故问干嘛？”
　　先前两个挨在一起的椅子并没有被顾楠拆开，这就是顾楠的表态。
　　陆蒙听了这话很受用，右臂揽着顾楠的肩坐在了他旁边，顾楠正挑竹笋，对于陆蒙的动手动脚没有多大的反应，只是挑起的竹笋刚要进嘴里，陆蒙就按着他的右手腕强行推到了自己面前，顾楠只来得及“喂”了声，就眼睁睁看着竹笋消失在自己眼前。
　　陆蒙津津有味地吧唧嘴，还不忘得了便宜卖个乖：“好吃，媳妇，我还要。”
　　顾楠沉默着把另一双筷子递给陆蒙，冷脸相对：“非残疾人士最好是自力更生。”
　　陆蒙挑挑眉，接过筷子挑了块竹笋到顾楠嘴边：“媳妇不气不气，我还给你就是了，来，蒙哥喂你。”
　　顾楠被这声“蒙哥”引起了记忆中深刻的那段，他清楚地记得这是两人在大学时陆蒙在他面前高兴极了时才有的自称，每次自称蒙哥时好看的脸上都会冒出幼稚的傻气，搭配乌黑漆丽的眼睛，像极了摇尾巴的金毛，而此时眼前的这个人也自称蒙哥，幼稚的傻气到位，黑曜石般的眼睛也更加深邃，可顾楠就是找不到当年一点点的心动。
　　爱意、温柔、忠诚都已经披上了偏执和独占欲的狼皮，好像物是人非，又好像一如当年。
　　顾楠拒绝道：“自己吃自己的。”
　　陆蒙脸上的热气丝毫不减：“我喂你。”
　　顾楠和陆蒙对上几秒，最终败下阵来，张开了嘴。
　　看到顾楠乖乖张开嘴把竹笋吃了，陆蒙期待地扬起了眉毛：“怎么样？”
　　顾楠嘴里咀嚼着竹笋看着摇尾巴正欢着的陆蒙，咽下去后淡淡说：“这是我炒的菜，这话也该我来问吧。”
　　陆蒙厚着脸皮强词夺理：“我喂你的不一样。”
　　“好吧，很好吃。”
　　顾楠心里想的却是，有什么不一样。
　　顾楠的回答很简略，同样还有敷衍，不过陆蒙听了很开心，乐呵呵地又挑了一小筷子肉丝到顾楠嘴边：“来，再吃一点肉吧，你太瘦了。”
　　顾楠看了眼几乎贴到下唇的肉丝，身体不留痕迹地往右边偏了偏，语气和神态略带不满：“这个鱼香肉丝也是我炒的。”
　　很明显的抗拒。
　　陆蒙点点头，举着筷子的手跟上了顾楠躲避的节奏，这次留了一小点距离，他固执道：“我喂你的不一样，很好吃，你喜欢的。”
　　依顾楠以往的脾气，怕是要一巴掌糊到陆蒙后脑上去，但是......顾楠看着身旁笑地阳光的陆蒙，没有多说张开嘴接受了陆蒙的投食。
　　顾楠十分确定陆蒙现在还没变回来，意思是，陆蒙的精神现在仍然不太正常。如果是平时的陆蒙，就算偶尔想要给他喂点菜，遭受他的明确拒绝后就不会再动这个念头了。而此时这个，虽然言行都同平时一样体贴和温柔，但以往是出于本能的亲昵，而这次，却带着隐隐的侵略性。
　　是的，侵略性，陆蒙这个架势就像是要介入顾楠生活中的所有，穿透顾楠生活里的点点滴滴，几乎制造出一种两人亲密地被绑在一起，顾楠一点也离不开他的假象。
　　顾楠太了解陆蒙了，在他眼里陆蒙的行为是赤裸裸的，费点心思就能解读出来其中的含义，但是顾楠还是觉得不太对劲。陆蒙的神态、动作、言语都透着一股子无法言喻的协调，总之，就是太自然了，就算是陆蒙Alpha的独占欲作祟又或是自身信息索异常引起的精神反差，也不该有这么强烈的影响。
　　强大到，顾楠觉得自己在陆蒙的记忆里是另一种形象，那是一个事事离不开陆蒙，一点小事都要靠陆蒙才能完成的顾楠。正如刚才的喂菜，顾楠觉得自己很有可能看错了，陆蒙眼中的根本不是期待，而是无限的包容。
　　想到这儿，顾楠浑身发凉，吃饭的动作也变得僵硬慢了下来。
　　思维正一片混乱，耳边响起了陆蒙戏谑的声音：“看吧，都说了还是我来继续喂你了，你非要闹，果然和我想的一样，你根本就离不开我。”说着就长臂一伸揽过顾楠的肩膀，夺过筷子挑了块竹笋到顾楠嘴边：“喏，你喜欢吃的竹笋，张嘴吧。”
　　语气像是情侣之间的调情，顾楠却是没有来的心脏一跳。
　　陆蒙没有注意到顾楠眼中的错愕，看顾楠半天不张开嘴也只是有些无奈地埋头咬咬顾楠的耳朵，说话带着明显习以为常的宠溺：“别闹了啦，快吃饭。”
　　顾楠稍微偏了偏头，不太明白陆蒙话中的意思，他看到陆蒙用牙齿咬住那片竹笋时还有些不解，下一秒陆蒙把头压下来时脑中一片空白。
　　陆蒙的目的不是调情，只是单纯地想让顾楠吃下那片竹笋，他把竹笋送进顾楠嘴里后并没有离开，两片薄唇仍然和顾楠的贴在一起，睁着的眼睛在顾楠面前被无限放大，见顾楠看他忘了动牙齿，陆蒙眼中的笑意更深，稍微偏点头鼻尖蹭着顾楠的脸颊：“都到嘴里了怎么还愣着？动牙齿，乖。”
　　顾楠却像是入了魔障，死盯着陆蒙的双瞳不敢松懈一分。
　　他在陆蒙漆黑的眼瞳中看到的自己，是格外诡异的血红色，万分刺目。
　　顾楠想也没想就推开了陆蒙，没有控制好力度直接把陆蒙推倒在地上，连带着还翻了陆蒙的碗，瓷碗在桌面边缘晃了几下才往地上摔去，正砸中陆蒙的额头，立刻就见了血。
　　“陆蒙！”顾楠起身推开桌椅急忙去拉陆蒙，刚才的诡异发现全被他抛到了一旁，眼中脑中皆是陆蒙。
　　陆蒙一边捂住流着血的额头一边咧着嘴吸气，顾楠把他扶到了桌椅上后又弯腰拍着他身上的米饭，把陆蒙一身的狼狈解决掉后才挺直起腰，想着去拿家用医药箱来。
　　刚一转身就被一只有力的大手拉住了，顾楠下意识回头，看到了陆蒙眼中的惶惑：“你要去哪儿？”
　　顾楠看着陆蒙眼中黑色的倒影，一时没能答上话。
　　“你为什么要走？”顾楠的沉默加剧了陆蒙的不安，他不敢轻举妄动，只能加大手中的力度。
　　顾楠吃痛脸上表情颤了下，但他仍然盯着陆蒙的眼睛，他看到陆蒙眼中的自己开始一点点泛红，像是没有源头的血换换浸透布料，触目又惊心。
　　“陆蒙！”在红色越发清晰时顾楠大吼了一声陆蒙的名字，陆蒙被吓得浑身一哆嗦，但没有松开抓着顾楠的手，迷茫不自知地看了眼周围，又马上锁定了顾楠。
　　顾楠的这一声吼效果显著，陆蒙眼中的他恢复了正常的黑色，他神色复杂地把视线定格在陆蒙额头冒血的一处，心里思绪万千，蹲在了陆蒙身前。
　　“你不要走。”陆蒙两眼泛红，低着头看着顾楠嘶哑着嗓子说：“我的头很痛，你不要走，陪我。”
　　“陆蒙，我很担心你。”顾楠双手覆在陆蒙放在膝盖的手背上，陆蒙手大且热，而顾楠的手冰，两人的手接触时吸引了陆蒙失神的目光，顾楠轻轻说：“你实话告诉我，你现在到底是什么情况。”
　　事态已经超出了顾楠的认知！
　　陆蒙的眼睛还看着两人握在一起的手上，听到顾楠的话后也没多大反应，唯一的动作就是抽出右手把顾楠的左手抓住，指腹磨砂着顾楠柔嫩的手心，眼中渐渐有了层泪幕。
　　“你别因为这个离开我。”模样像是丢了心，“我不会伤害你的。”
　　顾楠一下就明白过来了，脸上的担忧急切缓了缓，他的视线也落到两人相交的手上，良久，他才开口：“我不会的，陆蒙，你告诉我吧。”
　　陆蒙的嘴唇颤了颤，无数争先恐后的话到了嘴边却又被他掐灭，最后只是硬生生挤出三个字：“我没事。”
　　顾楠把头埋在陆蒙两个膝盖见，双目紧闭眉关死锁，低声道：“陆蒙，你别吓唬我，我受不了的。”
　　“你看到他了。”陆蒙的左手轻轻按在顾楠的头顶，声音是这段时间里最为平静的一次。
　　顾楠沉默了几秒，说：“恩。”
　　毫无头理的一句话，却不影响顾楠去理解陆蒙。
　　“他也舍不得你走。”陆蒙苦笑一声，眼角的泪终于顺着脸部好看的线条滑下，不禁哽咽：“所以你就别离开我了吧，真的，算是，为我着想。”
　　最后八个字像是远离人类社会渐忘掉语言的人说出来的，一个字一个字地吞吐，每个字都穿透过心脏，艰难地向重要的人表达自己内心最真实的不舍。
　　顾楠听得情绪全崩，眼睛死死闭着也无法阻止泪水从眼缝中溢出，上午才建立起的心里防线被滔天悔意聚成的洪水瞬间冲垮，他清楚地听到自己的身体里传来了玻璃破碎的声音，然后是一股灼热血浪开始翻滚沸腾，灵魂深处对陆蒙的爱以压倒性的一方开始复苏，顾楠觉得自己从头到脚就是个彻彻底底的混账玩意！陆蒙那么好的一个人，这些年来待他如何他心里又不是不清楚，结果呢，自己到头来又做了些什么回报！
　　顾楠现在不太清楚自己之前都在担心害怕些什么了，脑中记得的想着的只剩陆蒙无助的模样。
　　把一个自己爱的、刻在骨子里喜欢的人毁成了眼前这个没有安全感、逃避现实、精神分裂的模样，究竟是怎样一个人才能做出来的事啊？明明是旁人眼里站在顶端的Alpha，此时却脆弱得丢了引以为傲的尊严，在自己的Omega面前都要可怜地哀求不要抛弃。
　　这真是个好笑话，明明都是害怕抛弃的人，他做起事来却残忍地像刽子手对待不共戴天的仇人，没有一点儿留情。
　　就差挥着白刀子抵在陆蒙肚子上威胁他赶紧放手。
　　“陆蒙，对不起......我把你毁没了。”顾楠多想抬头看一眼陆蒙的脸，可他不敢，他知道陆蒙用着怎样的目光正看着自己，他害怕和陆蒙眼中的自己对视。
　　无论红的黑的，都是肮脏自私的。
　　顾楠咬咬牙，把左手从陆蒙手掌里抽出，和右手一起擦着脸上、眼角的泪水，正擦着，他感到一双有力的大手企图托起他的头。
　　“别碰我！”顾楠把头埋得更深了，他潜意识里不想陆蒙看到他现在的样子，太狼狈了。
　　却忘了此时更狼狈的人是谁。
　　“对不起。”低沉沙哑的声音在头顶有些不知所措地响起：“我、我只是，没法看你哭，你别哭，你哭，我也难受。”
　　“心真的很痛。”
　　“就跟你说你不喜欢我了时一样痛。”
　　“以前我都是把你逗笑的，现在却把你惹哭了。”
　　“你别怪我啊......”
　　说着说着，便哽住了，无论是道歉的、怀旧的、挽留的、心痛的，纷纷吝啬地一个字都挤不出来，他们困在喉口消匿在胸口剧烈起伏发出的喘息中。
　　顾楠一拳狠狠砸在了陆蒙小腿上，怒道：“你道什么歉啊！你凭什么给我道歉！你他妈就该一脚把我踢开，说你恨我，想杀了我，一辈子也不想看到我啊！”
　　陆蒙听了心突突直痛，他收下眼帘：“可我，只会爱你啊。”
　　顾楠浑身愣住，而后不无悲哀地说：“我刚才，只是不想让你看到我哭的样子，你别多想。”
　　陆蒙包含眷恋的目光停在顾楠头顶，说：“我也不想让你看到我哭的样子，可......”
　　可我，只有这个可以让你留下了。
　　陆蒙嘴角露出一丝惨笑，和这个高大Alpha的形象一点也不符合。
　　顾楠在红肿的眼睛揉了又揉，就这么低垂着头站了起来，陆蒙昂起头看他，拉住了他的手：“媳妇，抱抱我吧，媳妇，你抱抱我。”
　　抱抱我，请你主动抱抱我，不然，我真的挺不住了。
　　顾楠咬住内唇，弯腰环住陆蒙的脖子，下巴抵在他右肩上，两个人在彼此身上寻求一些治疗伤口的慰藉。
　　“陆蒙。”顾楠温和的声音在陆蒙耳边回响：“我们该谈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