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颜》月黑沙黄

2、第 2 章

　　常安
　　娘亲走了。
　　我在她床边枯坐一夜，慢慢感受着她的身体一点一点的变凉。
　　素心姨说她征战多年，身体耗损的厉害，如今已是强弩之末。娘亲还让她不要同我说，怕我伤心，可我怎么会不知，屋子里浓厚的药味，只要有鼻子的人都能闻出。
　　我从娘亲的枕头下找出一封信。我按照信中所言，将她的尸体火化，待战争结束，我就送她和外祖父外祖母还有舅舅团聚。
　　「安儿，将我的尸身火化吧，听说火化了的人更自由。火化之后，送回家和我爹娘他们团聚吧，他们该生气了，许久不去看望他们。」
　　火化那天，不少士兵都哭了，素心姨一直守在我旁边，怕我倒下。
　　我安慰她，“我没事。”
　　她摸摸我的头，红着眼，“我们安儿长大了。”
　　素心姨随娘亲征战十载，娘亲在哪儿，她就在哪儿。娘亲走了，她同我一样难过。
　　文昌二十年。
　　我率领常家军和大昭军，共三万人，大败戎人，班师回朝。
　　我的父亲，大昭的皇帝，和我的皇长兄，当朝的太子，带着文武百官等在城门口，迎接我们。
　　两边围观的百姓，有激情昂扬的喊着“大昭”，有眼泪鼻涕糊一脸的朝军队中张望，有后来的人使劲的往前挤，最终引起纷乱，还有些姑娘家指指军队，掩嘴笑着。
　　热闹而又有烟火气，我不过离家四年，就感觉这些已经是很遥远的了，那离家十余载的娘亲是不是更觉得遥远？
　　娘亲，我们回家了。我摸摸背在身后的骨灰盒。待会我就送你去和外祖父外祖母他们见面，很快的。
　　“臣等见过皇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我和身后的士兵齐向皇上行李。
　　皇上扶起我，太子扶起我身后的赵叔叔，林叔叔。
　　“永安，辛苦了。”皇上拍拍我的肩膀，声音低沉。
　　“保疆卫国是臣等应尽的责任，永安不辛苦！”我回答他。
　　他看到我身后的骨灰盒，想去摸一摸，我不自觉的后退了一步。
　　他怔愣，我尴尬。
　　幸好太子在旁边提醒他，让他回了神。
　　“众位将士辛苦了，回家修整三日，三日后，朕与太子于明清殿为各位接风！”他朗声道。
　　“谢陛下！”身后的将士高声致谢。
　　我抬抬手，示意解散。他们各自散开，找寻家人，回家。
　　和赵叔叔他们道完别，我准备离开。皇上喊住我，“永安！”
　　我回头朝他行礼，“不知皇上还有何事？”
　　“你母妃她……朕已经选好日子，将她葬入皇陵。你，别太伤心难过了。”
　　“谢皇上，不过娘亲有自己的打算。”我婉拒道。
　　他沉默不语。
　　我单膝跪地，“恳请皇上成全娘亲遗愿。”
　　“父皇……”太子轻唤了声。
　　“如此，朕，便成全她。”皇上扶我起来，“那现在随朕回宫吧，你母后和你妹妹等你许久了。”
　　娘亲奔赴疆场的那十年，我一直养在皇后膝下。皇后待我如同亲生女儿，所用的，所学习的，都与青阳公主无二。民间话本中的，不是亲身女儿，因此溺爱无度，故意扭曲，这些都没有。我能长至今日这般自信从容的模样，除了遗传娘亲之外，皇后也废了不少心思。
　　只是我现下还有事，不能进宫去见她们。
　　“皇上，臣还有些事要去做，待做完之后自去看望。”在疆场的六年，使得我从前的文绉绉，拐弯抹角全都没有了。
　　“那你先去忙，我们等你回来吃饭。”太子先一步说话。
　　我点点头，转身离开。
　　青琅山。
　　外祖父外祖母还有舅舅的坟头上干干净净的，墓碑前还有烧过香的痕迹。应该有人来过。
　　我在祖母的坟旁边挖了个坑，只要能把骨灰盒放进去就行了。
　　娘亲的那封信里，叮嘱我要埋在祖母旁边，这就像以前一样，母女俩手挽着手说着私房话，另一边父子俩在切磋着武艺。阖家美满，快乐安宁。
　　我拍拍手，坐在三座坟前。“外祖母，我好想你呀，特别是你做的糖醋排骨，娘亲做的都没有你做的好吃，真的是一点都没有继承到你的优秀手艺，娘亲你说你惭不惭愧。对了，外祖父，你送我的兵书我都看完了，还做了注释，我是不是很厉害。舅舅啊，我娘说你小的时候特别皮，还拉着我娘一起皮，是不是真的？我觉得不是，因为我娘她自己就很皮啊。我上次把这话跟我娘说了，她说不对，她还给我举了个例子，她说福元七年的时候，你在常府门口认识了一个小乞丐，经常出门送东西给她，还做出半夜三更把我娘拉起来去给人上药。是不是真的啊？唉，舅舅你和娘亲在下面要好好照顾外祖父外祖母，不要总气他们知道吗，难为我一个小孩子去叮嘱你们这些大人，真不让人省心。”我瞧瞧天空，“时候不早，皇后还等着我回去吃饭呢，改日再来看你们。”说罢，拍拍衣服上的灰，将脱掉的盔甲整理好，放进包裹里。
　　转身，就看到一个女人无声无息的流着泪。
　　“你是？”我问她。
　　“啊，我知道了！”还不等她回答，“你是准舅母吧，你好你好，我是常安，初次见面，也没给你准备礼物。”
　　那个女人像是被吓到了，回过神，笑了笑，“我还以为这世上没有人知道我和他的事了。”
　　“怎么会，我娘跟我说过的。”我强调。
　　她笑了笑，走到舅舅的坟前。抬手摸了摸墓碑，“你现在可真矮。”
　　我转身离开，不去打扰这对阴阳分离的恋人。
　　娘亲说，常家亏欠准舅母许多，就算所有人都不记得她了，常家人也不该忘。只要她愿意，她就可以是我的舅母，她不愿意，那也是娘亲的妹妹，我的萧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