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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4、[希罗神话]一觉醒来我又变成了树 ...


  •   他们在涅柔斯那打理漂亮的庭园里漫步,这是一个僻静的角落,没有被闹哄哄的婚礼影响到。如果忽略头顶被隔离的蓝色海水,很难想象这可爱的地方竟然坐落于海底。

      庭院每天都有被仙女们好好修剪,她们像凡人的姐妹一样,常常笑闹着剪下新鲜的花朵,装饰桌台与彼此的发辫。

      “忒提斯”伸手掐下一朵深红色的仙客来,揉弄着娇嫩的花瓣,直到满手都流淌红色的花汁。

      她看向安静的少年,问:“琉刻,你有时候会怨恨吗?”

      “怨恨谁?”

      “命运?……也许。我也不知道该怨恨谁,可是,为什么偏偏是我?”

      她松开手,被蹂躏得惨不忍睹的仙客来掉到地上,红色的花汁从指尖低落,仿佛鲜血。

      为什么偏偏是我?

      伊曼纽尔无法回答。他无可避免地联想到自己,被系统绑定的自己,勉强去做不想做的任务的自己,在无尽时光中逐渐疲惫的自己……

      ——为什么是我?

      不知道。

      最初的最初,起源的起源,已经忘记了。可是,心底有一个声音一直在说,必须得去做。

      一定有什么重要的东西,值得去这样做。

      在伊曼纽尔沉思的时候,“忒提斯”用他给的手帕擦去手上的花汁。洁白的手帕被染上红色的痕迹,她有些不好意思的笑笑,“看我弄得多脏,等我洗干净再还给你吧……”

      话还没有说完,她就意识到不妥——哪里还有机会呢?

      好在面前的少年并不介意,“你留着就好。”

      远处隐约传来歌声,似乎是女傧们在唱祝婚歌:

      “…童贞啊

      我的童贞!

      当我失去你

      你要到

      哪儿去呢?

      我要离开你

      去到一个地方

      我绝不再回来

      亲爱的新娘!

      我绝不再

      回到你的身边

      ……”

      “这歌唱的不错,对吧?”

      “忒提斯”嘲讽地勾了勾嘴角,可惜新娘早就已经失去童贞。

      她不觉摸向自己的小腹,手指微微颤抖。

      伊曼纽尔忽然开口:“我唱的更好,让我来为你唱别的歌吧。”

      “……好。那边有里拉琴。”

      花园的石桌上,放置着她们姐妹平常爱弹的琴。“忒提斯”走到旁边坐下,将琴递给他。海仙少年随意拨了几下试音,随后就开始弹奏起来。

      悦耳的琴音想在耳边,“忒提斯”眼里带上点笑意,“你可别唱什么祝婚歌啊。”

      伊曼纽尔用歌声回答了她。他边弹边唱:

      “坦白地说,我宁愿死去

      当她离开,她久久地

      哭泣,她对我说

      这次离别,一定得

      忍受。我去,并非自愿……”

      年轻的女神坐在石桌前认真聆听,慢慢地,她的眼里盈满泪水。

      她跟着唱:

      “去吧,快快活活的

      但是要记住,你清楚地知道

      离开你的人带着爱的镣铐

      ……”

      她没有唱完,声音就哽咽了。而伊曼纽尔又换了一首曲子,继续唱道:

      “你若忘记,我就会提醒你

      让你想起你忘记了的往事:

      我俩相处时多么美好甜蜜。

      紫罗兰和芬芳玫瑰的花环,

      你曾在你鬈发上戴过许多,

      走过来挨着我坐在我身旁。

      用百朵鲜花编成的那项链,

      你也曾一次又一次拿起来

      围在你那纤细柔嫩的颈下

      ……”

      “忒提斯”双手掩面,久久不语。就在伊曼纽尔以为她又在流泪的时候,她把手拿了下来,冲他温和地笑笑。

      “你唱的真好。”她说,“我忽然想起,到现在我也没有同家人们好好道别……真不应该啊。”

      她的神色看起来释然了许多,这令伊曼纽尔感到很欣慰。

      “嗯,赶快去吧。我想,她们都在等着你。”

      年轻的女神深深凝视他。

      “谢谢你,”她说,“我永远不会忘记你为我唱的歌。”

      她与他道了别。

      她看着他的背影逐渐远去,消失视野中。

      然后她轻轻抚摸了刚刚被他弹过的七弦琴,把它揣在怀中,慢慢踱回自己的居室。

      掀开门帘,她差点与一位焦急的姑娘撞个满怀。那姑娘看到她,总算松了口气,“你去哪儿了,回来看见房间里没有你,吓了我一跳。”

      她对姑娘安抚地笑,“只是出去走走,在花园里面。抱歉让你担心了,忒提斯。”

      这位姑娘正是忒提斯,被她借用名字的妹妹,但她认为她才更像姐姐,因为她总是那么聪明得体,所有的姐妹都服她。

      “啊,亲爱的安菲特里忒,别对我道歉。你散散心也好,我应该陪着你的,只是母亲刚才叫我出去……”

      ——是的,安菲特里忒,就是她的名字。

      忒提斯从昨天就一直陪在安菲特里忒身旁,她清楚这场婚姻的前因后果,也心疼安菲特里忒的强颜欢笑。

      “要我帮你穿上新娘的服饰么?新郎他……就快来到了。”

      忒提斯小心翼翼地问她,但安菲特里忒神色竟然很平和,丝毫没有之前忧郁的样子。

      “那就麻烦你了,忒提斯。”

      忒提斯一怔,随即连忙拉着安菲特里忒坐下,亲自拿了帕子为她清洗,又拿出安布罗西亚,用这神膏滋润她柔嫩的肌肤。她非常用心地为姐姐傅粉描眉,给两颊与嘴唇搽上胭脂,以掩盖她略显苍白的脸色。

      虽然知道这场婚礼并不是安菲特里忒内心期待的,但忒提斯还是希望她能够成为最美丽的新娘,因此她下了大功夫,给将要出嫁的姐姐梳了一个精巧绝伦的发髻,用各种绣花的发带编织起来。

      编好发髻后,她又小心地捧出新娘的花冠,戴到安菲特里忒头上。这真是一顶精美绝伦的花冠,薄如蝉翼的白纱被铰成重叠的洁白花瓣,仿佛能嗅闻到新鲜的香味;细碎的浅黄色珍珠充当花蕊,也不知道多巧的手才能这样以假乱真。

      “你的手真巧,忒提斯。”安菲特里忒称赞她。

      “还好啦。”她才不会告诉安菲特里忒自己做了多长时间呢。

      忒提斯示意她站起来,为她解下家常的衣物,换上新娘的盛装,这是她们姐妹们一起缝制了许久的衣服,连衣角处也缀着莹润的珍珠。她又拿出长长的腰带,按照最时新的束法把裙子束出玲珑的曲线,腰带的尾部水流一样垂在身后。

      最后,她拿出成套的首饰,金银、珍珠、玳瑁与珊瑚在她手中闪闪发亮。她给新娘洁白的臂膀套上黄金的臂环,给她柔软的耳垂戴上珊瑚坠子……所有步骤都完成后,安菲特里忒含笑站在她面前,从未如此光彩照人。

      忒提斯夸张地用手遮住嘴巴,“这位美人是谁啊?我看她比那位阿弗洛狄忒还要美呢!”

      新娘“扑哧”笑出声,“就你会说话。”

      忒提斯看姐姐笑出声,自己也开心地笑了,笑着笑着,一滴泪从她下巴上滑落。

      “啊……你看我,真是的……”她慌忙伸手去擦,安菲特里忒却先一步抬手,抹去了她眼角的泪痕。

      “好了,好了,怎么还哭起来了?忒提斯,这可不像你啊?”

      安菲特里忒的语气好温柔,忒提斯听了,泪珠更是断了线似的往下掉。她哽咽道:“安菲特里忒,再让我、去求父亲吧……”

      安菲特里忒摇摇头,“这已经是最好的结果了。”

      聪慧如忒提斯,怎么会不知道现在说什么都已经太晚。她看向姐姐微微隆起的腹部,心情复杂难言。

      “来,把眼泪擦擦。”安菲特里忒反过来安慰起忒提斯,她温柔的脸在洁白花环的衬托之下,散发出一种母性的光辉。这名忧郁的海仙女好像一下子从少女变成了母亲,要从和平温暖的家里迈入战场了。

      “忒提斯,我走啦,以后可没人给你擦眼泪了。”

      忒提斯郁闷,“我哪有那么爱哭……”

      她似乎还有什么话要说,但话还未说完,母亲就掀开门帘走进来。外面送亲的队伍已经准备好,新娘将在母亲的陪伴下,和丰厚的嫁妆一起,被送进未来丈夫的家里。

      “该出发了。还要与姐妹们再说说话么?”

      母亲慈爱地望着将要出嫁的女儿,目光有欣慰也有疼惜。安菲特里忒摇摇头,亲昵地挽上母亲的胳膊,最后一次在母亲的臂弯下撒娇。

      “妈妈,也代我向亲爱的父亲再告别吧。上一次在他的面前,我只会不懂事地哭,也惹得他伤心,希望父亲以后不要担心我。”

      母亲亲吻了她的面颊,为她戴上面纱。“你能想开,就最好了。以后去了新家,不要淘气,多做些事情……我们两家住的近,常回来看看也是可以的。”

      “新郎来了——!”

      “哈哈!把椽子举高!”

      安菲特里忒听见了外面骤然加大的喧闹声,不禁侧着头听了一会。在缪斯女神们的祝婚歌里,客人们祝贺着赶来的新郎,抒发着喜悦的情绪,到处都闹哄哄的,让人头疼。他们似乎都在为这婚姻高兴,真心地祝福这对新人,没有人在意这场婚姻到底源于什么,那无伤大雅。

      新郎长什么样子来着?

      安菲特里忒想不起来。那一夜所能回想起来的,只有绝望、屈辱,冰冷的海水与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

      即使现在,那种冷彻心扉的触感,依然令她作呕。

      她攥紧手中的手帕,面色却愈发平淡。

      ——但是,没关系。她已经学会了忍受,已经学会了把情绪和眼泪藏起来,不让它们被别人发现。

      她被搀扶着,踏上送亲的牛车。

      长长的队伍蜿蜒而去,渐起的暮色中,手持火把的队伍像一条闪光的珠帘,在波荡的海面上摇曳不定。队伍之中,缪斯和美惠女神们充当乐队,吹奏着风管与排箫,海仙女们转着圈子,洒下五颜六色的花瓣与彩带。

      海神的新娘乘着牛车,坐在母亲和丈夫中间。神牛金色的蹄子踏着海波,让她耳朵上的坠子一摇一摆,划出鲜红的弧线;新郎意气风发,按照习俗穿着洁白无瑕的衣物,他那梳理漂亮的黑发透出大海般的苍蓝色;新娘的母亲多丽丝高举神圣的火把,口中吟唱着欢乐的祝婚歌。

      牛车之上的新娘略微转了转头,好像在寻找队伍中的某个人,但热闹的场面眼花缭乱,没有找到。旁边的新郎立刻体贴地问:

      “怎么了?有什么需要?”

      新娘在面纱下优雅地回答:“没有什么。”

      她如神像一般正襟危坐,思绪却渐渐飘远。

      ——如果可以,还想听一听那动人的乐曲,想再听一听那首为她唱的歌。

      还想再……见一见他。

  • 作者有话要说:
    文中女傧们合唱的祝婚歌选自萨福《女傧相的赞歌(二)》。
    “坦白地说……离开你的人戴着爱的镣铐”几句摘自萨福《没有听见她说一个字》;“你若忘记……围在你那纤细柔嫩的颈下”,摘自萨福《赠别》。这两首诗都是女诗人萨福写给她亲密的学生兼女伴阿狄司,阿狄司后来远嫁与萨福分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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