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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6·回家(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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斜靠在重叠肩头的晴空孩童般脆弱无力。重叠无法将他与之前的那个他联系起来。过了一会儿,他的呼吸渐趋平稳,似乎正要睡着。她才敢侧过脸看看他,却只看到他头顶那簇盘起的细密如缎的黑发以及黑发里露出的一截翠玉簪子。
他的头发真好,她想着。
前方,灰蒙正飞快着朝着天空疾驰,白云苍狗浮翩着擦身而过,湛蓝天际的那抹色调,隐约还是她的地方。然而她知道,这里确确实实又不是她的地方了。
未来,是个极富想像的字眼,也是极富挑战的字眼。如果有幸福,也必定会有苦痛。重叠甩甩头,脑子里泛出的念头永远让她猝不及防。
她对自己说:既来之,则安之。
她又对自己说:平静的对待比无畏的猜测更好用。
阿Q精神安抚过后,她感到了阵阵疲倦,头一偏靠着晴空的头顶也沉沉睡去。
待得她呼吸渐沉,肩头的晴空却悠然转醒。手指一弹,一缕白色进了重叠的鼻内。她轻哼着,有如嗜睡的宝宝那般柔和,长长的睫毛轻扇了两下便归于沉寂。
三天吧!他想,他需要时间来做一些事情。他直起身子,反手揽她入怀,顾不得身体的疲倦,他幽幽的叹气道:“灰蒙,去五岭。”
三天后——
重叠跟在晴空的身后,手不停扯着身上这身镶着翠绿滚边的白色长衣。不知道哪个人会像她这样,一睡醒觉就像变了个人,一想到可能的过程,她就心头直跳。
晴空先是牵着她的手,可惜手温太高了,重叠明显无福消瘦,扭扭捏捏的姿态让晴空也忍不住想笑,于是就任着这别扭小孩跟随身后。可放开了晴空的手,重叠又觉得心有些空,手也没地方放了,于是明明漂亮的衣服却遭到了这样的蹂躏。
他们出来的地方是叠翠的后山石室,是晴空用来冥想用功的地方。
从后山到前山只有一条狭窄小道。小道不因为小道而简朴,反而奢侈的用上玉石,阶梯和扶手栏杆都是那个。走不上几步,就有个女婢似的人物蹲跪迎接。
“恭迎大王,恭迎重姑娘。”
大王?什么大王?重姑娘,他们怎么知道?重叠有些心慌意乱,同时也始料不及。
周遭的重峦叠嶂中,有几双野兽的眼睛远远地窥视着。晴空的脚步只中途停了一停便不露声色地一直往前。
路面渐趋宽阔,然后出现了几个长廊,每过上一段路就有一些漂亮的青衣女婢跪地相迎,说着相同的话语。重叠跟在晴空后面,亦步亦趋,唯恐拉下。偶尔会有几个胆大的在晴空过后抬头扫她一眼,她只能匆忙的回以微笑来缓释心里的紧张,却引来了她们更加奇怪的眼神。
就这样三桥四廊的过,路越走越宽,也越走越高,最后顺着一溜陡峭的级数众多的玉石台阶踩踏而上,才听到晴空说到了。
台阶上去是一片半圆的开阳场地,清一色上好石料铺就,此时已近午时,阳光从头顶直泻而下,四周明晃晃的亮。重叠抬头,就看到了这座与所有古时大殿一般无二的藏清殿。
澄黄琉璃屋顶,红漆圆木廊柱,黝黑的檀木门窗精雕细作。若真要说这座殿与那些有什么不同,应该就是抬首间看到的殿顶脊背中央竖着的昂首吐芯的正首蛇形雕塑。
那会是图腾吗?
她未及细想,就被殿门口清一色跪地的青衣和男女声合诵的欢迎词给定在当地。
一位十六、七岁,俊眉朗目,淡青面色的少年原是站在殿门口,此刻看到他们脸上一喜,穿过门口一排男仆,一排女婢分开的大路直直过来跪下:“恭迎公子,恭迎重姑娘。”晴空对着他轻轻一颔首,少年明白,对着跪地一众道:“你们都下去吧,大王不用侍候。”
直到那些个人从眼前全部走尽,晴空却没有带着重叠入殿,反而沿着大殿左侧的小路,绕过一个荷花池上的九曲长廊,径直来到了一处单间的石室。
重叠诧异,晴空望着微风里轻轻摇晃的树叶带着几分无奈道:“重叠,若是你来到陌生的难以适应的地方,首先会怎么做?”
重叠想想道:“当然是熟悉环境。”
“若是这里的……人都拥有特殊的能力,而唯独你没有,你会怎么办?”
看看晴空欲言又止的模样,重叠很诧异,但还是老实回答:“你想让我怎么做呢,我信你。”
“那么,”他覆上她的肩头,沉默了一下看着她的眼睛道:“到这间房间去吧,我给你三天,好好观察房间里的东西。练出你想要的能力,然后出来。”他轻轻地推了一下她,她疑惑着看他一眼。然后了然地点头,推门进入。
门在背后关闭的时候,她猛地转身,心里竟有着再看他一眼的渴望。然而,门不但关得死,还连四边本应有的缝隙也消失得无影无踪,要不是门上突兀的黑颜色与四壁的黄色区分开,她几乎认为这扇门是不存在的。
缝隙消失后,黑色的门上立刻浮现出八个金色字体:遇水还金,遇金还水。
她诧异着伸手点点,木料软得不成样,一按一个深深的小坑。但是一松手又能恢复原样,害重叠差点以为那是海绵。当然,与海绵容易区分的是,海绵可不像它那么难以撕开。
“陌生的难以适应的地方”
她想起了晴空的话,如果连一扇门也藏着玄虚,那么这个世界又会是怎样的世界呢?
叹口气她回望室内。房子简洁,一道紫色隔帘隔开前后。屋子正中摆着一张半人高的四方大木桌和四张木凳,桌子上放着一盘深紫红的杏状果实,显然就是中饭了。她想着,拿起一个咬着,滋味酸涩,入喉微甜。到真的入腹就有了一股暖洋洋的舒服。其实也不赖。
她想着,眼睛瞟过四壁空墙,最后落目到北面唯一的窗户处,说是窗户,其实没有窗,四方的一拓宽的紫檀木上圆形的白瓷盆里种着一株五十公分高的血色红花。向日葵形状,除了头顶长出的那个黄色花骨朵,它与医院见到的红花竟没有两样。
黑,白,红,三种纯粹色调摆在窗台上是个极为显眼的标志物。透过花的顶部,重叠看到了远方天空干净的湛蓝色,今天是个好天气啊!
风轻轻吹着,扬起她额前秀发,端得惬意舒适。重叠边看着蓝天边狠狠地咬着红果,面前的花就在这时突然地动了动。而且动起来还不是一般的随风摆。
血红的向日葵状花盘下唯一的两片对称的锯齿状长叶开始是蜷曲,像是对这风比较敏感害羞。可接着,那笔直粗壮的绿色茎部竟‘啵’的一声从泥土里的根部往上着分开扩大,裂缝一直劈叉到花盘下方叶子的下端才堪堪停住,这时的花已经分出了两根独立完好的茎,就像人的两条腿那么抻着。
当下一阵微风吹过,那花茎带着花盘就如同醉酒着懒懒后仰,而修长的叶子却拉得笔直平衡,同时,那花盘中间鼓起的熊嘴状红色骨朵物质微微一开。
这一系列的动作如果换成个人就是一个刚睡醒还在抽懒筋的家伙。
重叠看到这一幕,忍俊不禁地将手覆上去抚摸那绿油油的叶片。可叶子不领情,害羞地一紧一缩。
重叠“噗哧”笑出声来:“可爱的家伙,你比我还害羞啊!”手却不肯轻饶地再次摸去,这次,翠绿的叶片先是平直,再是叶面弧度一弯,血红的叶脉如同弹簧‘嘣’一下从叶面上弹跳而出,像一根尖锐长矛斜刺进重叠掌心。
重叠一惊一颤,向后一退,手心已经失去血色,变得苍白泛青。似乎这些血还不够满足它,花的红色叶脉蜷曲了一下,猛地从中爆出多根尖锐脉刺,似獠牙在向她表示不满。
重叠顿觉冷汗涔涔,身子后退开几步还犹觉脊背发凉。傻傻瞪着它许久之后,她决定对这个吓着她的花采取无视,坐在桌边吃了三个果实后她打了个嗝。
紫色隔帘的里面出乎了重叠的意外,那儿竟是个现代化的沐浴装置。显然那也是晴空考虑到的,可是她想着,那人不是和自己一起出来的么。她有些想不透,摇着头眼睛顺着墙壁的长形白色瓷砖,地面的五彩马赛克,椭圆型浴缸,瞄到了浴缸旁的力士沐浴露。
喷头的水洒在她身上时,她觉得自己正在做一场真实的过分的梦。
简单的房间使得这个下午成为了无聊。重叠坐在桌子前,撑着脑袋看看花又看看门,这房子里说玄乎的也就这两样了,花已经见识过了,可出门,怎么才能出去呢?
门上的“遇水还金,遇金还水?”金灿灿的刺激着她。
水?她想着,蓦然起了笑意。唾液行么?左右看看,她偷笑着手指蘸上试试。三秒换来一扇金光灿灿。重叠瞪眼直叹,有史以来最快的点金术,而且是口水制造。
绕着桌子走了三圈后,她又拿起了桌上盛水果的金色水果盘往门上轻轻一磕,没有任何悬念的变回原样。
重叠瞪着它半宿才明白晴空的意思。原来从这里出去就是一种能力的获得,可怎样让金和水溶合一处呢?
晚饭三个红果。她有些怀疑自己的肠胃了。不过思考不了多久她就昏昏欲睡了。
夜晚的风有些大,从对面飞来一抹灰穿过窗子盖到了趴桌深睡的女孩身上,从上到下裹得紧紧的温暖。窗台上的花蓦自迎风,跳起欢快的舞蹈。
当晨曦的光在天界洒落时,灰色顺着原路返回。新的一天又开始了。重叠的心情极好,因为昨晚做了一个可以开启大门的梦。
半上午的时候,晴空的声音在窗外露了露,让她像昨天那样给花吸血。重叠忙问为什么,但那人已经不见了。尽管有些害怕,有些疑惑,但她还是照做了。花出乎意料地乖,也没有把她的血吸干也没有朝她爆獠牙。
在人类的学科里,并没有真正理解过鬼这种东西,但文学作品里有着对鬼更深入的解释。就连《人鬼情未了》里也少有涩及,让一个鬼魂如何控制他伸手拿不住的东西。
那就是意念,科学统称‘特异功能’。
其实不管是意念还是特异功能,它们的出发点都只有一个,就是大脑。
只要你想我做,我想我都会做到。她冲着那扇黑色的门微微笑开,仿佛那就是晴空。
“我也会有苦尽甘来的时候。”她想着,用力思考将金字和水字混合一处。
理论和实践的结合让八个字里的两个主要字体很快地动了动。她扯扯唇角又多了几分自信,一个好的开头就证明了方法的正确以及结尾的来临。沿着这个思路下去,到了月上柳梢的时候,那些字已经抖得厉害。
第三日是晴空给她的最后期限,他似乎明白她有多少能力。她用心思考,终不负所望。在夜幕微薄的时候让那八个字如浑水绞到一处,然后它们像陷入一个黑色深潭消失了,门在一秒之内裂开了应有的缝隙,它自己打开了。
她带着初战告捷的微笑走出屋去,却见——
深蓝背景,一袭白衣的晴空早已杵立前方,如玉容颜,唇轻轻上挽。重叠的呼吸一时滞住。
若不是山风飒飒吹得树影摇摇,吹得衣玦翻飞。她恍惚错认为那是一幅画——一幅令她心神俱醉的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