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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2、4·阿君(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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桌子上很快摆上了菜,一盘土豆丝,两盘不同的绿色山菜,还有一碗山鸡蛋羹,与粗糙的褐色木碗相比,蛋羹黄而柔嫩,在桌上三支晃荡的红烛光的印照下显得分外可口。
阿君吃上几口,就鼓着腮帮子说妖界的那些是非事。说到最近,实则已经是半年前的一件大事,他顿了顿,问他的母亲:“娘,你不是说小鸡山的鸡精被什么妖精被霸了,后来呢,怎么没说了?”
小鸡山靠近原北山熊妖,熊妖撤离大本营后,这种霸不霸的事情已经是稀松平常了。
但阿君娘一听这话茬,眉头没来由皱得深深。手忙夹上好多土豆丝到他儿子的碗里:“君儿,吃饭别说话。”
阿君瞪着圆溜溜的眼睛道:“娘,姐姐明天就走了。你就让阿君说嘛。”说着,脸转向重叠,又是满脸的期待:“姐姐真的要走吗?早上你就差点被那兔子精给咬了,你出去没事么?”
他娘送到嘴边的菜顿时停住,眉毛一竖,道:“什么兔子精?”
“嗄~”阿君像立刻醒悟过来。微微懊恼着将早上跟重叠遇到的事情简单说了下。然后挠挠脑袋苦着脸道,“娘,我不是要瞒你,你要知道一定又要骂我。阿君不是怕您担心吗?是吧,娘~~”末了撒上娇了,一手探了过去轻轻摇着他母亲的粗布袖子,像个做错事怕被责罚的小孩。
阿君娘放下筷子深深地叹口气,眼里抹不去的忧愁:“君儿,你什么时候才能长大啊!”
“像阿君那么幸福,长不大又有什么关系呢?”重叠却只觉得这些场景无比的温馨,一听阿君娘这么说忙插了一句。
阿君娘眼神凌厉地瞥了她一眼,似对这话颇有异议。
重叠忙道,“我妈妈……呃,我母亲她一生下我就死了。……我想好好在她老人家怀里撒撒娇都不能,看到伯母和阿君这么好,不知道有多少,多少妖会像我那样羡慕你们呢。”
“那,姐姐的爹呢?”阿君好奇地追问一句。
“爹?”重叠摇摇头,苦涩道:“……也死了。家里就剩下我一个了。”
阿君娘猛地看向她,似意想不到的眼神里有两簇跳动的烛火不停闪烁。阿君也愣住,嘴巴动动,想说什么又不知道该说什么。
重叠看看这娘儿俩,脸上囧了囧:“呃……那些事情已经过去很久了,要不是今天看到阿君和伯母那么温馨的场景,我怕是,怕是……”她停了一下,看看那两个仍然呆滞的神情忙转移话题道:“啊,伯母的蛋羹是重叠吃过最好吃的,感觉真不一样,是什么山鸡的蛋呢。……阿君吃啊,吃啊……”她说着,拿起桌面上那把竹制小勺子舀了一口蛋羹塞入嘴里。
“姐姐,你好可怜。”重叠的一口蛋羹被堵在了心头。
阿君叹着气转而看向自己的娘,脸上没来由的微风拂面,“还好阿君有娘。”
阿君娘听着这话,夹菜的手忽然一颤,脸上混合着悲悯和温柔。她的眼睑微微抖着,声音也开始变调,神情更是有些激动。
接着,她开始不停地夹菜给重叠。
“来,重叠别客气。这个土豆丝很好吃……”
“来,这个绿碧野草只过一遍水的,很嫩 ……”
“来,这个祁菜味道微苦,但对身体很好……”
四盘菜轮流着也该完了。阿君娘吃上几口,又开始往重叠碗里夹菜……“来,……”
“伯母。不用了,您太客气了。”重叠看着越叠越高的饭碗,实在不知道该说什么,她没想到阿君娘听到她的身世会这么大反应,好像把她所有的母性都激发了出来。有点让重叠盛情难却,她蹙眉看向阿君,希望他能说一下。但阿君舔掉嘴角的一粒饭却只愣在那儿。
“娘,你怎么了?”在女妖第N次夹菜给重叠前方的高山上铺着绿色时,她的儿子阿君终于忍不住问道。
阿君娘夹菜的手停驻半空,看看面前两个不解的眼神,手指又是一颤,长细的土豆丝啪嗒掉在了底下的蛋羹里。她忙“哎呀”着,边将里面的土豆丝夹出,边颤声道:“你瞧我,瞧我……”却不将你瞧我后面加上任何一句。她明明只有十八岁少女的模样,却如同七八十的老太婆那般喃喃念着同一句话。
屋子外,日间鸣叫呱燥的蝉儿此刻换成了草丛里不安的蝈蝈,一声声短促透过窗棂成了下饭的佐料。
重叠轻轻放下筷子,她的心里隐约有一丝不好的感觉。阿君也放下了筷子,他看着依然在夹蛋羹里残留土豆丝的母亲,她的手颤得厉害,像是她心中正翻着滔天巨浪,以至于她这样一个妖精夹了好几次也没从蛋羹里夹起一根。
“娘~”阿君叫了,声音里一丝哀求。他的母亲置若罔闻,依然夹着,口里还叫着:“你瞧我,你瞧我……”眼睛里却开始泛上了红潮。
“娘~~”阿君的声音蓦然尖锐,他一个前倾将他母亲的手一把握住。女妖使劲眨眨眼才缓缓抬头看面前的儿子,她的眼底留着没褪去的血丝,她的鼻尖也有些发红。
阿君的眼中满是忧虑,他轻声道:“娘,你到底怎么了?”
像是受到极度的委屈,女妖按耐不住地哭泣起来,她的泪如珍珠般滚落,她反握着阿君的手道:“君儿,娘,娘都是为了你啊!”
阿君摇头,眼睛里满满的困惑:“娘你在说什么,什么为了我?”
他的问题还没有得到任何回答,就听到了篱笆墙外乱哄哄的一片声响。顺着斜开的窗子,他看到那么的缝隙里不断跳跃着红色的光芒。显然还不是一个妖精。
一个尖锐的女声道:“大人,就在这儿。”
阿君疑惑着,这声音在他听来很熟悉。阿君娘松开了阿君的手,她抹掉眼泪,离开桌子噗通跪在了重叠跟前。她抬着头,眼神直直盯着重叠说:“重姑娘,你别怪妾身。妾身是当娘的,实在不能将自己的儿子送入虎口。妾身先前以为凭着妾身的1500年功力能制胜他们,起码能让小鸡山的妖精知道妾身是不好惹的,可是妾身败了。小鸡山的妖精只是现在北山争夺的妖精里的一个手下,光是这个手下,妾身就没有办法取胜。他说,他拿我的君儿是因为他是我的儿子,他要在小鸡山为他的主子立妖精的威风啊!”
阿君听到这儿姹然一惊,上前欲扶起他娘,却被一把扯下一起跪在了重叠面前。阿君娘声泪涕下,断断续续道:“重姑娘,我想着拿其他妖精来替代,但那妖精认准了我们娘儿俩。因为我们是这附近的山里唯一没有拉帮结派的。今儿上午我还在发愁怎么办,老天就把你送到了我面前。我一闻到你身上古怪的气味,我就知道只有你才能救我们,果然我一跟童大人说,他就同意了。
重姑娘,阿君,阿君还是个孩子啊!……妾身,妾身但凡有一丝办法也不会将你出卖啊。重姑娘,妾身对不住你了……”
“娘——”阿君一声尖利,眼神里极度的不信,“你在说什么啊,娘。”
重叠站在那儿,只觉得夏日满满的炎热突然褪得一干二净,取而代之的一股深寒顺着她的脊背如蛇般爬上了天灵盖,令她脸庞发麻,满嘴发苦。
阿君娘丝毫不敢看重叠的表情,她飞快地抹去眼泪,在地上“咚咚”叩了两个响头便起身奔到门口,扬声道:“童……”一字未了已经看清三丈外来人。愣了愣,声音立马成了严厉:“黑鼠精,你到这里干什么?”
小小的院子此刻挤满了十多个妖精。红彤彤的火把在夏日晚上的凉风里左右摆着。
当先一个黑衣黑裤络腮胡子的黑脸大汉打个哈哈道:“干什么?你说呢?把那妖精交出来。”
“什么妖精?”
外面一言一语的对话着,阿君从地上慢慢起身,面上还滞纳一片,紧握的双拳却握得更紧。重叠站在那儿,她现在是离开也不是,不离开也不是。
半晌,她做出了决定:“阿君,我不会离开的。”
阿君听了她的话突然一愣,一把抓住她的双臂,脸色快速的绯红起来,不知是因为重叠的话还是刚才他母亲给他的冲击,他解释道:“姐姐,我娘是个好妖。她,她……”他的脸庞紧起,想是不知道该拿这件事怎么办?
重叠叹了口气,眉头无法自抑地蹙起。她没法来回应他什么,阿君看向她的脸,只片刻,他的眼中便多出几分坚定,他道:”姐姐,阿君不会让任何妖精来伤害你。哪怕是阿君的娘也不行。阿君更不会要姐姐来换阿君的命。姐姐你快逃吧!从这个窗口出去顺着溪流就可以出这座山,我娘从来不出秋千山的。”
阿君娘在门口已经听到,回头喝道:“君儿,你敢这么做就不要认我这个娘。”
阿君急道:“娘——。”声音是哀求也是警告。
重叠上前一步,一手搭上阿君的肩膀,头却扭向门口给着那慌乱的母亲以安慰:“伯母放心,我不会离开。”
阿君不敢置信,一把甩开重叠的手将她往里推去:“姐姐——你走啊!”
他的娘门外厉声道:“君儿——”
“哈哈……”外面的一群妖精像看着一场好戏。阿君娘脸蛋越发的黑沉。连那些个将院子照得通亮的火把都没能照亮她的眼睛。
“喂,你个黑熊精。不要儿媳妇没找好就起内讧啊!”黑鼠精抱拳调侃,后方跟随的一众妖精顿时笑开了,满院子幸灾乐祸的嘻哈狂笑。
重叠听着刺耳,将阿君手臂一扯,带着他走到门口。
重叠对那些火把印照的十几个半人半妖全然不识,阿君轻轻挣脱那手,他认出了当先一个穿桃红衣裳,头上竖着白色兔耳的女妖:“兔——精——?”
兔精哼哼一笑,眼睛瞥过阿君落到他身侧那个白衣女子身上,脸上浮上了一层深深笑意:“果然在这儿。”
她一指重叠,对身畔的黑鼠精道:“大人,就是她。”俨然像指证犯罪凶手般严厉。她的一指将所有妖精的目光都引到了重叠身上。院子里一时的安静。
重叠扯扯嘴角,一丝了然的苦笑:“就是他们吗?伯母。”
阿君娘没应,如果是白天,重叠应该就能看到她满脸的羞愧红色。她顿顿,冲着黑鼠精道:“她是童大人要的。”
黑鼠精撇唇,明知故问道:“童大人?哪个童大人啊?”眼睛却瞄到了重叠身上,夜幕下,火把中,那身白衣分外醒目。他想着白兔说得好像滋味很美的样子还没什么感觉,但现在一看到,他相信那话绝对不假。
但是,当他狂傲着说出这句以为那童大人不会听到的话时,一道亮光从天空飞来,在黑鼠精还扯着嘴角笑得肆无忌惮时,他的头和他的身子已经被横空劈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