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佯谬一九九九》咸鱼青空

76、第 76 章

　　出于谨慎考虑，我和张小芸再一次把别墅上上下下检查了一遍，确认没有留下什么能够被人发现身份的痕迹，有可能留下指纹的地方也用衣服擦拭了(尽管那可能没什么用)，唯独外星人留在那里没有动。我说可以趁他睡着的时候把他关进什么地方去，张小芸认为那不是什么好主意。她还是对老王这一人物不怎么信任，不要说她，就连我也不能完全相信这个半路出现的人物。她是李梦的徐老师，是一个住在高端别墅区的独身中年女人，后院的仓房里有许多的微波炉，地下室中藏着关于未来的文档。同时，她也自称是二十三世纪的来客。
　　以一个正常人的思维来看，她和外星人，哪一个都不可信。那男人又果真是外星人吗？这点也还未尝可知。
　　确认无误过后，我们迅速离开了别墅区。走前还撞见了和我谈话的安保人员，他再一次用郑重的语气叮嘱我，今天看到说起的事情都还不能成为决定性的证据，也不可对外发表，若是有不得不深入调查的必要，还需出示相应的文件。我一口应允了，本来也不能对什么人说起这些事。他最后说，就算是只在某些人内部之间谈论的秘密话题，思虑这东西一旦成为语言就具有了实体，成为别的什么东西了，一定要注意。
　　很富有哲理的一句话。
　　按照他的提示，我们走到附近海滩的城郊往来公交车站乘上了来往于市区和规划上的城市边缘的长途公共车，在中间下了车，选了条很绕的路，先去了商场，购买了一定量的生活用品，白兰地威士忌和便宜的葡萄酒也买了许多，因为不知道要躲多久，买的东西又实在是多，还选购了两只四十多升的蓝色登山包用来装生活用品。随后她在商场的咖啡厅用公用电话请司机把本田车开来了，同样命司机绕着新城区开了半个多小时的路，才回了公寓里，用现金结清了工资，说暂时可能用不到，但说不定什么时候可能需要帮助，健硕的司机兼保镖没有清点钱数，很感谢的装进口袋里，说有什么需要请随时联系，说完便走了。
　　张小芸找出一只大箱子，开始收拾公寓里的衣服，她说姑且准备带一个星期的量，每周打电话请人上门来收去换洗一次，叫我也捡喜欢的拿上穿。她看上去不太舒服，貌似是正在生理期间，我说这个那个的真是麻烦你了，她说不打紧，还是担心小梦。我也一样，我说。
　　这不是敷衍，我的确担心李梦，但我什么也做不了。老王说李梦在安全的场所，并且进入了类似于冬眠的安全状态。我暂时还想不到老王要伤害李梦的理由，除非，李梦直接关联着未来的发展进程。那可能性微乎其微。这里不是好莱坞，李梦也没有美国国籍，并不住在纽约。
　　“说不太好，”张小芸说，“但我觉得可能再也见不到她了。”
　　“李梦？”
　　“呃……是啊，李梦。”她像是在有烤香肠和冰镇啤酒出售的沙滩上捡到了蛇颈龙的化石一样，重复掂量试探着李梦这个名字，“最好不要是一个梦。”
　　卧室里还有李梦的一些小东西。我帮张小芸打包东西的时候，拿起李梦的一盒铅笔仔细端详起来，装在白色的铁笔盒里，盒子上贴着星球大战的人物贴纸，汉索罗的脸已经看不太清了，尤达大师的光剑也缺了一节。铅笔每一支都削的无比周正，富有无与伦比的诗意，长度也都基本相同，她每次出门的时候都挑选两三支装在小挎包的塑料笔盒里。另外还有马牌护手油，面霜以及一支她从来没有用过的口红。估计是从妈妈的化妆盒里就那么拿出来的。
　　李梦。我也念了一遍这个名字。我极其喜欢这个名字念出来的音调。却又不敢念的太多，生怕真的会因为这名字被诉诸语言而引起现实的扭转。
　　老王说，很遗憾我们和李梦要以这种方式作别。
　　我还不是很能把这句话的每一层含义都分拣出来。是说，很遗憾要以这种方式在别墅作别，还是说，以这种没有告白的别离在这个年纪以及宇宙中作别呢？我想起李梦说的，当她长大以后，二十年后，若干年后，她会变成X梦而非现如今的李梦。她应当有了那样的觉悟。如果是这样，在1999年与李梦作别，等于和她这个人永远的天各一方了。那个三十五岁的李梦，是这个冷冰冰世界上的与她截然无关的人。
　　我停下了手里的活计，从口袋里拿出老王给我的手机，按照她的游戏规则拨通了那边的电话，而后挂断。很快，另一个号码打了过来，是电话台，给我转接到了某科技协会的办公室，一听就是知道是虚假的名号，接电话的人是一个年轻的男人，话语中有着很女性化的什么东西，他问我有什么不妥？我说需要和老王说话。男人沉吟片刻，电话换给了老王，
　　“有很多想问的是不是？”她说，“知道你们一定打电话来。”
　　我正组织着语言，她接着说道，
　　“很遗憾，除非你们离开游泳池，擦干身体，吹一吹带有南国气息的风，我们这边什么也不能说。”她简短的笑了笑，“就是说，站到我们这边。”
　　“想和李梦通话。”
　　老王应当在电话那边皱眉了，或者做出了很是为难的反应。我一边给手机换了手，一边抬起头看着张小芸，她也扯紧了行李箱的打包带，默不作声的坐到了床边，低头瞧着蹲坐在行李箱旁边的我。我们都走等待李梦的消息。
　　从没想过，有一天我竟然会这样担心我最讨厌的人。
　　不，她不是那个我认识的李梦。或者说，她还没有成为对别人都漠不关心的，如同这颗星球一般冷漠的人。
　　我和电话那一段之间的链接犹如被深海中庞大的章鱼截断了一般，就那样寂静的沉了下去。我没有挂断电话，对方也没有挂，可我们谁也没有率先退场，都抓住了章鱼的触手。
　　仅是这一段静默，我便对老王多少生出了些许的好感。因为我察觉到了她的犹豫。一个会犹豫的人，往往都是情感丰富的人。面对这样的人物，就无需考虑那僵直在沙发上的外星人或者管他是什么人所说的绝对的正确了。
　　而且，我也需要确认，李梦到底在哪里，到底安全与否。这对我来说，就好像是确认整个宇宙是否还在正常运转。李梦对我产生了这样深远的意义，我也有些吃惊。是的，借用外星人的话说，李梦还在这里，那么我就拥有某种正确。
　　“很遗憾——”有顷，老王言道，“不能让你们直接通话。”
　　“那……”
　　“不过么，”她吸了口气，听见隐隐约约的脚步声，以及什么人谈话的声音，没错，是李梦的声音。
　　李梦在和什么人说着什么，毫无疑问，那就是李梦。老王应当是把电话拿到了相当靠近的位置，我听到李梦对什么人说道，喂喂，你这人不讲道理……
　　“如你所见……或者说如你所闻，我们只是把她保护起来了，并没有在任何程度上伤害她，但保护这个东西，势必要以自由为代价，希望你可以理解。”
　　“如果我和你们站在一边呢？”
　　“很遗憾，具体细节等到了那一天再说。但我保证，很多问题会豁然开朗，当然，说的是对你们而言。话虽如此，我们也还有很多不能够解释清楚的问题，如果在那天到来以前，你们能够接受我们的保护，或许会减轻我们的负担，加快理解的进度。”
　　“听上去我们很重要。”
　　“不能多说，”老王顿了顿，“但事实如此。”
　　“我需要时间考虑。”
　　“请便。”她说，“然而，时间从来不是一条友好的直线，这一点，我想你们也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