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佯谬一九九九》咸鱼青空

74、第 74 章

　　一个女人出现在视野中。
　　女人穿一件样式极其简单的白色长袖衬衣，一条高腰的灰色西装裤，赤着脚，一只手提着一双高跟鞋，另一只手里握着黑色的手枪。我可以断定，子弹就是从那把手枪中被射出来的。我没有根据，但此情此景需要什么根据呢？这可是用枪打脑袋也不一定出血的时代，我已然停止思考了。
　　男人的身体向后仰卧在了沙发上，坐在另一端的张小芸不发一言，脸上有着和男人一样坚硬的表情。那样子就像是刚从石头中刻出来的似的。女人先后看了我们一眼，按部就班的穿好高跟鞋，而后又应该是给手枪上了保险，插进了裤子后兜里。女人走过来，就像是清晨推开大门取走门前的报纸一样从张小芸身后扯下来盖在沙发上的毯子，正正好好的丢到男人的身体上盖住了。庞大的男人在毯子下面仅能看出一点隆起的形状，犹如一只卷起来的袜子。
　　“地窖去过了？”女人不知在问谁。
　　我和张小芸都没回答。
　　“没关系，”她说，“早晚的事情，就是因为多少猜到了才会在这里。”
　　比起难以捉摸的男人，面前的女人拥有很容易被人铭记的特征。身材不算高挑，比张小芸要矮一头，但体型纤细，皮肤是很标准的亚洲人肤色，圆润的鹅蛋脸，面容有些疲惫，刚刚步入中年，卧蚕很标致，法令纹偏深。
　　“都是不爱说话的类型？”女人似笑非笑，舌头舔舔嘴唇，“那样也好，省去很多麻烦，不过么，一定有你们想要发问的时候，到那时候恐怕你们都得变成话匣子。”
　　她说话的语气很平和，很易于接受和理解，使人不自主的生出好感，最适合做一个故事中隐藏的反派。是读者隐约可以猜到然而一旦真相大白时却仍不敢相信的反派类型。
　　“放心，那子弹打不穿可以流血的脑袋，不流血的……说了，过会儿有你们问的，总之我可以明确向你们保证，我的恶意只针对特定群体。换言之，如果这样说你们更容易接受的话，那就是伤害你们对我来说没有半点好处，但这都是之后再说明也可以的事情。眼下要务，第一，离开这里，第二，改头换面，理解成为了躲避危险和严寒的冬眠吧。1999年的冬天马上就要来了，风向已经有了变化，2019年亦然。”
　　对于几分钟前发生的事——几分钟前被射穿的脑袋——我还为之而感到惊恐和讶异。无论现在谁说什么我都不会听进去。我听着她说话，却好像在地铁上方的路名行走时听到列车呼啸而过似的，那不是我的震颤，亦不是我的前进。
　　“小梦——”张小芸忽然蹦了起来，向门边跑去，她喊着李梦。
　　“睡着了。”女人说道，“正在安全的地方，醒来时什么都不会记得，比市面上任何一种助眠药能够提供和保证的睡眠都要香甜而绵长的沉睡，没有梦，也没有失落，对于你们，那样让你们睡着固然方便，但事后必定生出更多疑问，因为事情还没有解决，可李梦不一样，她是不必知晓这一切的——一个十几岁的女学生怎么会知道世界末日的真相呢？”
　　她也在沙发上落了座，开始保养自己的手枪，说道，
　　“我是李梦的语文老师，如果碰巧你在找一个老王，我也是你要找的人。”
　　“李梦在哪儿？”张小芸问。
　　“说过了，在一个安全的地方，你们不需要知道在哪里。”她很谨慎的断句，用眼神问我们可否继续说下去，见我们没有反应便说，“很遗憾要你们以这样的方式作别，不久你们也要分开，不过相信我，你们分开的时间不会太久，如果用另一种方式度过这二十年的话。”
　　“这是什么意思？那个人又是谁？”我问。
　　“抱歉，那个人是什么我不能说，不过你们也是聪明的人，追查什么东西到这里，他的身份应该不言而喻。第一个问题我可以简单的回答，即将要发生的事情已经不会发生了，实话实说，原因我还并不清楚，但事实就是那样，现下你们要做的是分散，各自找一个安静隐蔽的角落躲着，等到那一天过去之后，你们就可以回到起点了——2019年的起点。如果不想走也没关系，我这边可以解决你们的身份问题，相应的，记忆要篡改一下，但那绝不是什么很痛苦过程，虽说不上畅快，有些人也乐在其中。”
　　她接着说，
　　“好了，先离开这里，其他的问题路上说。”
　　“我不会离开这里。”张小芸说，“这是自由的1999年，这是我的时代，我有权利决定我在哪里，在什么时间。”
　　“可你已经闯进了我的房子。”
　　“我又怎么相信你说的都是真是的呢？展现暴力并不能够成为与我谈判的筹码。更何况，躺在那里的人曾经也说过和你几乎一样的话，而他已经不能再说别的了。”
　　“不错，是那样不错。”女人点点头，“首先，我没有与你们谈判，我们之间不存在需要谈判的内容。这的确是自由的时代，我没有权利强迫你们出现在哪里，不出现在哪里。李梦也是一样的，但我认为我有义务保护她。对于你们，在不确定事情原委的情况下，我也有可以保护你们的能力，也有必须监视你们的职责。张小姐，你想要保卫的是自由意志。而你，你想要的是找回恋人的人生。我呢？我也有必须确保的生命。所以说，我只是在根据目前的状况提出一个建议，即为你们都躲起来，让应该发生的发生，完好无损的度过这段时间。我则去做我应当做的事情……”
　　时间仿佛静止了。
　　视线中没有任何可以昭示时间正在流动的因素。太阳的位置从刚才开始就没有变过，又听不见声音，在门口踱步的李梦的身影也不见了，我们仿佛出于真空之中。时间这条直线在我们的头顶变成一条曲线，跳过了我们，而我们则注视着这条无声的河。
　　的确，躲起来可能最好不过了，那样安全，也不必再去担心世界末日的事情。可果真是那样的吗？她和男人都说过未来发生了变化，但我没办法判断这个变化是真是假，对于她和男人来说又都意味着什么。是意味着皆大欢喜的结局，还是仍需努力的邪恶。有一点可以确认，那就是未来在很大概率上真的变了，变成什么样还尚未可知。2019年已经不再是我熟悉的2019年了。这一结果使各方力量在黑暗中蠕动，势必有想要破坏的一方，那么也就一定有想要保护这一结果的一方。
　　自称为老王的中年女性如果当真是李梦的语文老师，那么她一定属于其中的一方，是背后有组织的精干行家。收集情报，并且悄无声息的干掉敌对的存在，单枪匹马的独狼做不到这些。会否是做戏？是一个阴谋以及圈套？应当没有这样的可能性，那暴力虽不见血，但能感觉到其中迫人的寒意，是完整而凶猛的暴力。而且有着某种必达的决心。
　　我没法说清楚，下意识觉得李梦应当是安然无恙，她正在哪里沉睡着，醒来时根本不会记得这兵荒马乱的一个月。二十年后，她仍是特立独行的人，想必莫兰和刘明先生也会因为什么原因而忘记发生的事，忘记我的存在，那么一来，说不定恋人也就能健健康康的诞生了。
　　前提是，一切果真如老王所说。
　　老王？还是没法把她和这个名字挂钩。
　　“透露一点信息作为见面的诚意吧。”老王把手枪摆在茶几的桌面上，银色梭子样的子弹还有三颗，也一颗一颗的分别摆在手枪旁边，但那其中已经不具备暴力了，“我是811号研究部负责1999年的特派员，可在烤肉店门口捡到了耳饰？那上面有追踪器，是我故意留下来的，本以为能够带我去应该去的地方，却没想到是被你们捡到了。请别觉得我说这话亵渎了什么——尽管掀起盖着那东西的毯子看看吧，那会不会是你们要找的东西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