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佯谬一九九九》咸鱼青空

47、第 47 章

　　翌日，那位招待我吃了三明治和白兰地的威廉森大夫来给我做了检查，问我可还喜欢昨天的三明治？我十分尴尬，说味道不错，以后晚上一定早休息。他说那没什么，再有两天，周五的时候我就可以出院了，应该趁机会多吃些他做的东西，要是有兴趣的话，下午还可以去找他用下午茶。
　　莫兰一直跟在威廉森大夫的后面，眼睛时不常的看向我，眼神耐人寻味，我向她打招呼，她也不理不睬。我猜想，应该是大夫或者护士长一类的人物训斥她来着。那三明治一定不是专门为了半夜两点的加餐准备的，白兰地更不是，那白兰地一喝就知道是好东西。为什么对我这么好呢？
　　张小芸对此有解释称，
　　“弗洛伦斯南丁格尔效应。”她说，“看护和治疗的一方爱上需要看护和治疗的一方，这不是什么稀有的案例，心理效应而已。等你出院了以后，那小护士用不了几天就把你忘了。”
　　下午的时候她来看我，我们在医院的咖啡厅里喝红茶，吃司康饼和张小芸带来的蜂蜜。她去外地演出，带了当地特产的蜂蜜给我和李梦，后来那地方开始酿蜂蜜酒了，好多年以后的事情。我问她李梦怎么样，她说基本消气了，状况还算不错，见面时还念叨我来着，觉得我这么久没有离开医院是不是伤的很重。
　　“她没生过病。”张小芸说，“身体好的一如落基山脉的母鹿。”
　　“看那样子也是。”
　　“你说的那位小护士，”她故作神秘的说，“不觉得有些眼熟？”
　　“眼熟？”我想了想，说道，“觉得像小刘？”
　　“嗯，第一眼看就觉得像。”她切开热气腾腾的司康饼，问我要蜂蜜还是奶油，我说要蜂蜜，她就用一次性的刀子把让我想起昨夜白兰地那样的琥珀色蜂蜜涂在饼上递给我，“可要小心呐，不过么，就算有什么也不能怪你。”
　　“喂喂……”我把饼放在边缘是绿松石色的小瓷碟上，小声说道，“没那回事，怎么可能有什么呢？”
　　“都说了，心理效应，不怪你。”
　　“移情？不会的，又不是真的回到未来，再说，我可是结结实实从未来回来的人，怎么好在这里……”
　　我身后响起护士穿的胶鞋踩在地面上的声音了。我是个对声音有些敏感的人，加上在医院里住了五天，病人的足音，探病人的足音，医生的足音和护士的足音都能分辨出来。我没回头看，但是张小芸脸上漾出了笑容，是那种和什么人窃窃私语时说到了好笑却又不敢笑时的微笑，很有意思的表情。我几乎可以断定，来的人是莫兰。
　　“先生，小姐。”她在桌边对我们打招呼道，“不打扰二位？”
　　“当然，”张小芸把桌面上的烟盒装进口袋里站起身，“那么，我也差不多该走了——”
　　“稍等。”莫兰看着我，却对张小芸说道，“您是病人的家属？”
　　“呃，那个……”我不知怎么介绍，正要说是，张小芸便抢道，
　　“朋友而已，是诊疗费的事情？”
　　“哦……不不。”莫兰意味深长的点头，有种老学究在听见某人说出了错误的论断时的意味。她打开手上拿着的文件夹，从中抽出一份什么东西给我和张小芸一人一式，说道，“是近些天的报告，去病房没看到人，猜您二位应该在咖啡厅。”
　　“明白，拿回去好好读。”张小芸把报告书卷成一卷，塞进牛仔裤口袋里，她穿了条牛仔短裤，上身是雪纺纱的短衫，蛮具有未来感的搭配。她跟我们告了别，临走时还是那样对我微笑。
　　我心不在焉的翻了翻报告，大意就是说我没什么事情了，观察期也过了，只要身体稳定下来就可以走。莫兰还在一边站着，她突然说，
　　“很漂亮的朋友啊，先生。”
　　“唔，说来话长啊！”
　　“混血不成？”
　　“的确，能看出来？”
　　“有那个气质。”她抱着文件夹，好像在看我，我随意抬头回望过去，脸登时红了起来，心脏差些爆炸，这样一瞥，莫兰简直变成了恋人。然而再多看几眼还是能看出些分别来。她见我脸一下子红一下子白，显得有些担忧，又有些不好意思似的，问道，“您还好吧？”
　　“红茶喝多了。”我随口说道。
　　“晚上又要睡不着啊。”她说着，招呼人来撤走了我的茶壶和茶杯，试了试我的脉搏，我能感觉到，我的血管里好像有只山羊，山羊有着尖锐的角，正在试图冲破那层薄薄的皮肤，“您还有两天就可以出院了，请尽量克制一下，出去以后没人管您！”
　　“对不起。”我说。
　　“您又没做错什么。”
　　她好像没什么事情做，我看了看咖啡厅里的表，差不多也是护士们休息的时间，我说不如一起出去走走？她有些犹豫，还是答应了我的邀约。说实话，我自己也觉得自己有些奇怪，可我就是觉得莫兰一点也不陌生，觉得她是和自己很亲近的人，对她抱有着某种非常独特的情感。绝不是我对恋人那样的爱慕恋情，而是别的什么。难不成张小芸说的那移情效应确有其事且要发生在我身上？不会，不至于，我一心一意的爱着恋人小刘。就算莫兰和小刘长得很像，我也绝不可能在1999年爱上一个与我远隔二十年时空的人，且不说那会不会引发伦理问题，就是我自己也不远越过那条线，背叛恋人。哪怕恋人已经离我而去了。
　　“那位朋友不会生气？”莫兰问我，“应该是很亲密的人？”
　　“生气，为什么？”
　　刚问完，我就知道她说的是什么意思了。
　　我和莫兰两个人走在清净的院子里，周围鸟语花香，不远处有着轻柔的海潮声，阳光落在她的护士服和洁白细长的小腿上，如果刚才来见我的是恋人，她一定生气。
　　“不会。”我说，“不是那样的关系，算是朋友吧。”
　　“可以给您付诊疗费的关系？”
　　“一言难尽！”我说，“简单来说，就是两个异乡人，在同样陌生的环境里成为了同乡。”
　　“不是很懂，又不是不懂，总觉得您和您那位朋友都很神秘。”
　　我和莫兰随便找了只热的发烫的长椅坐下，她很贴心的用手掌试了试温度，解下穿着的白衣给我垫在下面坐着，我说那样不好，会有褶子，推脱一番，她还是找出两三份没什么用的文件给我垫在下面了。
　　“职责所在？”
　　“谁知道呢？”
　　莫兰里面穿着一身橄榄色的无袖套装，手臂纤长而紧实，我问她不介意抽根烟吗？她说不介意，可以的话她也想要一根，我笑称护士在病人面前抽烟可真有意思呐。她说，您还在半夜跟我要威士忌喝呢，哪里有这样的病人？
　　给她点香烟的时候才看到，她的无名指上有戒指的痕迹，很标志的一圈，不是很粗，像是钻戒下面会用的设计。她说想谈谈出国留学的事情，问问我的经验。我支吾着说那都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不知道能不能帮上忙。莫兰则说，就得最近这一个月里决定下来，不然可麻烦的很。
　　“逃婚？”我问道，“说错了可别怪我。”
　　沉默有顷，莫兰凝望着自己无名指上戒指的痕迹对我说，差不多是那么回事，还没有结婚，但是订婚了。她把工作证翻过来给我看，是一张裁剪过的照片，影棚里拍的，酒红色背景，穿西装的男士和穿香槟色礼服裙的莫兰。不得不说，果然是有夫妻相的人，那男士三十左右，看着与莫兰颇有些相似之处，也很像恋人。
　　“像您说的——”莫兰吸一口烟道，“一言难尽嘛！”
　　我见照片下面有烫金小字，写着刘明先生与莫兰女士订婚纪念，1999年3月17日。
　　事情愈发的诡谲了，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恋人说过她的父母结婚很晚，而且多少有点奉子成婚的意思。年初我还给她的父母送过二十周年纪念日的礼物，当时人在外地的老家，所以是快递回去的，收件人写的是恋人父亲的名字，刘明先生。
　　“明年同一个时间打算结婚了。”莫兰说，“先生，我这么说您可能要笑我——”
　　“且慢且慢……”
　　“最近想，自己不该就这么结婚呐！”莫兰喟叹道，“我知道，我年纪也不小了，其实也犹豫来着，做个地道的女孩，和一个自己喜欢也喜欢自己的人度过余生，说不定生孩子，我是说，我可早就想好了，也做好这个准备才和他订婚的，可最近动摇了，我想，我果真应该和这个人共度余生吗？哪里有那样的预示我们会没问题吗？我不知道，先生，似乎比起现在就结婚我好像还有很多事情可以做，看到您以后，我更加犹豫了，我觉得我不能就这么结婚啊！一想到我可能因为结婚而要错过的东西，我就觉得……就觉得……”
　　事情接二连三的发生。
　　我对恋人的家庭没多大兴趣来着，也没怎么主动问过，都是和恋人在闲聊时说到的，见过她的父亲一次，和善的刘明先生。莫兰那张相片里面的刘明先生的确有着恋人父亲的面影，不对，应该反过来说。
　　如果以陌生人论处，莫兰和恋人的相似实在是太不可思议，可如果她真的是还未出生的恋人的母亲，那么我的麻烦就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