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佯谬一九九九》咸鱼青空

1、第 1 章

　　六月的某个清晨，我花了很久的时间来思考这样一件事情。
　　家里为什么一下子这样的不协调了呢？说是不协调，实则不过是我对于某种潜在的或者明面的变化而产生了抗拒心理。说是很久的时间，实则不过三分钟左右。
　　一碗方便面从干巴巴的面饼变作滑溜溜的面条的时间。
　　家里有着一种近似于拥有了实体那样冷酷的岑寂，说是天地初开都不为过的岑寂。只要我稍稍活动一下身体，布料之间的摩擦声便如十点零四分击中山谷镇钟楼的闪电那样稀里哗啦的击碎了屋子里的无声，然而只消一眨眼的功夫，那样猛烈而孤独的力就消失不见了。
　　万物重归平静。
　　此时此刻的我，正坐在公寓客厅的沙发上，仔细端凝着如此这般所有一切不合理的起点——墙壁上的两个黑黝黝的让人怀疑会否接连着虫洞的两个洞以及功能性失调了的实木电视柜——说到底，这些也不过是表面的意象罢了，怎么可能起源于此呢？
　　更何况，我对于这两点都有着完美的解释。
　　其一，墙壁上的洞是因为恋人把本应当挂在那里的一张合影给拿走了，挂相片的钉子也拿走了。哦，蛮不错的合影啊！记得是我们刚见面的时候在S市的海边请人用颇为专业的相机给拍的。
　　其二，功能性失调的电视柜之所以失调，是因为其应当承载的重量不见了，也就是电视机不见了。没有了电视机的电视柜，就如同再也不需要消化食物的胃那样多余。电视机哪里去了呢？被恋人给拿走了，毕竟是恋人买的电视机。
　　不仅如此，家里还少了很多东西，卧室里书桌上的化妆品啦，恋人丢在玄关穿衣镜旁边小桌子上的些许个耳环项链啦，还有衣柜里属于恋人的衣服等等等等……总之，属于恋人的东西都从我家里消失不见了。干净利索，不留一点痕迹，简直是黑手党作风，恋人的存在整个儿的消失掉了。
　　不幸的是，对于这一点，我也有着完美的解释。
　　恋人离我而去了。
　　再明显不过了嘛！
　　不论是作为一个男朋友来说，还是单纯的作为一个人来说，我都是一个令人难以忍受的生物。人类这一物种的失败完完本本的体现在了我的身上。这么说可绝非是我菲薄自己，我的的确确失败的很。二十五岁了，没有正经的工作，最钟爱的事物是各色各样的玩具和不合时宜的旧爵士乐以及旁人根本不爱读的大部头小说。更不要提我还时不常的做着成为一个大作家的梦。
　　而恋人呢？
　　恋人是个不折不扣的美少女，不是自吹自擂，实在是配我有点太过于可惜的美少女。比我小六岁，不管走到哪里都要被人盯着看的那种毫无疑问的美少女。我也不晓得恋人看上了我哪一点，反正是和我过了两年，到最后还是一走了之了。
　　不是不理解她的心情。
　　我早些年在国外生活，蹉跎中练就一身没多大用处的本是。回国以后，在父亲经营的酒类专卖店中帮忙，同时还在写着无人问津的小说。就是同恋人在一起的时候开始写的，两年前。写来写去，只在网络上有几百个读者而已，一本书也没能出版。我寄去出版社的稿子，无一例外的被我的编辑给退了回来，我的编辑曾经这样说，我写的东西，就算是去书店里乘凉的人都不会想拿起来读一下的。
　　我没什么拿的出手的大本事，也没什么值得开专场会议研讨批判的人格缺陷。没有长远的计划，没有确切的目标，精神松懈且极容易满足。唯一堪称里程碑的事件也不过是一次个展——留学时期的侥幸——现在艺术已经离我很远了。我是个彻头彻尾的俗套分子。
　　而恋人呢？她是个拥有着远大前程的人，学业一帆风顺，长相和性格都很可人，朋友无数，能够在传统英式下午茶期间充当谈资的话题也数不胜数。
　　但我从没想到，她是一个会在六月的某个清晨消失的无影无踪的人。
　　这么说有些不够准确，恋人并不是一点东西也没留下。
　　她留了一张字条给我，用我最喜爱的达斯维达头像磁铁贴在冰箱门上，她写道：
　　“觉得我们哪里也去不了，再见，再也不见！祝好！”
　　何苦用达斯维达的冰箱贴呢……明明下面还有红袜队标志的冰箱贴，用那个岂不更好一点？
　　说到底，又有什么区别呢？
　　我这人就是这样，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应当做点什么。
　　正吸溜吸溜的嘬着面条的功夫，手机开始震动了。
　　我以为是恋人打来的电话，不想却是我的编辑李梦。
　　李梦，我的噩梦。
　　李梦是个三十五岁的女人，恶毒的女人，单身的恶毒女人。长得漂亮又有什么用呢？身材好又有什么用呢？性格那样差，怪不得找不到男朋友。当然，这些话我只能自己在心里讲。
　　从我第一次给X出版社投稿，她就一直是我的编辑，她对我一直非常尖酸刻薄，一本书都不肯给我出版，就算我写的果真那样无趣，无论如何也要拒绝我，总也有好一点的说辞吧？我常常被拒绝，也常常拒绝别人，性格上的问题，实在是没办法成为那种强势的人，因此深谙拒绝和被拒绝的门道。李梦小姐可以这样说，先生，请你莫怪我，你写的蛮有趣的，只是不太适合目前的潮流啊！而李梦呢？她从不会这样说话，她永远都劈头盖脸的用语言的刀子来砸我，例如，喂，这样无趣的东西就不要送来给我看了。或者，写的很差，重新再来。再例如，这种东西也称得上文学？开哪门子玩笑！
　　得得，我大概猜到李梦这一次给我电话是要说什么了。
　　“喂，长话短说，这次的稿子比上次还要难看，第三章的推进简直比把牙膏管子里剩下的那最后一点往外挤还要拖拉，重新来过。”
　　“话是这么说嘛……”我把面条放到茶几上，把手机换到另一边的耳朵上说道，“可要是把第三章一笔带过了，人物之间的感情线就讲不明白了。”
　　“等等。”李梦沉默了片刻，听筒那边传来哗啦哗啦翻书页的动静，绝不是什么好动静，这我清楚得很，她说道，“人物之间还有感情线？”
　　你这人一点感情没有，当然读不出来啊！我在心里如是说道。
　　“呃，有吧，我想。”
　　“不是，有吧，到底有没有？有的话就写清楚。”
　　“明白了。”我说，“重新来过就是了。”
　　“能赶上下个月的小说大赛？”李梦语速极快的说道，“我可不打算浪费时间了，还有很多稿子等我审，如果不行你现在就说。”
　　“我考虑看看……”
　　“就这样吧。”她清清嗓子道，“你不是学艺术的么？搞你的假大空不好么？我说，别自讨苦吃了。”
　　李梦挂了电话。
　　坏事永远都是赶在一起出现的。
　　我有种预感，这将是一个无比漫长的夏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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