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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第二章·青梅 ...


  •   “火器?”墨敛歌罕少听过这名称,问道,“那是什么东西,如何便有偌大声威?”

      这正是问到了点子上,洛蘅楚击掌道:“那是火漆严封的铜盒,内里盛装硝硫炭粉,又有引线连通在外,待得点燃引线,烧至尽头便炸裂铜盒,威力非常。”他将手里铜片举起来:“硝硫炭粉本是炼丹所用,但若混合起来加以燃烧,却往往有意外巨力,陛下请看此物炸成碎片,飞溅而出,如同利刃,如果用于战阵,总比弓弩厉害了十倍有余,微臣思虑及此,喜不自禁,所以发笑。”

      他娓娓道来,果然大有作用,墨敛歌点了点头,认可他的话,又冷不丁问道:“那什么叫‘炸开的厉害’?”

      洛蘅楚道:“陛下可见过攻城的投石车?如果将此物成批制成,采用机械巨力,投到人群之中,岂非大有效用?以往投石机用的多是笨重石弹,砸在城头上碎片飞溅,落石往往伤及城下我军,小铜弹投掷及远,可在城内炸开伤敌,远比石块强得多了。或者若是另有机械可以远抛弹丸,更加事半功倍。”墨敛歌想着他的话,嗯了一声,道:“口说无凭,教机关坊回去试制,拿个样子来看看罢。”洛蘅楚却仍是眼巴巴瞧着殿堂之上,墨敛歌失笑道:“朕还不知道你想什么?这殿中收拾出来的铜器碎片,交你一并带走。”

      洛蘅楚大喜过望,俯首叩了一个头,抬头时候忽然看见眼前就是长孙龄与那宦官的尸身,血腥扑鼻,死状可怖,才由不得一阵反胃,跌跌撞撞冲开几步,随即弯腰干呕起来。墨敛歌也忍不住,转头环顾道:“侍卫何在,给我把这朝堂清理了去。”

      便有侍卫从丹墀下穿过,拖走两具尸体,顾风睫还立在当阶,由不得侧身让了一让。这一侧身,他手中什么东西拖在白玉阶上铮然有声,寂静之中分外刺耳,低首看去,原来手里兀自握持帝王佩剑,刃锋如雪。这一惊非同小可,顾风睫趋上一步,一膝跪地,低头将出鞘佩剑托呈上去,低低道一声:“罪臣僭越。”

      墨敛歌接过剑来细细看了,伸两指轻轻拂过雪亮剑刃。原来方才顾风睫御座之侧夺剑横拍,剑盒相击,铜盒棱角锐利,质地坚沉,将刃锋上砸出了一个偌大缺口。他倒也不再着恼,回剑入鞘,漫声笑道:“你倒是护驾有功,只可惜了朕一柄好剑。顾爱卿,朕封你一个忠勇侯吧。”

      顾风睫又是一惊,慌忙低头下去道一声:“不敢。”他心里知道,以自己的年岁资历而做到封爵拜将,这“功高盖主”四个字,在历朝历代都是极其可怖的事情。

      何况,炎崆火神圣焱在上——方才横身拔剑那一瞬所要掩护的人,压根就不是炎崆在位皇帝。天地良心,那时候,他顾风睫正挡在风海灵身前。

      而今亦无可辩解,顾风睫只深深勾头下去盯着膝下白玉阶。蓦然间,他眼前一花,一滴嫣红在冰冷白玉上碎溅开来。

      然后又一滴,如同顺竹骨纸伞淌下的水珠,滴滴不绝,嫣红如同玛瑙珠子。顾风睫隐约觉得右胸疼痛,疑惑间回手一摸,自朝服上热津津抹了一手血。

      他眼前黑了一下,耳中所闻也逐渐恍惚起来,似乎是墨敛歌见他长跪不起有些莫名其妙,不理会什么君臣之仪,探手扳起他的脸来看,一看之下吃了一惊,喝道:“传太医!”

      殿中又是一片骚乱,顾风睫勉力抬头,这时候才有余裕从视野里去找风海灵的脸来看,模糊视线里,只见眼前白茫茫人影晃动。毕竟,君王御手不能长久搀着一个受伤武将,殿下群臣无人宣诏又不得上阶来,于是便是殿上风海灵——似乎也只有风海灵纤弱肩膀——撑在他腋下,始终架持着他的重量。隐约中,他终于看清了她,只见她容色急切,宫女服饰滚花领边上染满他的血渍。

      待得太医跌跌撞撞赶到,墨敛歌向阶下百官一摆手示意散了,自己随医官往后殿走。顾风睫被人托架着拖了一步,胸口灼痛,张口将一口血喷在墨敛歌衮龙袍服上。

      血污帝王服色,昏厥过去之前,顾风睫心里兀自转起个滑稽念头——这一回“君前失仪斩立决”的律条他可算是犯得到家了。

      ***************

      日子似乎流回到圣山养伤的时光。

      他始终是被人伺候着,昏昏沉沉中有人以冰冷手巾镇在他额头上,随即响起熟悉的女子声音。

      “太医,不会很严重吧?”

      “顾将军在圣山受伤不轻,还未曾完全康复,这次又伤及脉络,恐伤重难治。”太医的声音,听来也是熟人。如果他没有记错,应该是随行圣山,将他从阎王爷手中抢回来的那位太医。

      “要怎么办才好?”女子的音调惶急,颤抖得厉害。

      “怎么办,一样的规矩,救不回来人,他们就等着脑袋搬家!”这次是墨敛歌冷厉的声音。

      他心中好笑,这个太医也太背了一点,再次摊上了他这个大麻烦。

      “臣一定竭尽所能,一定。”太医发话,“先止血吧。”

      灵巧的手指在他怀里探来探去,把碍事物事一概摸出来放在案头,接着掀开染血衣襟,然后是一阵剧痛,清凉药液流过伤口。

      “咦,这里有一支笛子呢。”

      是了,他怀里珍而重之的东西,只是一支笛子。那是以前有人送给他的,牛骨制成,长只四寸。这是他和故乡唯一的一点牵绊了。

      有人把笛子从他怀里抽走了。

      “索玛!”他含糊地叫了一声,伸出手去。

      “啊!”有人低低地惊叫了一声,掌心里那段滑腻手腕猛然抽回。

      “不要走啊——”顾风睫轻轻地说,“喂,你明明答应过的……”

      “你快抓好顾将军,不要让他乱动。”太医焦急万分,“我得赶紧缝合伤口,这动来动去可怎么好。”

      似乎是片刻迟疑,然后那只手重新探了回来。顾风睫牢牢攥着,那只手微微一挣,未曾挣动,于是也就安心由他持握了。

      “索玛。”他喃喃地说,“你看这里有这么多的花。”

      没有人回答他,只有潮水回忆扑面而来。

      旧时的家园,风烟漠漠,好一派狄胡景色。

      三万里黄沙中他只是幼稚孩童,牵着一匹花斑小马在绿洲边缘慢慢地走,远望能看见外围的沙柳和骆驼刺,更远处是连绵沙丘。马背上坐着一个小女孩,小女孩穿着红艳艳的短衣,露出白生生一段手臂脖颈来,手腕脚腕上各有几个细细的小金环。他们漫无目的地走啊走啊,像是在做一次探险远征。风沙漫漫,天色渐黑,他放任花斑小马翻过一个小沙丘。

      “啊!”女孩天真声音叫出来,“迦亚迦亚!你看呐!”

      她所说的,并不是通常的炎崆语。

      夕阳下惊人的美丽景色。灿烂满地堆黄,宛如纯金般大片大片的细碎花朵。纤细羽状花冠,墨绿色小小茎叶,蔓延过他们脚下,一直向天边延伸过去。

      他惊艳无可言语,半晌从脑海里绞出一句话。

      “真是……真是漂亮啊!”

      “迦亚我要一个花冠!”

      “索玛。”他满足地笑,“我们在这里搭个窝棚住下来好不好?”

      “这里不是大绿洲。我们会被风吹走,被沙埋了的。”

      “那就一起被风吹,被沙埋。你怕了?”

      “……没,没有。”

      “胆小鬼,怕了就是怕了!”

      “迦亚你欺负人!”

      “你们才欺负人!你们没人愿意和我在一起,你们所有人,都嫌弃我是外来的孩子!你们叫我迦亚,当我不知道么,迦亚的意思,就是野孩子!”

      “不是的!”女孩的声音急迫地辩,“没有!迦亚……”

      “别叫我这名字,我教过你的,你忘了?”他狠狠地咬着牙齿,从齿缝里绽开轻蔑的冷笑。

      “顾,顾家哥哥!”女孩终于哇地一声大哭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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