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玛瑙劫》柳青陵

56、尾声·红颜

　　世乐军人数虽多，但城门终究只有几丈宽窄，就算有数十万大军也只能鱼贯而入。此时，他们自乱了阵脚，不得已紧急鸣金。这正中风海渊下怀，他举起右手向下一切，森然道：“下千斤闸！”

　　炎崆帝都在四国中都属于极其坚固的大城，两百多年营建历史下来，几经扩造，外郭周围二十里，城墙砖厚七尺，高达五丈，全部由耐火大砖砌就，月城城门配有千斤铜闸。此时一经命令，炎崆士兵便拉动机括，放下铰链。铜质链条被巨大重力迅速拉下，轰然一声，一道千斤闸带着一阵肃杀劲风迅即坠下，硬生生压死门下五人，登时将里外隔成两重天地。数千名世乐步兵逃避不及，被这铜闸隔在城内。铜闸厚达一尺，坚固已极，若非重新以巨力拉动绞盘链条，绝难升起。

　　这道门彻底断绝了城内世乐步卒的生路。龙骑军长枪重甲，居高临远，将世乐步卒逐渐逼迫到墙根门洞，数千名步兵被挤到死角，胸背相抵，转侧不开，随便一枪下去就能连贯三人咽喉。这已经不是一场战役，而成了放手屠杀，步兵尸体前后拄倚，重重抵立，竟至死而不倒。城外的世乐军进行过短暂的强行攻门，但城上炎崆士卒投掷滚石火油，迅即将城外的敌军逼退。外面世乐天策军见无计可施，遂命后军变前军反退数里，安营扎寨进行休整。

　　直到月城内的敌军被屠戮殆尽，风海渊才命令绞起月城城门千斤闸。月城中堆积的尸首无可计数，血沃城下，炎崆军士将火油从城头淋下，浇在尸体之上，随即投下火把令其燃烧，熊熊烈火烧了半夜，方才渐渐止息。

　　次日凌晨，世乐军照旧又来攻打南门。风海渊连续半月几乎不得眠休，已经疲惫异常。他上城一看，敌军依旧蚂蚁一般堵在城下，不同的是，这一次世乐军将投石车更加推前，石弹越过外城城头，纷纷落在内外城墙之间，他们此举，就是为防龙骑军又在此处埋伏。风海渊知道骑兵突击可一而不可再，已经撤回龙骑军，却照旧命令放开月城城门。世乐军学了个乖，仰首看见内城城上炎崆士兵强弓硬弩，兼有无数火油桶，知道无甚好事，多半是待世乐军进城之后把城门千斤闸一放，然后照旧将火油劈头盖脸淋将下来，当下按兵不动，不敢轻易冒进。风海渊刚刚松了一口气，忽然有个传令兵急匆匆奔上城头，急声报道：“将军，东门告急，请求支援！”

　　风海渊一惊，下令分兵五千，去支守东门，自己也跟着过去。炎崆皇城距离东门最近，倘若东门攻破，其他几门都是白守。

　　到了东门，风海渊先就吃了一惊。原来昨日天策军攻南门不下，今日突出奇兵，主攻东门，东门守将不及放下千斤闸，即被流矢射死，月城随即失守。世乐军攻到内城之下，正以冲城槌撞击城门。风海渊登上城头，只看见城下黑压压蚂蚁一般的世乐步卒正不断推压上来，纵然有炎崆士兵不断放箭，又将火油从城头淋下，终究抵不过对方人多，城门已经被撞得摇摇欲坠。

　　值此危急之际，风海渊亦无他法，只得将残余的三千龙骑军一并调过来。但月城已破，以往的法子便用不上，世乐军学了乖，不管城下填上多少人手，只保住冲城槌不停，完全采用前仆后继的蛮攻手段。连续冲击之下，城门开始出现裂缝，眼看就要崩塌，风海渊命令龙骑军在城内门口排成枪圈，枪圈之后是三排隼风弩弩手，又在城门之后浇上火油。

　　刚刚布置完这一切，随着一声巨响，两扇城门登时崩裂，巨木冲城槌甫一收回，世乐步卒即蜂拥而进。风海渊喝道：“点火！”

　　随着火把投到地面，一道三尺宽的火墙登时腾起，封住门洞这端。许多刚刚冲过门洞的世乐步卒收脚不住，一头冲进火圈里，重蹈昨日南门覆辙，有人逃有人进，来回冲推之下，风海渊已经下令放箭。隼风弩劲道强沛，近距离足以洞穿轻甲，世乐军吃了苦头，纷纷拥回门洞。但也有冒死冲过火墙的世乐军，不待风海渊下令，龙骑军已经递出长枪，将这些勇敢者的性命了结。世乐军见无法冲过火墙，稍作休整之后，即命士兵张启轻盾，盾上蒙披湿牛皮，身上淋水，向城门内发起又一番冲击。

　　此时双方都知道生死一瞬，不必己方主将吩咐，已经各自鼓足士气。世乐天策步卒素以军纪严明，泯不畏死著称，此时张起湿牛皮，冒死冲过火墙的同时，纷纷将怀中携带的革囊划破。革囊中本是长途行军随身必携的饮水，此时竟用以灭火。士卒从护城河中取汲河水，一人携带数只革囊，轮番冲击，一手张盾，一手持刀将身上携带的革囊全部划破，连续几番冲击，虽然不断有士卒倒在火中，但是毕竟生效，三尺火墙火势渐弱。世乐军更加突出奇兵，将冲城槌自门洞中推挤过来。冲城槌本就是巨木制成，长达数丈，粗及一抱，世乐士卒将攻城槌头上缚以大量水囊，从远处伸到火墙之中，高温之下革囊纷纷破裂，清水涌出，三尺火墙竟尔逐渐熄灭。世乐军齐声欢呼，先头部队没了火墙阻碍，已经从门洞中冲杀过来，和龙骑军战在一起。

　　内城已经是最后一道防线，此时已无需讲求战术，全是贴身肉搏。天策步军专砍马腿，龙骑军则以长枪向敌兵群中刺捅，双方都已经杀红了眼，一个倒下又补上一个，在内城门口展开致命厮杀。风海渊看着两军情状，知道这城池恐怕已经无法继续坚守，伸手召过贴身卫兵来，吩咐道：“你带着这块令牌进宫去，把我先前交代你的事情做了……我这里把所有人手都拼上，最多还能再撑半日时光，早做打算罢。”

　　那士兵神色惨然，应了一声，取过令牌，打马如风去了。风海渊又召过一队士兵，吩咐道：“你们去把早准备好的东西运过来，算是拼一次了。”

　　士卒领命而去。风海渊看看天色，已近下午，龙骑军虽然精锐，也已经消耗得差不多，于是指挥禁军最后顶上。步卒对步卒的战斗纯粹是近身搏杀，连长兵器都用不上，只有朴刀在人群中闪现，间或飞起血淋淋的断肢或者人头。

　　破城已经只是时间问题了。

　　半个时辰之后，一队士兵押送十辆大车拥到城门附近。风海渊命令卸车。车上盖布撤下，十具狰狞铜炮露了出来。后面的车上装载的是火药引信，熟习此物的士兵迅速动手，将铜炮装配起来。

　　这是顾风睫当年收禁起来的神机火炮。他当年杀死洛蘅楚之后，就下令将试制成功的神机火炮封禁，任何人不得用。顾风睫死后，机关坊重做整顿之时发现了这些火炮，朝野为之震动，左丞相陈唯力谏陛下，说那东西威力太过，不到万不得已不可轻用。墨彦和听从了左丞相谏言，仍旧将那东西封存，不曾启用。但在发现那些火炮后，风海渊便多了个心眼，秘密训练士兵如何使用火炮。在战事初期，炎崆防线刚开始溃败时，风海渊曾想启用神机火炮，但风海灵的一袭话，又让他打消了念头。她说：“哥哥，你想，以他的性子，会故意留下十具神机火炮？这就是一个骗局，真品已经被他尽数毁了，那里放的，就只是废品……”在找到合适的轴心以前，机关坊试制过十数门火炮，因为没有玛瑙坚硬的质地，火炮都只是废品。这种火炮工艺简略，发射之时极其危险，一两炮过后，炮身灼热变形，随时有可能爆裂开来。风海渊此时拿来，显然是不管不顾了。毕竟那只是风海灵的猜测，谁也没有真正试过那些火炮，万一要是真的呢？反正炎崆已经到了没有后路的绝境，这最后的一点希望，又岂能轻易放弃！

　　火炮开始装填的时候，远处传来蹄声，一骑远远奔回，风海渊的贴身卫兵滚扑下马来，满脸鼻涕眼泪。风海渊看见这情状，心里一紧，问道：“怎样？陛下和太后出城了么？”

　　那士兵大张着嘴，喘息片刻，猛然蹦出一句话来：

　　“太后驾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