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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1、第十章·无言 ...


  •   日子在准备新年宴会的紧张中过得飞快,风海灵好似突然来了兴致,每日都仔细询问准备情况,有什么遗漏的,立刻就叫人赶紧备好。小宫女们私底下议论,都说太后变了,不似往年那样沉寂。其中一个太后身边伺候的小侍女兴奋地说:“都是我劝太后的,我说事事都新鲜,太后一定觉得有道理。”其她人都笑话小侍女的自作多情,说她们往年也这样说过,可太后还是老样子,对这些事从不上心,更不参加此类宴会,就连陛下的生日宴会,也是单独庆祝,不肯参加举国欢庆的那次大宴。小侍女却不管别人说的,深信是自己改变了太后。但不管怎样,风海灵的改变为静沉的翠微宫注入了一丝活力。

      新年到来的那天晚上,宫中照例举行了迎新晚宴。宫廷内,五步一盏琉璃五彩宫灯,十步一盏玛瑙莲花灯,火树银花,映照得宫苑好似白昼。宴会在大殿进行,金碧辉煌的屋宇,熏着珍贵的龙涎香,混合着三十年的百花酒的香味,澄净清冽,沁人心脾。屋子中央,挂着百寒梅花图,一百株梅花呈现出各式各样的形态,用极细的丝线绣在薄如蝉翼的纱缎上,微风一吹,那纱缎随风舞动,远远看去那些梅花仿佛是真的一般,令人啧啧称叹。

      风海灵端坐在大殿上座座首,旁边坐着墨彦和,下首依次坐着顾风睫,还有各部重臣。风海灵举着酒杯,行了祝词,道:“众位大臣,十几年来尽心辅佐帝君,都辛苦了。哀家身体虚弱,多年来不曾与众卿同乐,今日我们就一醉方休吧。”

      顾风睫咳了几声,遥遥举杯应和:“太后谕令,做臣子的自当遵从。”说话之间,他已像喝水似的,将一杯酒灌下,又拿起酒壶“咕咚”喝了几大口,又道:“果然好酒。”他大笑起来,剧烈的咳嗽使得他的笑声残破不堪,如同寒冬里犹还挂在枝头的枯叶,在风中瑟瑟发抖。

      风海灵皱了皱眉,才将杯中的酒干了。顾风睫一口气将酒壶中的酒灌完,高兴道:“昨日,白泽国送来了地母画像,此物向来是由皇室保管,臣不敢私藏,即刻就带入宫中,交于太后。”风海灵顿觉怅惘,当年墨敛歌不依祖制纳她为妃,便是为了让她能以皇室女子的身份,在云圣节那天对着地母画像祈福。然而,那晚上的刺客连伤墨敛歌和顾风睫,这事情也就略过不提。有时候,她会忍不住想,如果那日她祈福了,那她会不会是如今的结局?也许还是一样,毕竟谁也没有真正见到,祈福之后的女子,得到了幸福。

      地母画像被太监捧了上来,风海灵并不打开看,只是将画卷收了,道:“我们继续饮酒!”

      乐工们把音乐奏得更响,宛转回旋的音调,缭绕在大殿上空。顾风睫用筷子击着酒杯,高歌道:“寂寞天涯无归路,明月盈缺,独照西厢。可曾记,红烛良宵?琉璃屋冷霜华重,静日绵绵,袅娜生香。终不似,少年模样!”

      风海灵心中一颤,若有所触,只觉那句“终不似,少年模样!”吟得太凄凉,又实在是贴切。“想不到摄政王竟做如此悲吟,难道是怀念故人了?”风海灵出声相询。顾风睫淡淡一笑,摇头:“这是先帝所作。”

      “竟是他写的!”风海灵吃惊不小,她断然料不到墨敛歌也会作如此悲音。

      “还是喝酒吧。”顾风睫命人换了酒壶,一杯接一杯接着狂饮。风海灵也不再说话,看着顾风睫喝下一杯,她也跟着喝一杯。

      今夜,可以毫无顾忌地大醉一场。想来,他也是这么想吧。

      然而,越想醉的人,就越不容易醉。墨彦和到底是个孩子,早已耐不住困去睡了,而大殿上的大臣们,几乎也都已经醉得不省人事,被各自的下人抬了回府。

      大殿空空的,只剩下了顾风睫和风海灵。

      顾风睫微眯着眼,一直瞅着风海灵,突然道:“海灵,你真不知道,他为何要作此调?”风海灵摇头。顾风睫又再道:“他带你去看那些旧巷子,你一点记忆也没有?”

      仿佛有什么沉睡的东西自风海灵心底苏醒,小时候发黄的记忆慢慢变得清晰。她失声叫道:“他是……他是……”顾风睫苦笑道:“他从没有告诉你罢?他那样的脾性,定是要你自己想起来。”

      风海灵鼻子发酸,无法言语。

      造化从来弄人。

      “风睫,我一直想问你,你爱谁多一点,还是你更爱你的理想?”风海灵望着眼前郁郁的中年男子,脸上写满了期待。

      顾风睫不肯回答。他的嘴唇紧紧地抿成一条线,一脸刚硬。风海灵喃喃道:“我明白,我明白……这么多年,我还是那么傻。”

      顾风睫眼中闪过一抹异样的神彩,他知道,不会有人听到他在心底给出的答案:

      海灵,到现在为止,我爱你最多。是你,陪着我渡过了这漫长的十五年。

      他决计不会将这些话说给风海灵听,就如墨敛歌到死,也不肯对风海灵说,他们其实很小很小就已经认识。他想了很多年,到这时才明白,墨敛歌死时的笑容到底是什么意思,那是一个胜利者的笑,相对于他的辜负,墨敛歌倾尽所有去爱风海灵。墨敛歌故意用死亡将他们之间的距离划分得泾渭分明,他们谁也越不过横隔在中间、如忘川水般的茫茫一片。

      他无声地、狠狠地嘲讽自己,一个辜负了她的人,连在心里说爱她的资格都没有。

      ***************

      那一次饮宴,是十五年来,顾风睫和风海灵最接近的一次,也是最后一次。也许当时,他们都有所察觉,才说出了那样的话。

      彻底的大清洗是有预兆的。

      三个月后的夜里,正是上弦。那天炎崆举行了极其盛大的仪式,大赦天下。墨彦和年满十五岁,依旧例行成人礼,并接手炎崆全部国事。顾风睫从此由摄政王降回左丞相,只辅佐皇帝日常政事而已。墨彦和念其多年辛劳,特赐醇酒百坛,忠勇侯爵位世袭。随即,墨彦和下令,将远放外郡的风海渊调任回来,重新委以禁军统领的重任。风海渊早已候在殿外,一听到宣召立即进殿,跪拜谢恩。

      朝堂上,风海渊看向顾风睫的眼神,冰刀一般犀利。

      那天夜里,墨彦和在景岚宫中私设了小宴,宴请顾风睫。他换了便装,坐在上首,笑着举起了一樽酒:“顾太傅请。”

      顾风睫自下首站起来,恭恭敬敬地举起了自己的酒杯,他饮的却是墨彦和方才特赐的酒:“臣先干为敬。”

      “顾太傅不必多礼。”墨彦和温雅笑着。他只是个十五岁的少年,稚气未脱,但是毕竟是在宫廷里训练得多了,虽是童音也自然流露出帝王气度:“朕这是谢师酒。先帝乘龙已久,朕自幼失怙,十五年来,顾太傅躬行礼教,发辟童蒙,这些事情,朕是记得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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