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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一章·登天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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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是直接从骑将拔升至担任龙骑军将军,所以顾风睫上朝议事已经名正言顺,但他方自回都不久,又是武将出身,对朝中许多文职官员并不熟识,只听说墨敛歌摄政期间将原先一个小小左侍郎连升数级提拔为工师,记得那侍郎是姓洛的,仿佛叫做洛蘅楚。工师是朝中掌管制做器物,水利、建筑的重要官员,一拔至此,宠裕极是优厚了。
此时文官班次中正有一人出班跪倒,抬头回禀道:“陛下,机关坊研制的隼风□□已经绘就,恳请造成试用。”
顾风睫细看了那新任的工师,伶仃削瘦,恐怕是有什么宿疾,脸色青白,生得文静瘦弱,仿佛一口大气能吹倒一般,再想不到那其实是个绝顶聪明的人。这人能够拔升此位,说来也颇为稀奇,据说是墨敛歌心血来潮去工部视察,不待通报便直入内堂,工部群臣惶恐,纷纷下跪觐见太子,墨敛歌却一眼瞅见故纸堆里伏着一人,正仔细修改什么图纸,连君王进来都不曾察觉,当下好奇心起晃荡过去,两指抽起他纸间那未完图纸细细看了,原来是一架设计奇巧的弩机,便问旁人此人是谁。原工师照实奏禀:“此人素无礼仪,不敬长官,无视朝纲,挟奇技淫巧以自娱。”墨敛歌笑吟吟听毕了,出人意料颁下旨意,将老迈昏愚的工师即刻革职,此位即由那年轻侍郎所担任。随即,他方想起来不知那人名姓,于是摊开纸要他写来,那年轻侍郎在故纸堆里仔细翻寻毛笔,花了老大时间,旁人都唯恐他因为行动迟缓,惹恼墨敛歌,又将这莫名其妙得来的职位丢了去。墨敛歌却反而并不着恼,任他好容易翻检到一支钝秃毛笔,蘸墨细细将“洛蘅楚”三字录在名册上,方指着案头笑道:“那不是你画图的墨笔,怎地方才又不用?”
洛蘅楚亦并不惶恐,俯身到案头抓起墨笔,细细端详了半晌,躬身道:“太子恕罪,微臣天生眼力见拙。”
此时洛蘅楚正依着墨敛歌吩咐,将修改完备的隼风□□呈上御前,墨敛歌仔细端详了一阵子,随口问道:“如何便叫做隼风弩?”洛蘅楚躬身禀道:“回陛下,弩,怒也,意为有执而怒。其柄称臂,钩弦称牙,牙外称郭,下称悬刀。含括之口称机,言如门户枢机,开阖有节。此弩以机关发射,并非人力手发,将机括上紧之后扣动扳机,箭枝便以机括大力射出,速度奇快,是以叫做隼风弩。”墨敛歌皱眉道:“上好一枝箭要多久?如是战事紧急,恐怕容不得换箭喘息。”洛蘅楚回道:“弩制式与弓有异,弓背横置臂即是发矢机。陛下可看到图纸中弩身下方那个暗盒?那是箭匣,事先将多枝箭扣入箭匣,连扳弩机悬刀,箭枝彼下则此上,此下则彼上,有如捕鼠机括,弦激矢出,当可连发。真正战斗时可设多排弩手,一排射毕退后装箭,另一排即可抢上发射,如此循环,当可奏功。”墨敛歌又仔细看了片刻,指着图纸一处问道:“这里又是什么?”
洛蘅楚伸颈望了半晌,跪下叩了个头,群臣均诧异不已,听他奏禀道:“陛下,微臣眼力极差,相距过远,实在看不清楚,不知可否让微臣凑近阶前……”
炎崆君臣上下极严,晟德殿朝堂之上白玉为阶,君王三丈内任何人不得靠近,洛蘅楚书呆子一个,竟然提出如此荒谬的要求,众人均欲失笑。墨敛歌沉吟片刻,无奈笑道:“罢了罢了,你也不必看,只告诉我那弩身上的小铁钩是做什么的?”
洛蘅楚想了一想,满面通红,回道:“陛下不知,臣前日初次绘就图纸,曾要求机关坊试制一架,成品身长三尺二寸,弦长二尺五寸,能射三百余步,入木半箭。射远体轻,臣大喜过望,即命送府。不想样品制出后,在快马送往工部的途中从马背跌落,为马蹄所践,损毁无存,臣极为痛心,所以将□□略微改动,加上一个钩子以便悬挂,不致跌落……”
他说得诚恳无欺,墨敛歌却无法克制,放声大笑,朝堂之上笑声一片,洛蘅楚莫名其妙,不知所以。顾风睫忍笑道:“洛大人,弩机用于战阵,双手紧握,何须悬挂?不用之时,这等精巧之物为防损坏,自然挂在鞍侧,如何会负在马背——最多另备背囊也便是了,何需改动□□?”
洛蘅楚目瞪口呆,无言以对,跪下道:“微臣愚钝,请陛下责罚。”墨敛歌笑不可抑,转脸对顾风睫道:“莫难为他,这般书生气也难得,朕倒好久不曾如此开怀了——那隼风弩适合步战,你的龙骑军不宜配备,朕将来为你另觅利器罢。”
顾风睫应了,墨敛歌便吩咐洛蘅楚,为骑军设计攻防利器,洛蘅楚并无难色,显然颇有把握。原来炎崆工器精良,极擅机关火器之物,军械之善,即使号称天国的世乐国也难以匹敌。炎崆国内专门设有机关坊,分属工部,专一研制各种军械机括,用于战事,其造物精巧,称冠祖洲。洛蘅楚总管工部,直统机关坊,对军械设计自然不愁。当下墨敛歌又处理了几件政务,向群臣宣布正月十五白昼将在圣山的祭坛祭祀炎崆守护神,也就是火神圣焱,保佑开战得胜,随即退朝。
退朝之时,墨敛歌唤住顾风睫,待群臣散尽,将一折奏章交于他手:“你自己看看,长孙延都写了什么。”墨敛歌与顾风睫相交多年,互相将对方的脾性摸了个透,他知道顾风睫对他处置长孙延的做法有所微词,于是便让他自己去看。
顾风睫细看奏章,不觉皱眉,这奏章的内容与君意相悖,也还罢了,个中词句还多有不敬,似乎竟要堂堂一国之君“不惜万乘之躯,甘为千秋之业”,与敌国委婉媾和。墨敛歌心性乖戾高傲,如何能不怒,长孙延能保性命,只被流去西南之地,已是皇恩浩荡。至于路远山高,旅途崎岖,却要看天意是否留长孙延一条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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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不几日,正月十五已经到来,圣山距离帝都甚远,但是祭天乃是国家大典,凌晨之时寒气未消,天空峻墨,由国都赶到圣山的朝中群臣,均已候在祭坛附近,只待祭天仪式开始。炎崆习俗,凡有重大活动必先祭天,将供奉供予祖洲火神圣焱,以保佑各种活动的正常进行。
此时天尚未泛亮,皇家车驾即将进入祭坛,待到日出之时,便宰杀牛马作为牺牲,拜祭天地。顾风睫站在武将班中,微微呵了两口白气,看着它在夜色中弥散开去。
真是冷啊……这样的天气,比家乡的冬天也不逊色呢。
他探首向远处看去,天地仍是一片暗影。隐约有车轮轧轧响动,似乎君王仪仗正在推进,祭坛阶下群臣不由得翘首而盼,果然朦胧暗影中,能看见绛罗伞盖茵茵如云,在寒风里猎然抖动,正在缓缓行进,伞盖下车驾森然,车帷轻微拂动,一切安静,并无异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