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玛瑙劫》柳青陵

28、第六章·探视

　　[第六章]

　　《北风扬沙录·人物卷·炎崆·庄肃帝》

　　“（帝）终年二十有九，未曾立后，暴疾崩逝。纳德容妃风氏，所出一子彦和，襁褓即位。

　　“兵甲亟作，武而不遂，刚德克就，执心决断。曰庄曰肃，故而谥之。”

　　——世乐元始朝·陈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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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满地黄花开遍，仿佛是夕阳西下时天边的那抹亮金，灿烂而热烈。顾风睫踩着黄花向前，走过一片流光溢彩，在天与地的交汇处，微风徐徐吹拂，一个少女和少年并排坐着，轻声细谈。

　　“迦亚，你一定会保护整个伊里亚部族，还有我，对不对？”少女微笑着问，整张脸散发着莫可名状的喜悦。

　　少年紧紧咬牙，直把嘴唇磕出了血丝，也还是固执地默不作声。他瘦小的胳膊不住颤动，好似在说，他根本就没有能力做到少女的要求。

　　少女握紧小男孩的手，用力点头：“迦亚，我相信你。无论什么时候，你都会保护我们，因为你流着伊里亚部族的血液，是我们部族的勇士。”

　　少年依旧沉默着，然而蓝黑的双眸已经泛出了骄傲的自信，他身边的少女是这样的信赖他，他必须变得坚强。少年在心中发下誓言，他一定会保住眼前人此刻的笑容。

　　顾风睫心痛难当，瞬时就被疼痛淹没了全身。那个发下誓愿的少年，说出了怎样荒唐无稽的言语！他不仅没有保护好她，还深深地伤害了她。老天爷跟他开了多大的玩笑，让他在那样的时刻与索玛再见，直至她被禁军捉住……顾风睫猛地张开眼，焦急地寻找着一个人的身影。

　　一个人影站到近前，素衣的女子淡淡道：“你终于醒了。要你再不醒，我只怕那些可怜的太医们和灵儿都要为你陪葬了。”顾风睫惊讶地看着她，头昏沉得厉害，几乎听不清她说了什么。

　　“陛下下了死令，治不好你他们通通不用活了。而灵儿，日夜担心你，茶饭不思，已经瘦得不成人形。”素衣女子的语气带着一点痛恨。

　　顾风睫想要问风海灵的情况，却抵不过席卷而来的痛感，又再昏了过去。

　　素衣女子连忙叫守在外面的太医们，迅速退出房门，让他们为顾风睫诊治。她足足在门外等了两个时辰，直到太阳西沉，才见到那几个太医神情疲惫地出来。“大人，顾将军怎样了？”素衣女子面色焦虑，唯恐顾风睫就这么去了。

　　太医们一致摇头，苦着脸道：“顾将军恐怕凶多吉少，他多次受伤，旧伤未曾痊愈，又再添新伤，如今这一剑又正中胸口，虽然偏出心脏，但……”

　　素衣女子沉声打断道：“不想死的话，就别在陛下面前说出这样的话，尽力治好他才是。”

　　太医们面面相觑，知道眼前以一介平民晋升宫中陪伴皇妃的女子所言非虚，一旦顾风睫有闪失，他们都别想活了。“我等自当竭尽全力，还望孙姑娘多替我等美言。”太医们说得毕恭毕敬，不敢轻易得罪孙嫣。

　　孙嫣略微点头，进到屋内探视，只见顾风睫面色惨淡，双眸紧闭，眉峰紧锁，陷入无知无觉的沉睡中。“他还会再醒吗？”孙嫣详细询问太医，回去之后才好说与风海灵听。太医们十分为难，顿了一会才说：“我等并不敢肯定，只能说，以顾将军的伤势，要醒过来，可说是奇迹。”孙嫣冷冷道：“总算说了句像样的话，活着总是比了死了好。”太医们当然理会得孙嫣的话，他们无论如何要保住顾风睫鼻息间的那点呼气，至于他人是昏迷还是清醒，都是有回旋余地的。

　　孙嫣自去了，不一会儿就回了凤仪宫。风海灵翘首倚盼，空落落的眼一见到孙嫣便闪过了一抹亮闪的神彩：“他怎样了？会不会有危险？”不等孙嫣回答，风海灵又道：“他的伤一直未曾好透，如今又是受了她一剑，怎么可能没事！”短短数日，风海灵的脸小了一圈，原本不甚丰盈的面颊益发削瘦，显得那双清凌凌的眼眸更是深不见底。孙嫣轻轻摇头：“太医说顾将军旧患加新伤，恐性命不保。”

　　风海灵面色凝沉，墨黑清澈的双眸泪光盈盈，顿了顿便坚定地说：“我要见他！”孙嫣瞪大眼，难以置信地望着风海灵：“你疯了吗？身为炎崆的皇妃，怎么可以私自出宫，这要让陛下知道了，你哪里还有命在！”

　　“阿嫣，你应该知道，我若不去，也许连他最后一面也见不到了。”风海灵定定地看着孙嫣，眼里满是渴盼的祈求。在这样的深宫禁苑，要想不被察觉溜出宫去，也只能相求于孙嫣。墨敛歌赠与她的行走金牌，在游京那日，已被墨敛歌收回，却不知道因何转赐给了孙嫣。

　　孙嫣重重摇头：“海灵，真的不可以。陛下此刻也是伤重未愈，你私自出宫，偷会情郎，即便陛下知晓后不治你的罪，文武百官会怎么说？那可是一人一口唾沫也足以淹死你。”

　　“我不管。”风海灵固执已极。她的眸光，就如碧落海水一般，在平静之下蕴含着狂烈的波涛。“好吧，我将金牌给你。”孙嫣终于妥协在风海灵的目光下，“不过，你必须早去早回，别耽搁太久。”

　　风海灵接过金牌，换了孙嫣的衣服，一路疾奔到了宫门口。风海灵在入宫之前曾多次出入宫门，看守宫门的禁卫大多认识她，她心怀忐忑，打定主意要是被拦下盘问，就以死相逼，非要出去不可。然而，那些禁卫只是略微查看了她高举的金牌，就让低头掩面的她轻易过去了。她不禁暗自庆幸，想来是老天可怜，才让她如此顺利。

　　顾风睫府邸人来人往，源源不绝有探视的文臣武将，或亲自登门，或遣仆送来珍贵药材，一时门庭若市。风海灵混身人群当中，悄悄溜了进去，顾家下人穿梭来往，遵照太医的嘱咐，将客人一一接待在前厅，不让这些影响到顾风睫。

　　风海灵凭着小时候到前丞相府的记忆，避开人群，到了府中后院正房。许是来了太多人，下人们都到了前院，后院冷冷清清的，竟见不到一个人。这正合风海灵的意，她快步走到主屋门前，看清房中没人，便推门进去。

　　屋内弥漫着浓厚的药味，风海灵看着那个本该英姿飒爽的将军躺在床上，四周缭绕着令她憎恶的药味，不觉鼻子就酸涩起来。她伏在床边，张口想要说话，却悉数哽在喉中，眼泪先簌簌流下，一滴滴都溅到顾风睫手上。

　　顾风睫感到，自己好似睡在堆满黄花的广漠大地，层层叠叠的花瓣散发出销魂的香气，灵智便逐渐脱离身体而去。好久不曾有这样轻松自在的感觉，就这样吧，让那些纷纷扰扰的事情随着神思飞离，他便可以再也不理会世间的烦嚣与争斗。然而，不断有灼热的水珠滴到他手上，不仅烧痛了掌心，更让他涣散的意识慢慢清明起来。

　　“顾风睫，你怎么可以轻易放弃自己的性命！就算不为别的，也要想想那个叫索玛的女孩子，她深陷死牢，你不醒来，有谁可以救得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