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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第十七-十八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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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冬的雪迟来了几天,但终归是洋洋洒洒地到了。这场雪来得不似往年那般欲诉还羞的小家碧玉,在零星落下几片雪花后很快从天空倾泻而下。密雪驱走了驻在北方的最后一只大雁,覆上了难过最后一只寒蝉,就这样肆无忌惮地闯入了九州大地。
它以独特的魅力喝止了一切喧嚣,天地重归寂静,只剩鹅毛大雪无声地下。
洪氏的拒绝早在秦洛矽的意料之内,这个妇人从昨儿个半夜就开始闹腾,她伺候了老爷子睡下便出面整治家务,三个多时辰了,都由得她放声哭喊,她眉头都没皱一下,将军府向来安稳无事,除却下人们都是恪守本分之辈,其中的大半功劳还是她秦洛矽一人的。
“既然这样,你就带上你丈夫和儿子回去吧。史管家,给她十两银子。”
“是。”史钱恭恭敬敬应答道,退身去帐房取款。
“俺当然会还俺儿子一片宁静!但也不会任由这个,这个小Jian人!任由这个小Jian人逍遥快活下去!到地下去陪大牛!去啊!……莲儿,你答应过的,要好好陪陪大牛的……”洪氏的声音忽然轻柔下来,那张苍老了许多的面孔似乎又回到了从前,在村里的时候。
白莲感到心中一痛,胡婶怎么变成这样了假如没有自己的出现,他们一家三口也许能平平安安地过完这一生。面上划过的滚烫水滴是什么,为什么那么痛……手心里暖暖的,她抹去眼眶中的模糊,看到史薇薇正用她的小手握住自己的,眼中有紧张,有还怕,还有迷惘。
所有人都没有说话,只有洪氏的声声低泣一下下击打着每个人的心脏。有时候宁愿它能再撕心裂肺一点,这样的不痛不痒的清挠让人更为难受。
秦洛矽叹了口气道:“正如小姐所说,白莲现在还是史府的人,是她的贴身婢女,是去是留还得小姐说了算。”
“我不让她走!”史薇薇的悲伤来得快去得也快,把白莲拦在身后快速应答道。到底还是娘亲好!
“胡金花,你也听到了,这白莲,我们史府就留下了,你还是趁早赶回去吧!我让阿贵送送你们。”秦洛矽留下这句话便起身欲离开正殿。
“圣旨到——”尖细的嗓音穿过重重厚雪传入众人耳内,也催醒了整个将军府。
史薇薇肉麻兮兮地打了个寒颤,这嗓门真是……
秦洛矽微微皱眉,看了眼自始至终未发一句言的儿子,低声吩咐下人去喊老爷过来,带领众人走出正殿往前厅走去。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待史无伤来到前厅后,史府上下几十人井然有序地跪下接旨。双腿没入积雪中,生冷的疼阵阵传来,锥心刺骨。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西境复有蛮族扰民,夺粮劫财,百姓之生实难矣。幸国师出瑞雪之祥兆,示我大凌之鸿蒙,特诏镇西将军史金戈领兵二十万,直击蛮族之猖狂,还我大凌之神武!三日之后启程,钦此!”宣旨太监村公公念完诏书,举着兰花指轻咳一声。
“臣,遵旨!”史金戈领过圣旨,面上看不出任何表情。
“大人!大人!还我公道啊大人!”洪氏跌跌撞撞地从正殿跑了出来,一把抱住村公公的腿,狠狠擦了一下鼻涕哭喊道。
史府众人面色一变,秦洛矽再次皱眉,刚想出言阻止,却见村公公拼命蹬腿想蹬开洪氏,一边用他独特的嗓音嫌恶道:“哎哟!哪来的死奴才这么不守规矩!还不赶快放开咱家!”
洪氏被村公公蹬开,又再次黏了上去:“大人!俺儿子死得冤啊,您是大人,要替俺做主,替俺申冤啊——”
“你儿子死了关咱家什么事?给咱家放、开!”村公公难得乏味,一脚踢在洪氏胸口。
洪氏在雪地上翻了几滚,额头直直撞在花盆边的一块利石上,鲜血奔涌而出,浸红了雪,一片触目惊心。
“俺儿子……老……老伴儿……”雪天的寒气侵入骨,麻木了许久丝毫不觉疼痛的洪氏双眼渐渐失去神采,她死死盯住白莲,这个女人,她死了也要记得!
“胡婶!”白莲手脚并用地爬到洪氏设备便,扶起她不断拍打着她的脸,“胡婶你醒醒!不要吓我,不要吓我……我跟你回去!别吓我……”
村公公举袖挡住了这一幕,翻了个白眼抱怨道:“真晦气!都见血了,不吉利呀~”
秦洛矽使眼色让人把白莲和洪氏的尸体带下去,大方一笑道:“是妾身没管教好府里的下人,让公公受惊了!暖春,快请公公入内歇息!”
暖春应了声,引着不断喋喋的村公公去了东厢。
洪氏和大牛的尸体被放置到了西南方的破落小屋里,一路上白莲只是静静地看着府里家丁抬走二人的尸身,默默跟在斜后方,没有说话,也止住了泪水。
鸟仙娘娘说,上天赐予人类智慧,就夺走了他们强健的躯体,但那些普通老百姓却是同时失去了两者。弱小的对面就是死亡,这是天地未开之前便已存在的法则,是这样吗?
在来的路上二人的尸身便已被薄雪覆盖,而这间小屋,从屋顶落下的碎瓦几乎遍地都是,雪柔柔地从顶洞中穿过,落在二人早已冰凉的身体上结成了冰晶。四周的墙上同样斑驳,一个个大大小小的窟窿不断送进来自西北的严寒烈风。
抬送尸体的四个小厮哆嗦着打了个寒颤,搓手哈气。阿实捂了捂自己冻红的鼻子对白莲道:“白姑娘,这地方阴森……冷!咱们还是快些回去吧,这里明儿个就会有人来打理的。回去自个儿院里的炕上取取暖多好!”
白莲现在连假笑也扯不出来,闭上眼道:“麻烦大家了,你们先回去吧。”
几人对视一眼,又搓了搓一路走来冻红的手。虽说洪氏和洪大牛是白莲的亲人,但毕竟他们现在已经不在了,只留下两具冷硬的尸体,把她一个如花似玉的小姑娘一个人留在这里似乎也不太好,万一撞上鬼怎么办?
“这……会不会不太安全?”阿实又问道。
“放心吧,我没事的。”白莲摇摇头。
“那,那咱们就先走了!你一个人,也不用还怕,有事喊一声就会有人来的,啊?”阿实不放心道。
“好。”
白莲静静伫立在原地,一个时辰过去了,雪依然未见变小,白莲全身上下皆被染了白。第一次有意识地收起全身妖力任凭自然之力侵蚀自己,疼入骨髓的感觉原来是麻木。
莹莹绿光伴着雪的纯白自她身上细密透出,破开一道翠绿的光刺向天际,一朵三瓣之莲在她额间隐现,周身冰雪乍然而起,环绕着她的曼妙身躯随着绿光一同奔向苍穹。忽的从天上传来一阵金光切开绿芒,直直没入她眉心的莲型之中。
白莲依旧闭着眼,只感到阵阵温和的暖意探入体内,自己的身体正被这团暖意包围。
绿芒、金光同时散曲,她额间的莲瓣在闪现几下后也同时消失,一切重归宁静。
她睁开双眼,手轻轻一挥,长袖顺着玉臂经过的弧线舞出一个绝美的半圆,点点明亮的翠绿光点纷纷落下,在洪大牛和洪氏身边挤了挤,接着便带着二人的尸身一块不见。
“这样就能快些回到村子里了。”白莲也不以自己的术色变化为意,一下消失在原地,空无之中只留下喃喃低语声。
跟着老夫人一同接完旨的下人都继续忙着干自己的活去了,通平园的某个院子里只剩下不能动弹的洪老牛一人。
他被人安置在椅子上,痴痴地望着天,嘴唇微微翕动了两下,最终没能发出半点声音。忽见天上一道绿光闪过,紧接着又有一道金黄色的圣芒奔刺而下——是上天垂悯来收回大牛那孩子的灵魂了吗?他褶皱的脸一下变得红润起来,眼中泪光盈闪。大牛他是好孩子,上天真的接纳他了,老天保佑啊……
一道熟悉的绿光在眼前闪过,天哪,他看到了什么?自己的儿媳凭空出现在屋里,而那团绿芒也是在她身边环绕几周后才消失不见!谁能告诉他这是怎么回事?
可惜洪老牛发不出声音,他只能眼睁睁的看着白莲。
“洪大叔,其实……”白莲咬了咬唇,“我是只妖怪。”她的声音很轻,一向耳朵不好使的洪老牛这次却精准地捕捉到了,他微微张了张嘴,满眼不可思议。
洪老牛惊恐地瞪大了眼,他真的是老眼昏花了吗?为什么看到自己媳妇的额角出现绿色莲纹,她的眉心渐渐映出一朵三瓣之莲,嘴唇变成近乎透明的苍白。她的手!指甲在短短时间内长到三寸之长,上面还有繁复华美的莲型纹饰——这是白莲吗?与他们一起相处了一个多月的媳妇?
白莲步步逼近,细长的指甲在他喉间轻轻划过,洪老牛深深打了个寒颤,他既逃不掉,也不能开口,现在怎么办?对了,老伴儿,金花呢?
“跟他们一起走吧,就当,是我报还你们恩情的最后一事。”白莲闭上眼。这样他们一家三口便能重聚了,也不再需要她这个多余的人……
“手下留人!”远远传来一声疾呼,下一刻,那人已冲至她身后,但他所听见的,却仍是硬物刺入皮肉穿破骨头的残忍之声。
白莲收回手,鲜血不断从洪老牛喉间的四个孔中流出,与他最后的一滴泪融为一体滴到地上。长指甲沾染了人类鲜血的白莲顾不上再去看洪老牛渐凉的尸身,转身间看到来人是一个眉清目秀的年轻道士,于是化为一道绿芒飞速逃离。
道士没有说话,默念剑诀,一把锋利的宝剑从他剑匣之中抽出,他轻轻一跃两足离地,御剑追去。
一绿一白两道长芒在天空瞬间划过,白莲这才有些紧张起来,若她刚才没有突破自己原有的境界,现在恐怕早已被那道士拿下了吧。回过头去,那人仍在后面紧紧追随。
“莲障!”白莲回手一指,身后蓦然绽出一朵莲花,紧接着一朵朵向四周蔓延,很快便形成了一幕巨大的莲墙隔在二人之间。
“葵,刺!”那道士毫不犹豫地从剑匣中驭出另一把剑,那剑身一下暴涨数十米,重重击在莲障上,大约刺了五下,莲障轰然碎裂,消散在空气中。
二人各占一个山头开始了远距离对战,莲与剑的天空是那样瑰丽璀璨,巨大的天幕凭空爆裂出一朵朵缤纷灿烂至极的花火。白莲从未有过战斗经验,可她惊奇地发现自己似乎有与生俱来的应战能力,在与那道士对战几百回合之后仍不落于下风。
“臭道士,是你!本小姐今天非吞了你不可!”尾随而来的狐七七口中喷出一团巨焰飞速向道士砸去,“看我的——狐火!”
道士一惊,赶紧驭起第三把剑化解了狐七七的攻击,不过这已是他目前所能驾御的剑支数目的极限,法力的巨大透支让他面上变得苍白。
“唉,难道非要本公子出手才能干掉这个道士么?”天际又传来一声调笑意味的叹息,一身白衣的浑合高浮于半空之中,一把折扇轻轻摇动。
“杀人者必遭天罚!”年轻道士反而镇定下来,看着远处不断出招的白莲皱眉道。
白莲没有应答,长袖挥旋的她如同在跳一出最华丽的舞蹈,如秋叶落下的缤纷色彩不断冲击着他人的视觉。
道士低叹了口气,避开一记直直刺来的绿色光箭,驾上宝剑飞速离去。
漫天的绚烂光束在一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记录了这场战斗的只有那些从山顶炸裂滚落的大小山石与断枝残叶。山林间的鸟兽闻声早已四下逃散,战后群山包围的树林间一片寂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