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前世有仇》积沙成河

8、现世

　　我睁大眼睛望着天花板，想了想后还是直接爬起来了。
　　虽然现在才凌晨三点钟，还能再睡好几个小时，但是在做了那么漫长一个梦之后，还想睡着那可需要非常粗大的神经才行。
　　那不是怂逼能拥有的。
　　所以还不如趁现在确认一下眼下的情况。
　　首先我扭头朝床头看去，那个自称算命先生的女人所给的蓝色药丸仍在原处。
　　老实说我现在挺后悔当初没有激进冒险一点直接磕了这粒药的，搞得现在忐忑不安。
　　也不知道现在吃了算不算亡羊补牢。
　　啊，不行。
　　那女人说了只能在入睡前吃，睡后吃了会变白痴的。
　　算了。
　　虽然那女人曾说过梦见前世之后，必然会受到前世记忆影响，情况严重甚至会诞生前世人格，但我感觉自己现在状况良好。
　　尽管一下子得到了谢安七十七年份的记忆，但这些记忆绝大多数都模糊不清，而剩下的部分也都像是缩在大脑角落里了一样，如果不努力去回忆，就完全想不起来。
　　似乎不需要担心太多。
　　其次是前世的仇人。
　　谢安的仇人毋庸置疑就是山鬼，夺走他父亲的生命，夺走他成为木雕师的机会，让他一生都在悔恨中度过，直到死的那一刻都不愿意原谅自己。
　　而山鬼……
　　“唉。”我扶额长长叹息了一声，脑海中浮现出那张脸来，“还真是楚牧啊……”
　　尽管发型衣着完全不同，肌肤体型也有区别，还有因为年纪差异，要比梦中那张脸更稚嫩一些，以及不知出于什么原因，两人的瞳色也不一样。
　　山鬼是妖异的红色，而楚牧是普通的黑色。
　　但除去这些细节之后，两人可以说是一模一样，已经相似到不能用巧合解释的程度了。
　　楚牧就是山鬼。
　　杀死了谢安父亲，然后又被谢安杀死的山鬼。
　　我脑海里不由浮现出山鬼临终时的画面，它无视胸中的长矛，一边吐血，一边靠近，眼中充满怨恨，口中述说着满溢杀气的遗言：“宰了你，绝对要宰了你。”
　　我浑身一寒，心跳不由加速。
　　拥有那样的怨念，楚牧在觉醒前世记忆后，会受其影响想要来杀我也就不奇怪了。
　　总之我就是他前世仇人这件事情绝对不能暴露。
　　我不是谢安，这里也不是古代。
　　一旦暴露，等待我的结局只有两个。
　　要么我杀了楚牧，然后沦为未成年杀人犯，就算逃过了死刑，余生也已经被毁掉了。
　　要么我被楚牧杀掉，一了百了。
　　无论哪个都凄惨无比，根本无法接受啊！
　　我起身去打开了电脑，调出弟弟沈淼整理的文件资料。
　　反正接下来几个小时睡是睡不着了，与其躺床上惶惶不安地虚度时间，还不如再温习温习这些资料，确保到时候万无一失。
　　不知不觉天亮了，我能听到房间外有人走动，显然大家都醒来了。
　　我便关了电脑，伸了伸腰，去卫生间洗漱，吃过早饭后便背上书包，骑着自行车前往学校。
　　夏季的早晨是一天之中最舒服的时刻，清爽凉快的空气，枝头跳跃鸣叫的鸟儿，道路右侧一大片金黄的油菜花田，碧蓝的天空以及那一轮金黄的太阳。
　　画面怡人，令人精神焕发……
　　但我的心情还是无比沉重，一想到待会儿就要见到楚牧，就紧张得心脏砰砰直跳。
　　今天运气不错，自行车一路上都没有掉链子，让我顺利来到了学校。
　　把自行车放在停车棚上锁后，我深吸一口气向教学楼走去。
　　刚来到教室后门，还没来得及迈步进去，我就听到前方传来一声热情洋溢的欢呼。
　　楚牧坐在座位上，朝我挥着手，满脸笑容道：“早上好啊，沈同学。”
　　看着他那张漂亮的脸蛋，我有一瞬间屏住了呼吸。
　　我没有笑，只是很冷漠的‘哦’了一声。
　　毕竟以我现在的心情，要是硬笑的话大概会露出奇怪的表情吧。
　　来到自己的位置前，拉开椅子坐下，把书包塞进桌屉里。
　　而在我做这些的时候，楚牧又说道：“你知道吗？今天发生了一件很奇怪的事情。”
　　不等我做出反应，我邻桌的刘轩格外激动道：“对对对！沈怂你绝对想不到是什么！太特么神奇了！”
　　“哦。所以发生什么了？”我又拉开书包拉链，一边往外拿课本文具，一边问道。
　　“我们班里的人昨天好像都做了怪梦。”刘轩的语气就像在讲什么鬼故事，“梦见自己成了别的什么人，过着别人的生活。做梦这种事情，虽然也不算多罕见，大家时不时都会做个梦，但同一个班级的四十多个人在同一个晚上都全做了同一类型的梦，这就是闻所未闻的事情了啊。你说这奇不奇怪？”
　　一点都不奇怪。我心想。
　　毕竟昨天楚牧给全班都投喂过混有彼岸花的巧克力，全员做梦梦见前世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不过楚牧就在身边，如果表现得太淡然，是会招来怀疑的，所以我装出惊讶的神情道：“昨晚班里所有人都做梦了？你在胡扯吧！”
　　“我可没有骗人！不信你问问别人，大家都在谈论这件事情呢！”刘轩说道：“喏，楚牧就在身边，你问问他。”
　　我顺势看向楚牧，后者点了点头道：“是真的。”
　　“这样啊。真是神奇，怎么会这样呢？”我一脸感慨。
　　刘轩顿时兴致勃勃道：“谁知道啊。不过这事儿还挺有意思的。你知道我昨晚梦到了什么吗？我昨晚梦见自己成了一个书生，日日挑灯夜读，可惜脑筋不开窍，读了几十年都还是个童生，被乡下镇里人各种鄙视，直到五十岁那年终于中了举人，开心死了。”
　　“然后呢？”我问道。心想着这故事怎么听着有点耳熟。范进中举么？
　　“没然后了啊。”
　　“你是梦到这里就被人叫醒了？”我颇为同情，“那可真惨，好不容易就要梦到苦尽甘来的部分了。”
　　“不不不，是因为人都死了，哪还有然后啊。”刘轩道。
　　我一愣，然后猛地醒悟过来：“原来是这个开心死了啊！”
　　你上辈子混的比范进还惨啊！
　　“沈同学，你昨晚有做梦吗？”这时一旁传来楚牧的声音。
　　我转头看去，他单手托腮侧着脸望着我，眼里毫不遮掩地闪烁着期待的光芒，就像馋嘴的小孩终于找到了妈妈藏起来的糖果，只待旋开盖子，就会一口吞下慢慢享用。
　　我被刘轩打岔稍微放松下来的心陡然间又提起来了。
　　最危险的阶段终于要来了。
　　我也和大家一样吃过巧克力，甚至吃了三块，说自己没做梦是不可能的，只能像那女人说的一样编一个出来。
　　弟弟呦，你收集的资料可一定要能派上用场啊。
　　我在心里祈祷了一番后，便开口道：“有啊。”
　　“梦见自己变成什么人了？”楚牧微微眯着眼睛，声音异常地轻柔。
　　“农夫。”我回答道。
　　话音落下的瞬间，我看到他脸上惊愕的神情一闪即逝。
　　“农夫？”他重复道。
　　“是的。”我点点头。
　　“什么样的农夫？”楚牧问道。
　　“就是很普通的那种农夫啊。”我随口回答道。
　　“那……”楚牧想了想问道：“你在梦里有做过，或者经历过什么稀奇的事情吗？”
　　“完全没有。”我摇摇头道：“就是很无聊的一生。父母双全，小时候给地主牧牛，长大后在田里劳作，娶了村子里另一个农夫的女儿，生了两个儿子，一个女儿，一辈子操劳到了五十六岁的时候生病死了。没有任何值得一提的事情。”
　　“是么……”楚牧微皱着眉，脸上是那种遇到艰涩的数学题，怎么想也想不通的苦恼。
　　“那你可真惨啊。”一旁的刘轩突然出声，一脸同情地看着我，“难得遇上这么稀奇的事情，居然就做了这么无聊的梦。在整个班里都算是最无聊的了。”
　　“是啊。”出乎我预料的，楚牧这时候又开口了，他脸上的苦恼消失不见，又变回了往常的笑容，“像王涛同学梦见自己成了三十多岁就暴毙的皇帝，刘倩同学梦见自己成了见一个爱一个到老都不消停的家暴渣男画家。陈晨是铁匠，刘彤彤是幸存的老兵……大家的梦都很有意思哦。”
　　刘轩顿时诧异道：“你了解得真清楚啊。”
　　“因为很有意思，所以我特地跟班里每个人都聊过一遍了。”楚牧微笑道。
　　我望着他，知道这话是在撒谎。
　　不是因为有意思，而是为了确认前世仇人的身份才特地关注的。
　　不过听他这意思，他已经把班里其他人都确认过了？
　　我是最后一个了？
　　那他应该不会这么轻易就放过我吧？
　　果不其然，下一刻，楚牧又道：“对了，沈同学你梦见的农民是哪个朝代的？”
　　我精神一振，花了大工夫背下来的资料依旧清晰地印刻在脑海中，让我的声音都充满了底气：“是唐朝。”
　　“那你还有家里人都叫什么？你是农民，那你一年里都种什么东西？田地是你自己的吗？还有平日里吃什么穿什么……”楚牧顿了顿，道：“抱歉啊。问的有点多，不介意的话能告诉我吗？”
　　“没问题啊。反正现在还有时间。”我笑了笑，他的问题在资料上全部都有，所以我很轻松地一一答上了。
　　可是回答完这一堆问题后，楚牧并没有就这么放弃，他注视了我一会儿接着又抛出了另一堆问题。
　　问答持续了很长一段时间，直到被早操铃打断才告一段落。可是在做完早操之后，楚牧又趁着课间时间继续询问，问题也越发细化刁钻，难以回答。
　　让我应付起来越来越困难。
　　一直到上午第三节课后，楚牧不再提问，冲我一笑道：“嗯，就这样吧。已经问够了。抱歉啊，缠着你问了那么久。”
　　“没事没事。”我连连摆手，在心里暗暗松了一口气。
　　这么一来应该就没问题了吧？全程没有露出任何破绽，编造的故事也天衣无缝，他提出的问题也全部都答上了。
　　所有的一切都做到完美无缺，他没理由再继续怀疑我了吧？
　　今天上午的最后一节课是语文，负责这节课的陈老师是位上了年纪的老太太，有些沙哑的声音在教室中不断回响。
　　解决了楚牧的问题后，我也得以全身心投入学习当中，不知不觉就临近了尾声。
　　这时候楚牧偷偷递了张纸条过来，我低头一看，上面写着一句话：午饭后到五楼见我。
　　我心里一惊，扭头看向楚牧，而他正专注地望着黑板，就好像没发现我一样。
　　他想干什么？
　　抱着这样的疑惑，余下的课我怎么也听不进去了。
　　下课铃响起后，我跟随着人流跑到食堂吃饭。
　　作为一所破学校的破食堂，每日提供的菜色自然好不到哪里去，再加上我现在也没心情细嚼慢咽，快快吃完之后，我便前往五楼。
　　学校的教学楼真正有在使用的只有一到四层而已，第五层据说曾打算布置成专门用于上电脑课的多媒体教室，然而不知道什么原因没有弄成。于是这一整层都一直荒废着，大门上锁，平日里没人能进去。
　　可当我来到五层时，发现门开着，走进去后，就看到楚牧站在走廊上，正低头看着手机。
　　“啊。你来啦。”大概是听到我的脚步声了，楚牧收起手机，抬头看向我，“能帮我把门关上吗？”
　　我回头看向身后的门，第一反应就是绝对不要。
　　跟这家伙单独相处，还连个逃跑的后路都没有那也太吓人了。
　　可这么一个很正常普通的请求，我要是还不肯照做的话，又显得太奇怪了。
　　犹豫了两秒后，我还是把门关上了。
　　反正这里是学校，他应该不敢干什么出格的事情吧？
　　“叫我过来有什么事吗？”我问道。
　　“嗯。想问你一件事。”
　　“什么？”
　　“你之前说自己做梦梦到变成了农民。”楚牧仍带着标志般的笑容问道：“为什么要撒这种谎？”
　　我缓缓睁大了眼睛，这一瞬间，脑袋就像是被铁锤砸中一样，双耳响起了重鸣，眼前视野恍惚摇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