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岂可随波逐流》可皮可盐

2、叶空灵（1）

　　叶空灵把自己藏在花园里，他蹲坐在河边，把头埋入膝盖里。现在的他处境两难，他既不知如何跟满座前来祝贺的好友解释，也不想去面对那个昔日的最珍重的朋友。甚至他根本搞不清楚自己现在到底是什么感受，像是在生气，又像是羞耻……那个时候，他竟然迎合了他。他被他掌控着身体的感受，除了接受与逢迎别无选择。

　　身后的草丛动了动，叶空灵立马绷紧了身体，他以为是柳明雪找到了他，直到他看见来的是白洛姬时，心里才暗自松了口气。

　　白洛姬换了身衣服，亚麻质地的米色长裙赋予了她一种温柔的气质，她站在离叶空灵几米开外的地方，烟雨使她的表情模糊，她并没有撑伞。

　　“对不起。”婚礼上被抛弃的那个新娘此刻正站在他的面前，既没有冲他大声吼叫，也没有上前抓住他的衣领质问，还是像往常一样优雅而平静。他张了张嘴，想要解释，最后只是无力地吐出这三个字。这大概是他唯一能说的。

　　白洛姬也坐到了草坪上，这样她才能与他平视。她轻轻地开口：“没关系，我已经取消了婚礼。我告诉所有人我得到了新的神启，为此我必须继续保持圣洁之身。宾客们也都安置好了，他们明天一早就可以离开。你不必感到抱歉，与我成婚并不是你的本意，况且，对于我来说，仅仅得到你的身体也不是我的本意。”

　　听到她把一切都安排好了，叶空灵感到放松了一些。他总算能放下其他忧虑，来专心地弄清楚今晚发生在他身上的是怎么回事，他不明白什么时候开始，柳明雪对他抱有了那样的感情。

　　见他眉头紧锁，白洛姬静静地走到他身边，伸手环住了他的肩膀。她的脚步很轻，所以他根本没有察觉她什么时候接近自己的。她冰凉的手指惊到了他，于是他条件反射性地握住了她的手：“你的手好凉，快回去吧，你会生病的。”他站起身拉着她朝院里走去，春雨虽不是冰冷刺骨，但吹多了也容易受凉。

　　回到房间，白洛姬仅仅是打了个响指就生起了火炉。他们面对面而坐，中间隔着火炉。叶空灵给她泡了杯热茶，接着又看着火焰发起了呆。

　　白洛姬端起茶杯，轻轻地吹着。浮起的水蒸气遮住她的表情，但是透过水汽，她的眼睛正一寸一寸地打量着叶空灵。他被雨打湿的衣衫下那并不想被人知道的痕迹，也逃不过她的眼睛。那些是被人好好疼爱过的证明，白洛姬丝毫不会质疑那个人的“能力”，只要他想，他完全有让人□□的本事。但是就结果而言，看来单纯的肉|体上的欢愉非但没能增加叶空灵的好感，反倒让他不安。

　　而她清楚的是，人最脆弱的时候，就是攻略人心最好的时候。

　　所以她才会给那个人一个机会，这也是给她自己一个机会。

　　“你现在一定很痛苦吧？”放下茶杯，白洛姬伸手抓住了叶空灵的手掌，察觉到他想要缩回手掌，她将它握得更紧，直到他放弃了抵抗。

　　叶空灵有些震惊，白洛姬似乎清楚在他身上发生了什么事情。他一点儿也不想让人知道这件事情，他害怕在人们的眼睛里看见鄙夷与羞耻。他几乎是立刻涨红了脸，想要退缩，但他也清楚此时的退缩于事无补。于是他终于抬眼看向白洛姬，但她的眼里没有那种令他恐惧的神情。反而，她的眼里是关心、理解与包容。

　　“愿意与我说说吗？我希望我仍然是你可以信赖的朋友。”白洛姬看着那双噙着泪水，仿佛随时都要哭出来的纯净的眼睛，轻声安慰他。她的声音似能安抚人心一般，让叶空灵觉得她确实是一个值得倾诉的人。

　　于是他问：“你不讨厌我吗？”

　　“我为什么要讨厌你？”白洛姬低头，轻抚着握在她手中的那只手，那只手手指白皙纤长，只是手腕处还有一些淡淡的淤紫。看到那里，她调整了下自己的呼吸，继续说道，“整件事情中，你才是受害的那一个呀。”

　　“如果我能早些察觉到的话……就不会陷入这种境地了。”

　　“但柳明雪才是那个做错的人！”她握紧他的手，抬起头盯着他的眼睛，追问道，“那么你呢？你对他是什么感觉？只要你愿意，我可以判他流放边境，再也不出现在你的面前。”

　　叶空灵侧过头避开她灼灼的目光：“我不知道。他的本意并不是想要伤害我，但他却给了我这辈子最大的耻辱。他是我最重要的朋友，可我已不知道该如何再面对他了。我不想见他。”

　　“他离开了。”

　　闻言，叶空灵稍稍愣了一下，然后松了口气：“也好。”尽管不知道那个好友在这片陌生的大地上会选择何种方式生活下去，但以他的能力无论去到哪里都是人中龙凤，丝毫不需要人担心的。

　　沉默中外面传来了敲门声，侍女已经备好了热水，请他们前去沐浴更衣。

　　“你先去洗澡吧，今晚早些休息，我明天再来看你。”白洛姬终于松开他的手，她轻轻地抱住了他，拍了拍他的脊背，“那时候你一定给我准备好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故事，而我是一个很好的倾听者哦。”

　　浴池里已经放满了温度适宜的热水，上面漂浮着玫瑰和薰衣草混合的花瓣，屋子里四处弥漫着令人放松的花香。叶空灵第一眼看见这个池子的时候迟疑了一下，这太女生气了，就像是给白洛姬准备的。不过他此时身心疲惫，也就不在意那么多了，脱去了衣衫，将自己整个人浸泡在水中。他深深吸了口气，玫瑰与薰衣草的芳香抚慰了他紧绷的神经，紧随起来的就是浓浓的困意。

　　意识朦胧中，他仿佛看见了小时候的柳明雪。那个时候，柳明雪总是离他远远的，总是一个人。

　　说起来，他跟柳明雪也算得上是从小就认识了。

　　三年级的某一天，班级里突然像炸开了锅一样，一片喧闹。或者说，整个学校都沸腾了。下到一年级，上到五年级的同学们纷纷奔走相告，三年三班转来一个新同学，家境优渥，成绩优异，最重要的是：长得好看！

　　某个有幸能一睹芳容的同学说道：“你们见过漫画里的公主吗？她的五官就跟漫画里的一样精致！大大的眼睛，长长的睫毛，皮肤像雪一样白。啊，她就是我的白雪公主！”

　　有女生反驳道：“胡说，他明明就是白马王子！你没有注意到他的短发吗？只有王子才会留那样的短发！”

　　“可是‘柳明雪’分明就是女生的名字啊！”

　　“我叫‘胡铁男’也不见得就是男孩子吧？！”

　　真是人还没到，他的“美名”就先传开了。

　　那段时间，学校里到处都是“哦呼~”的声音。叶空灵和他的好基友一起去凑热闹围观传闻中的“白雪公主”，毫无意外地一致发出了“哦呼~”声。即使是站在30米开外的人海中，那孩子精致漂亮的面容和拒人千里之外的气质依然能给人留下深刻的印象。

　　“哇，真好看……好想跟他做朋友啊。”叶空灵和他身边一起围观的女生们齐声感叹道，然后他们对视了一眼，心领神会地互相点了点头。

　　领头的女生伸出手：“只要你粉柳明雪，我们就是好朋友。要不要加入我们‘柳明雪后援团’？”

　　叶空灵惊喜地握住她的手，笑得一脸开心：“好哇，好哇，我加入！”

　　就这样，叶空灵加入了“柳明雪后援团”，里面妹子占了多数，她们都管自己叫“小柳叶”。然而还没等柳明雪知道这个后援团的存在，甚至社团里还没能开展任何活动，“柳明雪后援团”就宣布解散了。听说原因好像是团长被柳明雪骂哭了，其实也不是骂，柳明雪不骂人，他就是毒舌。

　　高冷又毒舌，随便一句话就能把人气哭，早期的柳明雪实在是算得上性格恶劣了。这个年纪的女生大多单纯又敏感，哪里经得起他那样毒舌，很快女生们就对他敬而远之了。

　　女生消停后，男生就登场了。在他们看来，能把柳明雪拉入自己的小团体显然是一件十分拉风的事，所以不少男生试着跟柳明雪搭讪，邀请他去打篮球或踢足球，但也都碰了一鼻子灰。久而久之，没人再去接近柳明雪了，他们送他一个外号，叫作“冰山美人”。所谓冰山美人，注定了只能远观，如果靠近了会被冻伤的。

　　五年级分班，叶空灵和柳明雪被分到了一个班上。叶空灵坐在最后一排，柳明雪就坐在他的前面。对柳明雪种种恶迹耳熟能详的叶空灵从没想过要主动接触“冰山美人”，整整半年他们一前一后地坐着却没说过一句话。

　　那是一个特别的午后。

　　阳光暖洋洋地照射着，教室外的樱花开的正好，叶空灵趴在桌子上享用了一个甜蜜的午睡。刚刚睡醒的他意识还有些模糊，他第一次慢慢地，认真地打量他前面的那个人。他的头发看起来很柔软，阳光下呈亚麻色，不知道是不是染的？他的脖子好白呀，哼，肯定从不运动。他在干什么？叶空灵好奇地支起身体，伸头窥视端坐在椅子上的柳明雪在做什么。

　　少年此刻正专心地看一本小说，叶空灵窥到那本小说的名字，原来是本推理小说，他没兴趣。然后他又看到戴在他耳朵上的耳机，在他的印象里，柳明雪总喜欢戴着耳机。无论是在操场上跑步时看见他，还是在学校的走道上遇见他，那副耳机就像是他的第二重身份，和他的形象已经不能分开了。偶尔上课的时候，也能见他戴着耳机，而老师只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去管他。只要他保持那样优异的成绩，就算他上课睡觉，老师也不会说什么的。

　　鬼使神差的，叶空灵伸手摘掉了他右耳的耳机：“我妈说，长期戴耳机对听力不好的。”

　　谁能想到，二人命运性对白竟是以“我妈说……”开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