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年后我哥和我弟为何那样》天外舟

1、苏醒

　　在无尽的黑暗和痛苦中，他仍然记得要早点回家。
　　但是随着那管药剂一点点注射进他的体内，就连最后的执念，都开始在昏暗中变得模糊不清。
　　他的思绪逐渐沉入空白，忘记时间过去多久，直到一点亮光透过缝隙落在他的脸上。
　　宋午终于睁开了眼。

　　宋午从坍塌的废墟里爬起身来，很长的一段时间想不起之前发生了什么。
　　但他还隐约记得，家里有人在等他回去。
　　他凭借着断片的记忆走出这片废墟，耐心等待几个小时后，总算在荒郊野岭拦到了一辆巡查车。
　　“你是谁家的小孩，怎么在这种地方乱逛？”
　　车上的巡查官看他浑身乱糟糟的模样，忍不住批评道：“自从七年前黑港矿区发生爆炸后，这里已经变成无人问津的旧址。要不是我今天巡查经过这里，估计很快就能在寻人启事上见到你的名字了。”
　　“你们这些小孩，仗着年纪轻轻胆大妄为，也不怕把命玩丢！”
　　巡查官恨铁不成钢地道。
　　矿区？爆炸？
　　车窗上倒映着宋午迷茫的眼神，他迟疑片刻，抽痛的脑海总算想到了问题：“今天…是几号？”
　　巡查官没好气地道：“5月12号！”
　　宋午抿着嘴，又问道：“七年前…爆炸，是什么时候？”
　　闻言，巡查官奇怪地看了他一眼，疑惑道：“317年12月10号！你不是本区人吗？黑港爆炸那么大的事件都不知道，还问这种奇怪的问题？”
　　317年12月10号。
　　宋午记得。
　　因为那天是他弟弟宋晚的生日，他本来想早点结束下矿的工作回家，陪宋晚过十岁生日。
　　然后，后面发生了什么？
　　宋午捂着隐隐作痛的头，一时之间想不起来。
　　巡查官见他这样，倒是吓了一跳：“喂，你没事吧？”
　　宋午放缓呼吸，等疼痛过后，才慢慢回道：“没事…我想拜托您，可以把我送到102街区吗？”
　　“可以是可以。”巡查官好心地嘀咕道：“不过那里五年前就被废弃了，你去那里干嘛？还是早点回家吧。”
　　明知道巡查官说的是实话，宋午下车后，还是不死心地沿着破旧的街区一路走过去。
　　宋午走到街区最后的转角，在他的记忆里，转过弯后，那里就会矗立着一栋年久失修的木屋，里面住着他相依为命的哥哥和弟弟。
　　他的哥哥宋黎，性格温和，尽管自小身体病弱，但是头脑非常聪明，街区里的人都说他哥以后一定会考上一流院校，做出一番成就。宋午也是这么相信的，所以他才不让他哥出去打工。
　　至于他的弟弟宋晚，年纪还小，性格也比较活泼，平时最喜欢和他撒娇，有时候被他们这两个当哥的惯得有点任性，但是也会懂事地说：“等我长大了，哥哥你就不用那么辛苦。”
　　想着这些，宋午忍不住笑了笑。然而当他终于走过转角抬起头来的时候，笑意却彻底僵在嘴角。
　　映入眼帘的，只有一堵被封死的墙。
　　除此之外，一无所有。

　　宋午茫然地走在街上，两旁店铺的玻璃窗照出他狼狈的模样。
　　他的脸上灰尘遍布，全身都脏兮兮的，唯有一双明亮的眼睛和纤瘦的身形能看出几分少年模样，也怪不得那个巡查官叫他小孩。
　　只是宋午不明白，如果真的过去了七年，为什么他还是十五岁那年的模样？就仿佛在他沉睡的日子里，七年的时光被无知无觉地偷走。
　　他身处在人来人往的街道，只觉得自己和周遭格格不入。
　　“近日，中央研究院最新研发成果被证实对人体有再生作用，这一成就对战争伤员提供极大的帮助，意味着他们可以免除伤残的痛苦…特级研究员宋黎，一级研究员何楚，二级研究员戴文安、陆佳以及曙光研究团队全体工作人员，感谢他们的贡献，联盟将永记于心。”
　　街边的屏幕播放着近几日联盟最流行的新闻，宋午敏锐地从中捕捉到某个熟悉的姓名。
　　他恍惚地抬头看向屏幕，里面站在中心位置的黑发青年身穿白袍，优雅俊逸的面容像是三月的春风，微微扬起的笑容温柔得不可思议。
　　他温声道：“我们都希望这项成果，能够真正造福联盟的民众。”
　　宋午曾经无数次听见过那道声音的主人轻声唤他：“十一。”
　　因为宋黎很喜欢翻阅古老的星史，而在那些遥远的记载中，从十一点开始的三个小时，被称作午时，从晚上七点到九点是入夜时分，被称作戌时，所以他会用独有的方式来称呼自己的两个弟弟。
　　但是在宋晚的强烈抗议之下，最后只有宋午享受到这份殊荣。
　　那个人现在却出现在宽阔的屏幕里，他要抬头才能看清他的脸。
　　中央研究所。
　　宋午知道这个地方。
　　它位于离这里有数万光年的中央行星。
　　宋午从来没有去过中央行星，对他来说，电视上繁华的中心星城就像一场遥不可及的美梦。
　　一张中央行星的船票，近乎是他三个月的薪水。
　　他记得那个数字，7300星元。
　　宋午曾经很幸运地在街头的彩票铺里抽中过这张船票，但他最后没有去。
　　他拿着那张中奖的船票，本该欣喜若狂的时刻，心里却想起家里的宋黎和宋晚。
　　宋黎身体不好，宋晚年纪又小，他实在放心不下，本来打算把船票低价转手卖给别人。
　　还是宋黎劝他：“你不是一直想去中央行星看看吗？不要老是想着我们，偶尔也要为自己着想。”
　　宋晚也躺在床上，撑着脸说：“哥，你去中央行星多拍几张照片也好嘛，听说那里风景很好，等你拿照片回来，我开学就可以和学校里的同学炫耀了。”
　　宋午还是犹豫不决，他想着把船票卖出去，这个月他们仨的伙食费就能有着落。而且很快新学期开学，宋晚的学费还差几百星币没补上，而且最近宋黎的身体也不太舒服，还要花钱去买药…
　　“哥，你别操心，我上学期全优呢，老师说这学期学校给我申请了补助，学费全免。”
　　宋晚生得活泼可爱，笑起来还会露出酒窝：“这个月我们少吃点，我放学去处理场那里捡点东西卖，总能凑上伙食费的。”
　　宋黎也温声说道：“十一，反正你哥我这副身体都多年老毛病了，吃药也没多大作用，你不用老是浪费钱给我，还是出去走走吧。”
　　他俩劝个半天，宋午只好表面妥协，私底下还是偷偷把船票转手卖了出去，卖家见他还是个衣衫破旧的小孩，还特地多贴了点钱。
　　那笔钱留在他的账户里，后来还没来得及用，他还有点担心被家里的两个人发现，那以后少不得他俩三头两顿地说他。
　　这家里头到底归谁管？
　　宋午气馁。
　　明明是对他们都好的事情，不知道为什么却总觉得在他们面前颇为心虚。
　　后来那笔钱还没来得及花出去，他一睁开眼，就已经是七年后的世界。
　　宋午不知道七年前的那笔钱，再加上账户里的余额，能不能凑够去往中央行星的路费，所以他决定先打开身份手环看看。
　　联盟的每位公民都配有这个玩意，手环功能齐全，自然也包括查询账户余额。

　　——1279732星元。
　　宋午看着手环上显示的余额数字发呆，有片刻的时间怀疑自己是不是在做梦。
　　他迟疑地翻阅转账记录，发现有两个账号几年来每个月毫不间断地给他转钱。刚开始是几百，后来是几千，甚至上万。
　　宋午也大概猜到了是谁。
　　只有他们两个，才会七年来一直挂念着他。因为他们曾经共同生活在这颗灰蒙蒙的边境行星上，是日夜相对，最为亲密的家人。
　　但是宋午却突然心生惘然。
　　他想起屏幕里宋黎意气风发的模样，还有不知去向的宋晚，他们似乎都过得比以前更好。他又看着街边的玻璃窗，里头倒映出来的少年满脸灰尘，洗到褪色的外套套在他身上显得过分宽大，有些过时和老土。
　　宋午叹了口气。
　　如果他们真的过得很好，他是不是不该去打扰？

　　尽管心绪复杂，宋午最后还是去中转站买了一张去往中央行星的船票。
　　还好边境行星地处偏僻，管理松懈，售票员对他七年没更新过的身份也没提出什么异议，反倒很爽快地就把票卖给了他。
　　船票的价格已经涨到每张8000星元，宋午心疼地看着账户里的钱流水般哗啦啦地花出去，习以为常地想，要是这笔钱留下来，能给家里买好多东西。
　　但是星船里的乘客体验，的确对得起这花出去的星元。
　　宽阔柔软的座位，美味可口的食物，不过宋午印象最深刻的，还是从窗户望见的浩瀚星河。
　　他记得自己整个人都靠在窗边，默默地看着来时那颗灰蒙蒙的边境行星渐渐远去，化作无垠星海中一粒不可追的尘埃，紧接着如昨日幻梦，彻底消散在他眼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