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灵列车》夏季青池

6、救命

　　车窗外是灰蒙蒙的天空，浓密的乌云黑压压地一层裹着一层。云层中闪着雷电，云层下是一阵接一阵的雨水。风吹着雨珠，像是由远及近掀开一层层的珠帘，远开近合，或者近合远开，始终只能看见眼前的情况而无法全观。

　　列车离开龟裁往奇市站驶去，这中间的路却谁也不知道是哪里。
　　天地初开的混沌应该不过如此吧。

　　寒意似乎从窗外的瓢泼大雨透过车窗传了进来，原本小声议论的乘客渐渐安静下来，车厢里的温度似乎也跟着下降。从餐车或游戏室回来的乘客乖乖地坐在自己的座位上，向外望望一片混沌的天地，渐渐地没了兴致多了困意。

　　从座位内侧的夹柜里拿出小毛毯盖在身上，我渐渐地也困了。

　　不知何时，车厢里多了一位新乘客，坐在我的左上方位置，那一排只有他一个人。
　　之所以一睁眼睛就注意到他，是因为他穿着一身黑色的衣服，衣服的材质十分不同于寻常的材质。那衣服的布匹是绒亮的，不似抹了油那么亮，不是绸布，也不是绒布……像是羽毛，像鸟儿翅下的毳毛。

　　是在奇市买的吗？
　　这是我脑海中第一个冒出来的念头。我想在奇市给奶奶挑一件独特的礼物，她嘴上说不需要，心里肯定很欢喜。

　　窗外的天空越发地黑暗，不时降下的闪电是夜空中的闪跳灯。
　　车厢里的乘客睡意更足了，个个迷瞪着眼睛。让我又多注意那乘客一眼的是，他鹤立鸡群的精神饱满。

　　忽然！一道巨大的闪电划破天空直劈而下，恰在那时，黑衣乘客往我这边侧了脸。
　　一道猛烈的光直击而下，像一道光柱……
　　正好插在他凹陷的鼻梁下。

　　“啊！”
　　我不由得大叫一声。
　　车厢里的乘客纷纷朝我看来，包括黑衣人。

　　凹陷的双目、骨架分明的脸，苍白的嘴唇……还有如山坳般的鼻子。

　　是他！
　　那个凶手！

　　我马上将脸转向别处，但紧张的神色一定已经暴露。
　　蓝蓝在鱼缸里一动不动，担忧地看着我。

　　我努力使自己心情平复，那天晚上天那么黑，他未必看见我和奶奶的样子，就算看见一面，也不一定记得住。就算记住了，列车上禁止使用法术，还有乘警，只要不和他同战下车就不怕。
　　开始旅程前我已经写了一封匿名信到警局，说明那天晚上是目击证人，并且将凶手的特征完全清楚地描绘了。看样子警局没有在他逃离星之岛前掌握罪犯的行踪。

　　“好吓人的雷……”我低着头抚着自己的胸膛，想假借雷声把刚才的失态掩盖过去。

　　闪电过后，列车闯入一片暗无天日的大雨中。
　　广播通知餐车午餐已经开放，乘客可以到前去用餐。
　　萎靡了半个早上的乘客陆续起身往五号车厢走去，他们有的加了大衣，有的戴了帽子。

　　我小心地观察凶手的动态，如果他起身去餐车，我就抓住机会去找乘警举报。当然，我会要求乘警在奇市站我先下车后再逮捕他询问，以免在车上遭到凶徒的报复。

　　过了许久，他没有动作。车厢里只剩下稀拉拉几个乘客，连列车员都午餐去了。
　　比黄豆还大的雨点打在车窗上，噼里啪啦的声音在安静的车厢里显得十分刺耳。
　　忽然，车厢里的灯灭了，大约过了数秒的时间，又才重新亮起来。

　　就这数秒的时间里，列车像行驶在未开的宇宙中，而在这无光的宇宙里，有一双同样黑暗的眼睛在刺视着我。
　　蓝蓝在鱼缸里直打转，我听见它吐泡泡的响动，这是蓝蓝感到危险时的一贯反应。
　　他认出了我？！

　　灯光乍亮，乘客们疑问了两声，一切恢复原样。
　　黑衣乘客不见了。

　　我赶忙收拾背包，抱着蓝蓝往前面的车厢走，得到车组办公室那里找乘警，至少能让自己得到一点儿保护。想到这里，我摸了摸背包，里面有奶奶给我准备的护身符。
　　外面的风雨还在继续，我加快脚步往前走，希望在到达乘警办公室前就能遇上一个巡逻的乘警。
　　但是没有。

　　一路上车厢里都稀稀拉拉的，吃饱的在放松，没吃的在眯眼。
　　蓝蓝又在泡泡里打转。
　　“小心点！”

　　经过七号车厢的时候，因为走得急，差点被一个树精横伸出来的树根绊倒。
　　“对不起……”我一边道歉一边继续加快脚步，不知怎地，总有一种被窥探的无力感。
　　终于到五号车厢门口。

　　我已经汗如雨下。
　　车厢门口半掩着，里面飘出来饭菜点心的香味，浓郁的香味勾起肚子里的馋虫，饥饿和急于饱腹的需要暂时使紧张的神经放松了点。

　　伸手推门。
　　“啊？！……你……”
　　“你找我。”

　　门一推开，那张月光和闪电下可怕的脸猛然出现在面前。
　　只有半臂之隔。
　　清晰到可以看见眼眶下深青色的血丝和鼻梁中间凹陷下去的刀痕。
　　“没，没有，我吃饭……”

　　虽然基本可以确定自己已经暴露在凶徒面前，但这是精灵列车！而且推开门的时候我看见在餐车里坐着几个乘警。
　　只要进了餐车，就绝对安全了！
　　想一个巧劲从旁边闪身进入餐车，背包却被什么勾住似的。
　　我被莫名其妙地拽在车门那里。

　　但是并没什么东西拽着我，凶徒已经走进六号车厢，他像一只黑色的兽。
　　我使劲想挣脱这种无形的拉扯，然而餐车的门就在眼前，却拼尽全力也迈不出半步。

　　手心和额头都出了汗，双脚似乎在不听使唤地想要调转方向往回走。
　　身边经过的乘客疑惑地看着，我却没有一点办法让他们帮忙。

　　凶徒已经消失在六号车厢尽头，但我却越发清晰地感知他的存在。他在用一条无形的粗绳捆绑我，将我像猎物一般拉着走向他的巢穴。
　　他用了法术。
　　列车上的探测器没有测出来。

　　终于，我的脚再也不受自己控制。
　　它们不由自主地转变方向，像有两条无形且有力的绳子在牵拉着往餐车的反向走。
　　我的手竭力扒住门框，从餐车里走出来几个用完餐的乘客，他们分明看见我挣扎的神情。

　　“帮帮我，有乘客在车上使用法术！”我抱着最后的希望想这样向经过的乘客求救。
　　但是嘴巴张开着，却发不出一点儿声音。
　　他们奇怪地看了看我，然后裹腹后心满意足地走了。

　　我开始往回走，四肢渐渐僵硬，但是在别的乘客看来毫无异样，因为车上的乘客有千奇百怪的精灵。
　　一个乘警从对面走来。

　　他看起来是最后一个用餐的乘警，饥饿和急切想要用餐的心情清晰地写在他脸上。所以他的步履匆匆，眼睛只看着路赶，其他的事物都自动忽略。
　　这是我的救命稻草，一定要抓住！

　　车厢的过道容不下两个人并排行走，尤其是我背着包，他是个身材魁梧的警察。所以当他经过我身边的时候一定会擦肩，只能在这个时候引起他的注意。
　　身不由己、口不能言，怎么办？

　　目光落在怀里的蓝蓝身上，蓝蓝似乎明白我的心意。
　　“快点走啊……”
　　还没等乘警走到，我的背后突然莽撞地来了一位乘客，他是一个白萝卜小精灵，对体型的控制才刚达到乘坐列车的标准，站在那就差不多把过道占满了。

　　乘警已经提前让到一旁，他可不想招惹乘客耽误近在眼前的用餐功夫。
　　“快点走啊！”
　　急躁使白萝卜变成了胡萝卜，他擦着汗。
　　我努力使自己的双脚迈得更慢。

　　“真是的！小孩子快让路！！”
　　他实在按捺不住，用手扯着背包将我往旁边拉，这时候的我竭力反抗法术的控制，再加上蓝蓝的配合，泡泡鱼缸从怀中跌落，像一个保龄球似的往前滚去。

　　我以为乘警会帮忙捡起来，还以为萝卜精灵会有点儿不好意思。
　　竟然都没有！！

　　精灵乘客终于从我身边挤过去，乘警趁着这时候也往餐车疾走。蓝蓝滚到六号车厢门边，萝卜精灵经过的时候毫无歉意，还用脚后跟往我这边盲踢一脚。
　　蓝蓝沿着过道朝我滚回来，经过我的脚下，竟然一溜烟滚进了餐车的门。

　　完了！把蓝蓝丢了！

　　脚下无形的绳索勒得更紧，力道更大了，我加快了脚步往前走，身体再也不由自己控制。
　　在无形的牵引下，我快速地经过六、七、八、九号车厢，是的，没有在九号车厢停下，而是继续到了十号、十一号车厢。

　　我如此明显地如水上漂似的经过这些车厢的乘客和乘务员面前，竟然没有一个产生怀疑的。也许他们认为我本来就是这样走路的一名精灵！

　　十二车厢里只有三个乘客，全都坐在第一排的位置。他们静默得像森林里三个惨遭雷火劫之后的木桩，一动不动地直挺挺坐在位置上。后面空荡荡的其他座位则像被屠戮的平原。
　　我在车厢前门突然立定，如一阵狂风将我忽然推至。

　　凶徒呢？
　　难道去了十三号车厢？

　　可是十二号车厢通往十三号车厢的门紧紧锁着，那是和列车上所有门都不一样的一道门。
　　那是一道不透明的铁门，乌黑油亮的黑铁毫不留情地横在两个车厢之间，黑的严肃，亮得令人心里发颤，锁扣上挂着的是一个同样黑亮的沉铁大锁。

　　在龟裁站上我看到的，十三号车厢里的乘客都是囚徒。
　　我觉得周身有点冷，甚至鸡皮疙瘩都在慢慢爬起来。

　　车窗外依旧雷电交加，那可怕的风雨仿佛为这种氛围定制。
　　就在这时，我发现自己的身体又受控制了。

　　跑！赶紧跑！
　　我马上转身拔腿就跑。

　　然而刚一转身，头发就被谁揪住。
　　“放开我！！”
　　能出声了。

　　“放开我！放开我！！救命！救命啊！！”
　　我抓着自己的头发，拼命地叫喊。

　　不知从哪飞来一块胶布，把我的嘴巴粗暴地粘上。身体又被强硬地扭转过来。
　　我看到那三颗雷火木桩依旧直挺挺地坐着，眼神空洞地看着前方。
　　十二号车厢里仍然只有我们四个乘客，此外别无其它。
　　“啊！！！”

　　尽管被捂住嘴，我还是拼命地弄出大动静。然而令人绝望的是，通往十一号车厢的门一点点地在关闭。
　　我拳打脚踢、啊呜乱叫，却终究还是抵不过那可怕的黑暗法术。它扯着我向沉铁大门靠近、靠近、直到我的鼻尖将要贴在门上。

　　铁门是冷的，是由内而外散发出来的寒冷，我的鼻尖紧贴着门，它几乎冻住。
　　锁响了。
　　摇摇晃晃、吱吱呀呀地响。
　　“打开它……”

　　车厢里不知从何处传来一个声音，分辨不出来源的方向，像是一股邪魅的气息游荡在车厢里。
　　突然，一把钥匙咣当掉在脚下。

　　“打开它……”
　　“打开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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