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灵列车》夏季青池

17、浮海之心（三）

　　浮海之心交易大厅里除了精魂皮囊客外，还有少数精灵客人。这些客人穿着隐身衣，有几名鸟精灵、几名兽精灵，最远的柜台上还有一个，被遮挡了一半的身体，像是人形。

　　婆婆回答了关于隐身衣的疑惑，她说：“隐身衣属于非法商品，不允许进行制作和买卖，所以在奇市市区是找不到隐身衣商品的。但是交易大厅里的隐身衣还是产自奇市，它们出产在奇市的沙漠和海洋交界处，有一种擅于编织的边境蜘蛛精灵在每天晨昏交接时撷取从海洋和沙漠上反照的光来编织布匹。

　　这种由海洋之光与沙漠之光共同编织而成的布匹奇妙地具有一种隐藏的功能，只要避开海面与陆面的光，就能短暂地隐藏自身。然而这只是一项粗笨直接的隐身办法，不能完全将物隐藏起来，味道和声音一不小心就会被发现，所以这种隐身衣又被称为光的欺骗。”

　　光的欺骗，如果海与地的光能够欺骗眼睛，会不会浮海本身就是光的欺骗？
　　至于真正的隐身术，婆婆没有多说。

　　她让我重点盯住那几个精灵，果然，他们在柜台待的时间都比精魂们长，柜台经理精灵对待他们也显得格外耐心。在谈完之后，经理精灵将他们请入另外一条后台通道，和精魂们购买时不是同一个门。

　　经理精灵手持着一张一枚小小的蓝钻门禁，在身后那块巨大炫目的金刚晶板上刷开一道狭小的仅容一客通行的门。我努力地想趁着开门的时候看清楚门后的情况，但是只能看见缝隙里钻出来的刹那的光。

　　那光，和鱼骨灯掠过水镜时散发出来的竟然那么相似。
　　“那是交易通道。”婆婆在听完我的描述之后，神情变得凝重。“经理精灵确认客人的买资足够支付商品后就会让他们进入交易通道，小客走普通道，贵客走贵宾道，他们通向的商品库也不相同。”

　　“他们还会再从那里出来吗？”我问。
　　婆婆摇摇头：“买卖结束后有另外的通道离开，这些通道通向奇市的各个方向。所以等到明天，和你一起来到青桐街的乘客又会出现在奇市上。”

　　我忽然有点疑惑。
　　但是疑惑还没来得及问出口，一个走到柜台进行交易的精灵立刻引起我的注意。
　　我几乎是在看见他的瞬间就条件反射地害怕着将身子低下去躲避。

　　“谁来了？”婆婆也马上警觉起来。
　　“蝙蝠精灵。”我极低极低的声音回答。
　　“别害怕。”婆婆轻声说，“他看不见你”。

　　我小心翼翼地觑着柜台方向，再三确认没有看错、再三确认他看不见我以后，才慢慢地直起身来，手中紧紧地握着鱼骨灯的提把，生怕灯不小心滑落现形。
　　“别担心，鱼骨灯可不是普通的隐身衣。”婆婆见我着实担心，又安慰一番。

　　问起蝙蝠精灵的事情，我便把在车上的经历一五一十地说了。
　　婆婆听后，略显震惊的神情中又夹杂着一丝疑惑不解。她打量着我，手上似乎又捏紧一番。

　　“您的手上……”我准备问。
　　婆婆：“他竟然敢在精灵列车上如此放肆，看来列车上的三目人已经不是三目人，他们的皮囊……”
　　婆婆的眼里忽然闪过一丝凌厉的光芒，不属于温和老年人的光芒。
　　“他要进去了！”

　　蝙蝠精灵只和经理精灵谈了两句，经理就难得一见地微笑着为他打开身后的贵宾门。
　　婆婆二话不说，拉着我的手就起身要走上通往柜台的指示道。然而我们刚跨过入场券显示牌，警报器就响起来。显示牌上没有显示我们的入场券，还没有轮到我们。

　　一时间，交易大厅的目光都向这边投来。好在的是，他们只能听见警报声音、看到闪烁的显示牌，看不见我们。

　　不过在那一丛投来的目光中，好像瞥见了一张熟悉的脸孔。

　　不及寻找和回想，安保不知从何处蹿出来准确地将我们围住。这也是我纳闷的一点，如果窥破隐身术并不容易，他们是如何做到精确地定位客人？

　　我们被带到一个寒冷的问讯室，从奢华的交易大厅暗门出来，乘坐直梯而下。进入直梯之前，我们被要求卸下隐身。婆婆解下隐身衣，对着鱼骨灯施了一通法术。我们就“现形”了。
　　鱼骨灯一灭，寒冷立刻从四面八方侵袭而来。

　　直梯下降的速度很快，因为梯里的温度正在急剧下降，我们像是沉入了海底最深处。但是在直梯里看不到外面的情况，不敢确定。
　　婆婆握着我发抖的手，我觉得她也开始抖了，并且她手上的皮肤，似乎变得更松弛褶皱。

　　“别担心。”她依然在安慰我，“我们仍然可以参与交易”。
　　我怎么感觉她的声音似乎也有了细微的变化？

　　难道寒冷已经入侵我的意识，使它变得混乱？
　　直梯终于停下，我的骨骼冻得生疼。

　　出了直梯，是一条长长的钻石走廊，也只有钻石的坚硬，才能在海底建立吧。
　　钻石走廊比直梯里更冷。廊壁上是惨白色的冷光，映得走廊有种可怕的幽深。

　　“你听见了吗？”我低声问婆婆。
　　她显然没有明白我的问题，也就不会听见。

　　走廊两侧有声音。虽然只是很细微的声音，也听不出内容，但那的确不是海水的声音，是一种复杂的、窸窣又似言语的声音。并且，在惨白的壁灯下，走廊两边光亮地如同镜子，而镜子的那边，像有眼睛，无数双注视我们的眼睛。

　　正因为有这种感觉，我不再说话，也尽量不让自己露出奇怪的动作。
　　终于到了走廊尽头的问讯室。

　　除了更冷外，问讯室和普通的房间没有什么区别，有办公桌子、椅子、等待工作的员工。
　　负责问讯的是一只隼精，手足是人形，脸部还保留着隼的样子。隼是自然界的猛禽，天生阴鸷的面孔。如果鸟类中选取最适合盘诘的一类，非隼莫属。

　　隼坐在我们面前，另外几名鸟精灵好像在看着墙面外说笑，他们笑得很开心，不时地回过头来奚落地瞥看我们一眼。

　　“第一次来交易大厅？”隼问。他的声调沉哑，面少表情，着实适合做盘诘的事。
　　我想说“是”，这样可以解释我们为什么插队。
　　但是婆婆说“不是，我在这里交易过”。

　　隼立刻招手叫来一个正在嘻笑的属下，对他说了两句，属下就出门去。
　　“既然交易过，应该知道中心的秩序。”隼接着说，“您这样的行为虽然算不上违规，但到底是不文明的。按中心的管理规定，可以禁止您再进入交易中心进行交易”。

　　婆婆的手很冷，但是面对隼的不客气，倒没有被威吓住的样子。
　　“我们带了可以走贵宾通道的买资，想请经理斟酌，是否让我们提前交易。”婆婆语气微颤且细，但那完全是因为寒冷而非害怕。

　　隼的冷淡夹杂着不能放肆外露的怀疑和讥讽，“哦？那也要遵守秩序，回头客更应该知道交易中心秩序的重要性……”
　　刚才出去的属下回来了，他向隼报告，“交易过两次”。

　　我再次感到疑惑。看着婆婆，仿佛不认识了。
　　隼的态度有了细微的改变。
　　婆婆看了一眼房间内悬挂的时钟，不再与隼所说题外话。
　　她提起鱼骨灯，在隼的面前。

　　“你知道这是什么吗？这是鱼骨灯，浮海原本就是海而不是沙漠，为了彩凤凰的栖息，在流动的海洋上撒上黄沙，才有了浮海黄沙。这架鱼骨灯是困在黄沙中的海洋守护神之心，独一无二的圣品，难道这还不足以申请进入贵宾交易通道吗？”

　　婆婆的声音似乎又变了，而且，她打算把这盏灯当做买资。这和我们一开始说定的只是在大厅观察的计划不符。

　　我觉得隼不会信，一盏看起来并不十分奇特的灯，如何让从未见过者相信？
　　但是隼的神色没有想象中的嘲讽。出乎意料的是，比刚才严谨。

　　因为婆婆说了浮海黄沙的来历，这是一般的客人绝不知道的。浮海黄沙，是天神为了彩凤凰专门造出来的。

　　“相传鱼骨灯生生不灭，这盏灯怎么灭了呢？”隼指着黯淡的灯心问。
　　婆婆笑了笑，将灯提到隼面前更近的地方。
　　“你仔细看看，灭了吗？”

　　隼凝目细看，我也凝目细看，灯心处确实没有散发出光亮。
　　“再仔细看看……”婆婆诱导式地说。
　　隼的喙伸进莹白如玉的灯架子里，几乎杵到灯芯上。他睁大了眼睛，狠狠地睁大着，把目光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到那支小小的灯芯上。

　　有光。

　　灯芯里竟然有光。它只是黯淡，并没有熄灭。有几粒如黄沙般的莹光正卧在绵软的灯芯上，如同海底发光的星星点点生物萦绕在柔软的海草身边。

　　隼显然有些震惊，或者说不相信这星星点点的光亮能够在这里顽强地存在。
　　忽然！灯芯里的点点光亮倏忽之间像一团蓬发的火苗蹿起！隼的喙抽出不及，差点被灼伤。
　　一瞬间，整个问讯室里光亮如昼，温暖如上午阳光升起的海面。

　　所有人都惊呆了，问讯室里原本正在嘻笑的精灵在一瞬间被强烈的光刺得捂住眼睛。也就在那一刹那，我的眼里似乎出现了幻觉。
　　在钻石隔墙的那边，是密密麻麻的，不是海水，不是空虚。

　　“够了。”隼示意婆婆掩住鱼骨灯的光芒，“核定买资是经理的工作，我的工作是处理违反交易大厅秩序的事故。现在看来，这算不上什么事故，请客人继续到大厅进行交易吧”。

　　隼不再多说，指派两个属下将我们送回交易大厅。乘着直梯往上，身体又渐渐感觉到温暖，婆婆的手也不再是刚才那般奇怪的感觉。只是鱼骨灯看起来仍旧是灭的，几乎不会有谁看见灯芯的星星点点。

　　直梯停下后，属员引领我们走了另外一条通往交易的路。这条路没有铺设橡皮，既不需要也不能隐身进入，两边壁上的灯罩看起来和水晶梧桐的绿钻是同样的材质，一路上有守卫严把，显得格外严肃。

　　这时候的我既感到紧张，又感到好奇，但更多的是只能前进的无可奈何。看看怀里的蓝蓝，不知何时它在泡泡鱼缸里流了泪，泪水就像小泡泡似的漂浮在里面。

　　婆婆对我说的都是真话吗？我还能再搭乘上精灵列车完成成年旅行么？
　　希望三目人善良本性的传说是真的。
　　然而一个可怕的念头也同时在脑海中闪过。
　　从特殊通道来到交易大厅的后台，我们看见一道门。

　　那是一道与整个浮海之心的气质格格不入的门，令人心颤的是，那可怕的似曾相识。

　　整个耀目奢华的水晶墙上，嵌着一道乌黑油亮的铁门，如同光明的昊天之指上戴着一颗地狱戒指。并且，门上内嵌着锁位，锁位上刻镂着花纹，和我在精灵列车上列车长操控室旁边那道门上的花纹一模一样！

　　我不想进去，我说。
　　婆婆却目光坚毅。
　　“已经到了这里，没什么可怕的了。”她似是自言自语。

　　“我害怕……”我坦诚地说，“这门和幽灵车厢的门一样，图案却和另一扇门上的相同……它像一张大嘴，比青桐街上的店铺还要可怕……”
　　“那就更要进去了！”婆婆的声音忽然凌厉起来。

　　送我们过来的精灵不知何时已经消失不见，在我与婆婆力争不要进去的时候，门锁上的图案亮起，沉重的铁门幽幽地开了。
　　一股冷彻心骨的寒气扑面而来。

　　婆婆拽着我的手径直走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