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佛偈》安然如歌

2、二

　　明华醒来的时候，天已经亮了。
　　门外隐隐传来师兄弟们的喃语，明华从蒲团上站起身，理了理因为坐了一夜而被压皱的衣角，才将目光移到一边早已经空荡荡的桌子。
　　桌子上还凌乱的倒着几个杯子，茶壶里的茶却早已经空了。
　　明华不再看又归于沉寂的屋子，推开门，走了出去。
　　“明华师兄。”“明华师弟”
　　一路上不停地有师兄弟双手合十对着明华，明华一一回礼回去，一直到了上早课的大殿上，偌大的金身佛祖像立在正中央，佛祖面上带着悲悯世人的笑容，注视着明华，明华沉默良久，才缓缓道：
　　“阿弥陀佛。”
　　当撞钟声回荡在御龙山时，阿鸾又悄悄地翻了进来，熟门熟路的摸到明华的住处，却意外的空无一人。
　　阿鸾绞了绞耳边垂下来的麻花辫子，歪着头想了想，向着另一个方向行去。
　　明善寺的一角禅房还亮着烛灯，明华正跪坐在蒲团上敲着木鱼，主持站在房门外看了半晌，等到明华停下来才缓步走进去。
　　“明华啊。”
　　明华微微一惊，急忙起身往后看去，就看到主持正笑望着他，连忙双手合十弯腰：“主持师兄。”
　　“这么晚了还一个人在这里啊？”主持扶起明华，坐在了明华身前的蒲团上：“遇到什么难解的问题了？”
　　明华看着主持虽然年迈，却依旧慈祥的面容，摇了摇头，也跟着坐了下去。
　　“明华啊，年轻的弟子里，就数你最精佛理，我还记得当初你来寺里的时候还没有门槛高呢，如今啊，都这么大了……”主持看着明华低头诵读佛教的样子，忍不住感叹。
　　“师兄，我只是有一些小聪慧罢了”明华认真摇摇头。
　　主持看着明华却是笑着摇摇头：“你这性子，倒是让我想起个人来，你师叔明叶。”
　　听到这名字，明华有些迟疑地开口：“明叶师叔……是那个已经离开了明善寺的明叶师叔吗？”
　　主持点点头，看了一眼佛祖，半晌才叹口气：“大概是各人有各人的缘法吧……当年明叶会离开明善寺，终究还是因为没有看破情之一字……”
　　“只偶尔听其他师兄弟提起过明叶师叔，明叶师叔因何而走却是不知的。”明华微微敛眉。
　　主持遥遥望着夜色，良久才道：“当年啊……明善寺也如今时一样，香火不绝，虔诚的信客不知万万，却有一个女子最特殊，她只要来寺里，就会跪在佛祖面前一整天，直到寺里关庙，她在捐出一大笔香火钱后才离去，久而久之，寺里都知道有这么一个出手颇为大方的女施主。因为那时明叶深得佛理，当时的主持师兄便经常让他去讲佛理，明叶便也跟那女子讲道过，久了就知道这女子也是个苦命的人，本是名门之女，却流落到风尘去，整日与男人们嬉笑嗔怒，好不容易遇到一个以为真心的男人，却不想也是个道貌岸然的伪君子，骗了这女子全部家财后，也不管她肚子里的孩子便消失了，女子受了打击，孩子也没有保住，整日郁郁寡欢，只愿与青灯古佛相伴，便每日里来拜见佛祖。”
　　“明叶听了后唏嘘不已，就给了女子诸多帮助，来往久了，本是怜悯，最后还是有了青丝，原本明叶已经打算承担罪责，只愿还俗了，谁曾想那女子在一次下山后被人玷污抛尸在荒野，明叶得知了女子死讯后，跪在佛祖面前三天三夜后，便向主持师兄道了别下了山，从此再也没有回来过……”
　　明华静静地听着主持回忆着当年的事情，案台上烛火摇曳，只留着主持一个人唏嘘。
　　“佛祖说过，五蕴六根皆是妄啊……阿弥陀佛……”
　　主持起身，轻轻拍了拍明华的肩膀，缓步走出了禅房，明华还跪坐在蒲团上，却昂头望着高大的佛像，目光沉沉如星河坠落：“五蕴六根皆是妄……五蕴六根皆是妄……南无阿弥陀佛……”
　　木鱼声重新响起，阿鸾默默站在门外烛火映不到的角落，静静地看着那个挺直的身影，良久才轻轻退出来，坐在门前的台阶上，望着月色正浓的夜空，陪伴着那木鱼声。
　　而禅房内的木鱼声停顿了一下复又响起。
　　明华闭目默念着佛经，身前香烛袅袅，直到香焚烬，他停下动作良久，终于还是轻轻叹着气，看了眼佛像，站起身走了出去。
　　阿鸾正仰面坐在台阶上，月色凉凉如水映在她身上，像是以往每一个静等在明华房门前的夜晚一样。
　　“小和尚，你今晚还会跟我讲故事吗？”
　　阿鸾不知何时睁开了双目，直直的望着明华，目光纯澈似有流水隐过。
　　明华还未开口，阿鸾又急急打断他：“小和尚，今晚我给你讲故事好不好？往日里总是我缠着你让你跟我讲佛理，今天换我跟你讲个故事可好？”
　　明华看着阿鸾扬起的小脸上面露几分恳求，闭了闭目，轻轻点头。
　　阿鸾展颜一笑，从台阶上蹦起来，回眸笑看着明华：“那我们走吧！还去我们的老地方！”
　　夜半莲塘蛙声，阿鸾绕着小路重新走回到池塘边，看着微风吹动水波纹，弯下腰伸手捡起一个小石头，向着池塘扔去，沉闷的入水声传来，阿鸾得了兴趣，又捡起了几颗，一一扔进水里，原本平静的水面泛起一层又一层的圈纹，就像是明华的心一样。
　　明华站在大榕树下，静静地看着阿鸾，像是想要将她全部记住，却又不忍记得那么清楚。
　　阿鸾也看着那波纹，隔了许久才开口：
　　“曾经有个皇帝，他不信鬼神，也不信道佛，但他却遇到了一个奇怪的和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