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选择死亡》不贰郎

8、尸殍

　　“焚惔术学过没？”明明大局在握，魏澜良却隐隐觉得不安。
　　“焚尽成灰不至于。”阿允挑眉，眼底多了一抹探究，脚步一错将他挡得严严实实，“烧成干尸倒是足够。”
　　异兽似乎被他的话激怒，攻势一转张牙舞爪地扑向阿允，壮硕如牛的体型遮天蔽日。
　　“来的正好。”阿允不退反进，扬手一招，三角形的小旗迎风飘扬。滔天火焰喷涌而出，空气中瞬间响起噼里啪啦的燃烧声，火息无根却能自燃，有生命般在异兽群中跳跃，附着在它们身上吞吐一切。
　　火焰燃烧的湮尘被风吹散，小五退回魏澜良身边守着，唇边溢出一声叹息:“江河汇流，终有一溃。”
　　魏澜良不甚在意，“那也要有命活到溃决那天。”
　　相较这个，他倒是对小五的顾虑有些意外。魏氏一族术法上的强劲，并非得天独厚，而是先祖走投无路下的无可奈何。
　　一个人术法的高下，在于他对某种元素亲和度，因此选择修炼的术法大多是单一而专注的，而魏氏一族利用他们身体上的优势，兼收并蓄，来者不拒，相当于直接沟通天地灵气，聚水成河，即使再差的基础，也能把窟窿给填上。
　　但不加节制地使用力量，最终也逃不过爆体而亡的结局。魏澜良前世正是利用这一点，搞死了与他实力悬殊的仇家。
　　小五盯着他，一字一句道:“我舍不得。”
　　魏澜良一怔。
　　他转过头，明明是商量的语气，里头却带着不容置喙的意味，“你能不能，也稍微心疼一下自己。”
　　“喂，”魏澜良扯住他的衣袖，强迫他把目光转向自己，“我们是不是认识？”
　　小五的眼眸很特别，时常笼着一层浅浅的薄雾，叫人看不清那里头到底是温软如海还是血雨腥风。魏澜良这句话像一阵风，倏尔吹散了簇拥的雾影，惊涛骇浪在他眼底汹涌澎湃，魏澜良清楚地看见了……自己。
　　然而他脸色很快透出纸一样的惨白，竟然拂开了魏澜良的手，撇开了目光，“你抓疼我了。”
　　魏澜良莫名其妙地摊手，“我没抓你手啊。”
　　小五抬起手，血色浸透纱布，隐隐有渗出来的趋势。
　　魏澜良忽然看向自己肩头，那里的伤口像是被人硬生生撕开，干净的衣裳染得鲜血淋漓。
　　“不对劲。”
　　“什么对劲不对劲的！”阿允龇牙咧嘴，看样子像是想把手中的旗子甩到两人脸上，“这群畜生跟不要命似的前仆后继，我一个人顶不住！”
　　小五无辜抬眼，“我没用能用的武器。”
　　他的腰间干干净净，除了一对金色的铃铛别无他物，更别说仙门百家随身不离的佩剑了。
　　魏澜良却突然道，“你去，用方才的匕首就行。”
　　阿允愕然，“不是说不不能……”
　　小五打断他，“成。”
　　“且慢。”魏澜良拉过他的手，在受过伤的掌心画了一朵优昙华。
　　“为什么是优昙华？”小五闷声闷气问。
　　“永宁谢氏，乃谢清晏本家。”魏澜良面不改色道。
　　“你俩打什么哑谜？”阿允疑惑地眨眨眼，忽然睁大眼指着魏澜良肩头，“血！”
　　鲜血挣脱衣衫的束缚，从肩头一涌而出，而后在半空中汇聚成线，沿着诡异的路径游向森林深处。
　　“不必担心我。”魏澜良满不在乎，同样在肩头画符，对阿允嘱咐道，“小心点，别让自己受伤。”
　　小五孑然一身站在战场，阳光从头顶泼洒，人影朦胧得有些失真。
　　叮铃。
　　清脆的铃铛声落入耳里，魏澜良回神，看见他噌地一声拔出匕首，动作毫无一丝累赘，青色的身姿晕染在血色的水墨画中，手起刀落，皮开肉绽。
　　漂亮得不像话。
　　“你到底是谁呢？”魏澜良撑着下巴，目光笼着一层迷惘。
　　“有问题。”战正酣时的阿允忽地神色一沉，迅速收手，扭头急切地看向魏澜良，“你有没有觉得少了点什么？”
　　枯黄的草尖沾着露水，啪嗒一声滴落在一具干尸上。成片的吸血兽尸体堆积在一起，显得触目惊心。
　　“少了尸体。”魏澜良漫不经心答。
　　咔嚓——
　　仿佛应和着这句话，地上蓦然裂开一道深缝，长着白色毛发的手竟硬生生掰开了地面，接着从地底一跃而出！
　　与此同时，那些被小五斩杀的吸血兽渐渐干瘪下去，鲜血沿着地脉汩汩汇聚成一条，通向森林的深处。
　　“吼——”
　　阿允浑身一颤，刹那反应过来，“若是选择刀刃斩杀，那么势必会血祭出一尊史无前例的吸血异兽！反之，若是选择焚烧殆尽，则会被藏在地底的另一头巨兽吸收，演变成更为强大的敌人。”
　　说完他又一愣，补充道:“但咱们歪打正着，竟然刚好创造了实力对半折的两尊兽王。”
　　正是因为这点，他们此刻，仍有一战之力。
　　“他知道。”
　　小五将刀柄上的鲜血擦拭干净，语气淡得像是在讨论晚上吃什么。
　　“他知道？他知道！”阿允觉得自己承受了这个年纪不该有的社会主义毒打，他忽然想起，不见血这点正是小五提出来的，他怎会明知故犯？
　　而提出要他用匕首的，就是眼前这个笑得人畜无害的谢清晏！
　　“跟我比血息威力？”被阿允定位成废人的魏澜良正蹬着吸血兽王的脑袋，将鞋底板狠狠地在它脸上摩擦，“再长个几百年吧！”
　　“呜呜……”兽王喉咙里泄出几声小猫似的呜咽，目露惊恐看着他一指点来，融化在澎湃的血息里——魏霸王以全方位压倒性的优势，轻而易举地分担了三人的一半压力。
　　“搞定。”魏澜良蹭了蹭鞋底的血迹，“接下来看你们的了。”
　　小五从善如流道:“你上。”
　　“我？”阿允眨巴眨巴眼。
　　小五甩着匕首给他晃了一眼。
　　看了眼他手上那柄锈迹斑斑的匕首，阿允痛心疾首地捂住眼，不敢相信他方才就是拿这破铜烂铁上阵杀敌的。
　　“从哪儿捡的粗制滥造的玩意儿？”魏澜良挑眉笑道。
　　“故人所赠，留个念想。”小五把匕首收了起来。
　　阿允已经满脸郁卒地找向尸殍兽王了。
　　兽王白色的毛皮在阳光下反射出森冷的光，黝黑的眼珠僵硬地转向阿允，一眨不眨地盯着他，嘴里的腥气扑面而来。
　　阿允忍着恶心祭出法器，手中捏诀，清喝道:“燃！”
　　大火无休无止地朝四周蔓延，温度逐渐灼热，甚至连空气都微微扭曲，然而兽王安然无恙地待在原地，一根毛都没挨着。
　　“想法挺好，实现有难度。”小五紧盯战局。
　　阿允憋红了脸，突然一抬手，火势加速蔓延，绕成一个圈将兽王框住。
　　他没打算用自己的火和兽王坚硬的皮毛硬刚，而是选择制造一个结界不慌不忙地熬死兽王。然而情况让他有些措手不及，兽王竟不顾生死地从火界里冲了出来，嚎叫一声抓向阿允。
　　哧啦——
　　旗面被狠狠抓破，阿允冷哼一声，“敢毁我的旗！”
　　他弃旗后退，干脆双手捏诀，令吞吐的火焰缠上兽王，专朝防御薄弱的口腔鼻孔下手。挣扎的叫声渐渐微弱，燃烧的火柱里不时溅出来几粒火星，伴随着点点黑渣落在阿允脚边。
　　他松了口气，“总算死了。”
　　魏澜良感慨地看向他，“这哪里是一知半解，分明是融会贯通啊。”
　　阿允十分谦逊，“师父教的好。”
　　“呵。”魏澜良不置可否。
　　说话间，周围场景变幻，头顶苍穹被漆黑冰冷的岩石覆盖，绿意盎然的林木迅速枯败，光线重新回归暗沉。
　　“好精妙的阵法。”小五赞道。
　　“可惜，阵有渗透。”魏澜良眼底酝酿着沉重，看起来并不轻松。
　　“除国师本人以外，还有谁能对阵法动手脚？”阿允疑惑，说完又小声咕哝道，“我还觉得你奇怪呢。”
　　就死人坑里那些祭品，哪个与兽王对抗……不，是单方面殴打，还能游刃有余的？
　　他想不明白的还有一点，小五看上去也不像个愚人，怎么提也没提这档子事儿？
　　他忍不住看向小五，见他仔细琢磨着墙上的鬼画符，虽然存在感不强，但却莫名令人觉得安心。
　　“有能力的人多了去了，”魏澜良回答他的问题，走到小五身边问，“发现什么了？”
　　“画。”小五简言意骇道。
　　“不会是国师画的吧？”阿允凑过来，叽叽喳喳的却并不讨厌，“光线太暗，我燃束火试试。”
　　“话说回来，”他一边捏诀一边心有余悸道，“国师也太坑了些，既然故意放出遗宝的消息，又何必多此一举设下重重难关？”
　　魏澜良摸索着石壁的双手一顿，“谁告诉你，此处乃临渊国师墓了？”
　　阿允吓得手一抖，火苗噗呲一声熄了，黑暗中魏澜良看见他的表情并不太友好，“你什么意思？”
　　“字面意思。”
　　“师父从不骗我。”他斩钉截铁道。
　　魏澜良笑了笑，“我说我想说的，信不信由你。”
　　阿允有些生气，不是气魏澜良危言耸听，而是气自个儿竟然因为一个认识不出五个时辰的人的只言片语，对一起生活了八九年的师父说过的话产生了动摇。
　　“若你说的是真的，那师父想做什么？”
　　魏澜良意味深长道:“我也想知道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