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改造人》吴歌子

36、阁楼

　　从阁楼的窗户俯瞰，就可以看到庄园的全貌。

　　黄昏，金色地平线上溅起云霞，而后逐渐变暗，烧得不剩灰，化成漆黑的铁丝。我独自呆在阁楼上，放空大脑看向远方，仿佛这世上只剩下一人。我眯起眼睛。

　　“你随时都会死掉。”我对自己说。

　　我不可能活得长久：一点点被剥离血肉，只剩下一颗心脏，而且这颗心脏也终将被剥夺，成为上等人体内的一部分。那人抢走了我的一切，他很清楚如何杀死一个人：先剔除能为她提供感情依靠的对象。我的父亲。

　　“别老是这样瞪我，”在把我关进阁楼的第一天，那人蹲下身来，对我笑道，“女孩子瞪人可是会变丑的。”

　　明知我的皮肤再也不会生长，却依然能笑嘻嘻地说出这样的话，这就是他。我说：“你为什么要杀了他？”

　　他想了想，反问道：“老林爱你吗？”

　　我头脑里的循环液体一阵晃荡，头晕眼花，呼吸紊乱。我尽力地压抑怒气：“……父亲对我一直很好。”

　　“那就对了。”他拍了拍我的肩膀，“就像老林爱你那样，我也爱女儿，她是我的骄傲，是做大事的孩子。”

　　所以得过你父亲这一关。他的眼神如是说。

　　他又叹气：“只可惜她身子骨不行，要是没有活体的心脏，连半年都熬不住。所以就只能靠你来救她了。”

　　说是靠我，不如说是杀我。我苦笑。我承认自己几近麻木，但是论谁都逃不掉受冤屈的痛苦，比我大几十年的他自然看得清楚。他说：“孩子……就算你的心脏不用来救我闺女，以后也是要被挖出来研究的。想起来那阵子还真是，老林去那家福利院领养你，一开始……”

　　然后他告诉我一切，就像我是与此事毫无关系的路人那样，把全貌都告诉了我。从我的出生、林的领养到计划的开端，他对着年幼的女孩侃侃而谈，直到日落。

　　“就是这样。”他说罢，站起了身。我靠着墙，一点点滑向地板。他没有回头，而是径直走向了房间门口。

　　“阿芸，你也懂事了，所以我说这些时，是完完全全把你当大人看的。”他说，“希望你能认清这个事实。”

　　过了几秒，阁楼的小木门吱呀着关上了。

　　待天色灰蓝，阁楼的轮廓都变得模糊不清时，我才缓慢地爬起来，撑着窗台大口喘气，喉咙发热，胸口悬着一股痛劲儿，但是这双眼珠子里再也不会流出眼泪。

　　“你没有喜怒哀乐的自由。”我对自己说。

　　是的。无论以前和父亲，和那个人有多融洽，那也只是过去，一块干净的遮羞布，然而真相是假，现在的我只是那个人的玩物，材料，他女儿活下去的药引子。

　　半晌，我爬起身，无力地靠在了窗台上。

　　虽然这样想很恶毒，但我的确不止一次设想过那个女儿突然离世的场景。死者不可复生，就算有这颗心脏也是白搭，那个人所有的投资、名望和野心都会破灭。

　　倒也不错。我叹了口气，呼吸也顺畅起来。这是难得能让我有所缓解的想象。我低下头，看向阁楼窗外。

　　我就是在这时看见了他的女儿。

　　这无疑是很尴尬的场景，就像被刺杀对象看到刀刃一般，如果我的皮肤能冒汗的话，现在估计已经汗流浃背了。幸好她离得远。我下意识缩回身子，再看向她。

　　说实话，我对她的了解甚少。那个人一直有和我谈论他的女儿，但那更像是抽象的存在，品行端正、容貌秀丽、资质优良，套在任何精英身上都可以。因此我甚至一度怀疑，这是否是他为了在我身上做实验的借口。

　　但她的确存在。我呆望着那个女孩的背影，一时不知如何面对。庄园里只有两个小孩，一个悬在空中，一个落在地上。女孩站在远处的金色草坪上，一动不动。

　　我以为她会追逐飞舞的蝴蝶，或是欢乐地嬉戏。但她只是眺望着远方，留下一个瘦小的背影。夕阳被晚风吹皱，她的红色短发随气流乱飘，蓬松如窗台烛火，闪烁着金色的火舌。火烧云浮出天空，吞没了她的剪影。

　　我注视着她，而她注视着地平线。

　　在女孩的背影中，我感受到了相似的情绪。想要逃离，想要叫喊，想要从死亡中挣脱出来。但没有人会把这样的话说出口。我们还没有勇气去面对现实。烛火烤得脸颊热烘烘，我贴向茶色玻璃，试图看清她的轮廓。

　　“嘎嘎——沙沙——”

　　一群乌鸦掠过女孩的头顶，发出聒噪的叫嚷。红色的画面被剪出黑色的碎片，又像是瓷器砸出的裂痕。女孩被吓了一跳，双手抱住头顶，这才没让乌鸦翅膀刮了头顶。乌鸦尖笑着朝这边飞来，冲向这个封闭的阁楼。

　　“嘎嘎——沙沙——”

　　女孩转过身，她睁大双眼，看向阁楼的方向。隔着一层茶色玻璃，我们四目相对，她却看不清我的模样。

　　她不知道我的存在，但我却感觉她注视着我。

　　更确切来说，她的视线越过了我。

　　我看着她举起了右手。那是一只细瘦的胳膊，直直地指向天空，对着飞向阁楼的乌鸦，那群传达死亡的信使们。她抬起头，深吸一口气，比划成枪的食指指向乌鸦的羽毛，也指向了我的额头。乌鸦没有察觉到女孩。

　　我看清了她的眼睛。她的目光精神得不像病人，又有种不符合年龄的狂气。也正是在这个瞬间，我才意识识到，她与我的想象完全不同：她更懂得与死亡相处。

　　“砰！”

　　食指抬起，发出透明子弹。

　　她朝我开了一枪，脸上露出淡淡的笑容。

　　被惊动的乌鸦炸裂般飞走，只剩我呆立在窗边，怔怔地望着开枪的女孩。很快，她放下手臂，目送乌鸦飞离庄园，暖风吹起黑色的裙摆，任她在草坪之中燃烧。

　　这便是我与红冰的单方相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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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大家好，我是吴歌子。
由于学业的问题，改造人的更新停滞不前，一晃就过了好几个月，以致失了手感和思路，在此表示衷心的歉意。在为现实症结所困的这几个月里，我反思了自己在写这本书上的问题，也得到了很多教训。
这篇更新之后，改造人的故事便告一段落，接下来的后记是红冰、决芸儿和隋意的结局概述。虽然难以继续写完这本书，但我依然想回应坚持等待的读者的心意，为她们的故事写下句号——哪怕是不完整的。
2021年，我会重新振作起来，尝试写一本更贴近生活的小说，改造人的角色也会作为彩蛋放在那本里面，写作是艰辛的道路，我希望自己能够少些浮躁，多些研究，下一本能够认认真真，绝对不断更地写完。
感谢大家一直以来的支持。写到此处，感慨万千，还有很多想和六十多位收藏本书的朋友说的话，且放在后记里慢慢道来。
再次对大家表示衷心的歉意！
吴歌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