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舞绯天》明珠

2、第一章

　　朱家祖上三代在尚食局做包子，后来新皇帝继位，御字头下属部门统统改革，要求做饼的也得会写两个毛笔字，以彰天下文气，新一代当家朱不理的蚯蚓体没能考过食堂四级，只好光荣下岗，临走时多年拿朱记包子当早饭下粥的尚食局王公公深表惋惜，特意给他关照了一间设在京城黄金商业区亲仁坊官道路口二号的靓铺。
　　除了家传手艺，朱不理还有家传银盒一只，银篦子银笊篱各一只，他从来都是戴上一顶小帽，穿好青色半袖衫、三幅裤，系上花围裙兜，最后套上皮套袖，打扮得整齐洁净后才推着小车出街卖包子，而他做的包子就圆得像十五的月亮嫦娥的脸，口感酥脆，味道鲜美，连从外地来赶考的书生们都口口相传，说没吃过亲仁坊朱不理的包子，就不算到过京城！
　　这日，亲仁坊二号来了个小姑娘。
　　小姑娘不稀奇，稀奇的是这小姑娘长得特别漂亮，朱不理一抬头，手里的面粉倒有一半撒在自己脚上。
　　小姑娘掏出一枚铜板丢给朱不理：“两个包子。带走！”
　　朱不理赶紧挑了两个新出炉的又大又圆的包子裹在荷叶里双手递给小姑娘，脸上堆满了笑容，一反常态文绉绉地道：“姑娘若是觉得好吃，还请常来照顾鄙铺生意——”
　　小姑娘接在手里，转身刚要走，突然一名破衣烂衫面目漆黑、全身生满了脓疮的乞丐横冲直撞过来，差点扑着小姑娘，小姑娘一侧身让开，两个热气腾腾的包子滚落地上。
　　朱不理且疼包子且疼姑娘，忙不迭摘下围裙和套袖，挥舞着手里的银篦子冲上去：“哪来的下三滥冲撞了小姐！快滚快滚！”
　　眼看篦子就要狠狠砸到乞丐头上，小姑娘忽然开口：“喂——”
　　朱不理马上换回笑脸：“是，姑娘有何吩咐？”
　　谁知小姑娘却是跟那乞丐说话：“你很饿么？”
　　乞丐直直看着地上的包子，没开口。
　　小姑娘低头数了十个铜板给朱不理：“再拿二十个包子给我带走。”
　　朱不理一愣，赶紧麻利利的扯出张大荷叶裹了包子递给小姑娘，小姑娘笑了笑，对着乞丐挥挥荷叶包：“跟着我，有包子吃！走吧，别妨碍人家做生意啦！”
　　朱不理看小姑娘的笑看呆了，那乞丐也抬起头看小姑娘，小姑娘抛了个新的包子给乞丐：“还不走？”
　　乞丐便当真跟着小姑娘走了，朱不理恋恋不舍地盯着小姑娘的背影，只听乞丐在问：“姑娘，你叫什么名字？”
　　小姑娘一边走一边说：“公子何必多此一问，我白小千做好事从来不留姓名。”
　　“哦，原来是白姑娘。”
　　“你呢？”
　　“敝姓殷，单名禛。”
　　“啊，真银子！名字取得还挺有钱的。怎么会想不开做了乞丐？”
　　“……”
　　白小千和殷禛一问一答着渐行渐远，朱不理依依不舍收回远眺的目光，豁然发现铺子前短短功夫已排起了等着买包子的长龙：“老板你到底是开铺做生意还是看姑娘呢？”

　　不过半盏茶的工夫，白小千就把殷禛带到了她所住的京城老字号晋江客栈门口，眼尖的小二早早迎出来：“客官回来啦？”
　　白小千顺手塞把赏钱给小二：“叫掌柜的在我隔壁再开间房给这位真公子……”白小千一下在名字上卡住，翻起了白眼。
　　殷禛补充：“我姓殷。”
　　白小千接着道：“对啦，腾间上房给这位殷公子住。另外尽快给我房里准备好浴汤，再搬十斗酒，回头酒钱房钱一起挂我帐上。”
　　“是咧！这位真公子爷楼上请！”小二得了彩头，一口一个公子爷兴冲冲领着殷禛上了楼。
　　白小千走在后面，先回她那间江字一号房坐下喝了盏茶，小二进进出出，很快便将香汤备好，酒也放齐，白小千打发走小二，走进轻纱隔开的内室，先用手探探水温，又把十斗酒全部倒进了浴桶，然后悄悄走到隔壁把殷禛叫来。
　　殷禛一进房，见了这轻纱飘飘，浴桶醉醉的阵势，便问；“白姑娘是要请我喝酒么？”
　　白小千上下打量着他，笑嘻嘻的说：“你是自己跳进去，还是要我把你扔进去？”
　　殷禛奇道：“姑娘的意思是要看男人洗澡？”
　　白小千一嗤：“真公子面前别说暗话！我火眼金睛，天上无，地下有，你撞我时我就看出你不是个普通人，常人身上的恶疮怎会生得如此饱满均匀，何况像你这般脓血气味这么冲人，若当真是病，早就疼得满地打滚，还能想着我的包子吃么？我猜猜——你是吃了五百年的太岁才故意扮成这副模样掩人耳目对不对！”
　　她围着殷禛转了一圈，不待殷禛回答，继续道：“寻着生长五百年后化形成精的太岁出没处后，需得蹲点掘地三尺，把药丸填进去，再洒上十丈白鳄鱼的活血，方能引得太岁现世。那药料倒还罢了，十丈长的白鳄鱼统共只在聚窟洲人鸟山有个几条，想要得白鳄鱼一滴活血更是难上加难，此外，还得请有法力的人写上朱砂字方能食用，否则吃太岁的人反会被太岁噬魂寄体，生魂永世沉沦。甘冒这等大险来乔装打扮，你可是得罪了什么利害仇家？”
　　殷禛仔细听完，目光随之一凝：“白姑娘实是见多识广！”
　　白小千生平最喜听人说她好话，洋洋得意道：“也不怕直接跟你说，我正在找五百年成形的太岁精，怨不得我找不到，原来先被你吃了，成天这么臭，你不难过么？我给你洗个澡，煮一煮，回头你把太岁吐出来，这样我能办我的事，再送件宝贝给你，到时候只需迎面一亮家伙，包你多厉害的仇家都望风而逃，你便可回家高枕无忧，这个交易如何？”
　　殷禛想了想，作恍然大悟状：“原来是我吐出来再给你吃吗？”说着，也不脱身上衣物，爽爽气气跨入桶中盘腿坐下。
　　白小千见话奏效，暗暗高兴，扬手甩了两粒黑色药丸入水：“待会儿你若是熬不住就叫我，人都湿了可千万爬出来！”
　　药丸才一进水，水面上立时扬扬沸腾，冒出一连串大大小小的气泡，室内骤然变寒，白小千有点嫌冷，便取下腰间系着的一个淡青色梅饰酒壶连喝了几口，接着搓搓手，脸上挂笑，踱着慢步围桶转了几个圈：“听说吃了太岁的人最容易犯饿，一旦饿起来那真是……咂咂……你没变成个肥猪还算运气好，才吃了太岁没多久吧？对了，你现在是什么感觉？”
　　殷禛形容道：“也没什么，只觉有很多小嘴在上下舔我全身，似乎还不断发出吸力……”
　　白小千没怎么听懂，含糊道：“不错不错，你的定力还行，继续保持。” 说着，她放心地走到窗边，背对殷禛眺望风景，正左顾右盼间，身后水声忽然哗啦啦剧响。
　　她悚然回身，只见殷禛立在桶外，发墨如漆，面如美玉，更奇的是已换了锦衣华服，而全身上下更是一丝水迹也无，哪还有半点先前的落魄乞丐影子？
　　她的樱桃小嘴瞬间涨成一个蛋形，口齿不清地说：“你你你索个啥？吹水芙蓉麽？”
　　殷禛随手一指，白小千刚才系回腰间的淡青色梅饰酒壶自动飞起，稳稳落到他的手里，他对着壶嘴喝了一口，白小千见状忙叫：“还给我，我的！”
　　殷禛似笑非笑道：“你的？”
　　白小千道：“不是我的，难道是你的？”
　　殷禛走到白小千近前，在她耳珠畔低道：“据说很久以前有一个神仙擅长识别水性，尤其喜欢取黄河源的水酿酒，其味芳美，其色绛红，名‘昆仑觞’，但那个神仙后来犯了大错，甚至一度被削去仙籍，而酿制昆仑觞的手艺亦随之失传——既然这个现在盛着昆仑觞的酒壶是白姑娘的，不知你是从哪儿学会这门手艺？”
　　殷禛一提神仙，白小千便无端端粉脸一晕，她为掩饰这份不自在，忙娇叱一声：“咦，看不出洗个澡还会说书了？你脑子进水了？快点把酒壶还我！”
　　说着，白小千便伸手去拿那淡青色酒壶，但还未够着，殷禛手心一翻，梅壶不见，掌上取而代之的是一个样子像婴儿的手、肥胖光润、颜色微红的东西：“你要找的五百年的太岁在此，只要你回答我的问题，我就把太岁和酒壶一起交给你。”
　　那白小千的出身颇有来历，一向只有她大红灯笼高高挂，几时轮到灯笼话事？隐隐觉得这回自己上当，不由急怒道：“我翻脸啦！”
　　殷禛早将她诸般神色变化一一捕捉，眼角微微一冷：“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