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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6、三十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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魅生苦涩地扯着嘴角笑了下,转脸却发现,花念筠那水汪汪的泪眼开了闸一样不停地流水,袖子和衣襟都沾湿了。
手里那张图纸也免不了遭殃,皱巴巴的,墨迹也晕湿了。
故意的吧??
魅生没有哄人的习惯,以前柯絮跑到她面前哭的时候,如果是受了别人的气,就领着她去揍人出气。
如果是无病呻吟,伤春悲秋,就让她给自己做饭,反正别闲着就行。
“你在哭什么?”
花念筠抽泣:“我母亲……她没有看男人的眼光。”
她母亲了解冥陨是个怎样的人吗?了解之后还会爱上他吗?
手里被塞了一块玉环,花念筠抬起泪汪汪的眼睛:“?”
“毁了这块玉,就彻底抹消了中原有关云鲸岛的信息。”
最后一滴泪落下,闸门立时关闭,花念筠犹疑:“真的?”
这么简单吗?
魅生颔首。
圆环玉佩打开了密室中的另一间密室,路线图是刻在墙壁上的,图纸是魅生画的,墙壁也是她毁的。
至于离小裳,没有太为难他,只让他负责放风。
离裳:即使只在室外放风,也是共犯了……
辗转数人的圆环玉佩终于结束了跌宕起伏的引线生涯,在花念筠手里化作齑粉,粉身碎骨。
花念筠:真的是……太简单了!
“阿生姐,我能问你一个很重要的事吗?”
“什么事?”
“阿生姐,你是琉璃城的人吧?”
魅生反问:“为什么这么说?”
就连离陌和冥珑都不知道她真正的出身。
“因为我父亲渴望的生死蛊,你拥有的生死蛊,只生长于琉璃城和岛屿的交接口。”
琉璃城的出口会时常变动,是因为岛屿群的漂流迁徙。
与其说琉璃城的大门是活的,不如说琉璃城的附属岛屿是活的。
魅生思忖道:“也就是说,我当年是打开了琉璃城通往云鲸岛的出口。”
花念筠恍然“啊”了一声。
“阿生姐,原来你曾经到过我的家乡!”
“那你有没有听到过岛上的一首歌谣?”
“什么歌谣?”
花念筠低声吟唱道:
“红日熔白羽
蓝海染黑翼
揽月之心碎裂漂流
云鲸初吐雾
天涯花瞬开
命运之轮无影转动
时空骤流转
浴血造重生
轮回之日生死沉浮
焰火架魂桥
异体入同梦
终结之夜 星辰坠海”
“百年之前,云鲸岛的圣物初生花被中原人连根拔起,云鲸岛根基摇动,岌岌可危之时,是当时的圣女花颂眠以寿命为祭,稳固初生花的花根……可是,初生花受损,不仅蓝瓣残缺,揽月之心的碎片也流落大海。”
之后的百年间,云鲸岛竖起无形的屏障,岛上的居民出不去,岛外的人看不到云鲸岛的存在。
后世的每一任圣女,都没能活过四十岁。
云鲸岛的现任圣女花念筠也逃不过这个命运……
“然而两个月前,初生花的花心隐约有复原的迹象,岛外无形的屏障薄化,我才能闯离出岛,探寻父亲的下落。”
两个月前,正是魅生借尸还魂的重生之日。
魅生凝神沉思了许久,忽问道:“利用初生花扭转时空的代价是什么?”
花念筠摇了摇头,凝眉道:“没有人知道初生花索要的报偿是什么。”
是的,没有人知道。
与初生花做交易的人都消失了,消失在这个世界,也消失在所有人的记忆里,不留一丝痕迹。
其中的代价,永远都不会被世人知晓。
“不过,我曾经在祖辈流传下来的手札中看到过一些模糊的记载,似乎是……”
“初生花蓝瓣红根,吸收的是人的灵魂与血肉。”
云鲸岛流传的歌谣更像是一则预言断句。
揽月海,初生花,花心破碎。
云鲸岛,初离城,取生死蛊。
破碎的揽月之心,交界大门的生死蛊……
魅生闭上了眼睛,手指叩击桌面,反复默念着那句“时空骤流转,浴血造重生”。
自己的重生,余幼眠的消失以及开始重塑的揽月之心……
是什么把这些碎片串联成一条奇幻诡谲的整线?
魅生忽然睁开眼睛,目光幽幽地看向闭合的房门。
花念筠疑惑地顺着她的目光扭头看去。
不知何时,门外站着一个人的剪影。
是离陌过来找花念筠了。
原来,夜已经很深了。
花念筠拉开房门飞扑进某人的怀抱。
“阿陌!你来接我啦~”
暖玉在怀的离陌忍痛闷哼了一声。
肩臂上有数道鞭痕,深深浅浅,是和冥珑对招时留下的。
花念筠小心翼翼摸了摸伤口,心疼道:“很疼吗?”
“没事,别担心。”
离陌握着她的手,抬眼撞上魅生幽深的眼眸,嘴里发苦,心里发闷,顿顿地疼,盖过了身上实际存在的伤口。
碎裂的揽月之心,初生花的残瓣,一直蛰伏在他身体里,准确说来,是被他体内的生死蛊吸收了……
两个月前,那场匪夷所思的时空扭曲像场不灭的梦,锁在心底,不曾诉说。
心底那个熟悉的声音,是他最信赖的人,离谦的声音。
圣物初生花,可以倒转时空,弥补缺憾。
魔物初生花,可以蛊惑人心,掠人魂魄。
蛊惑了离陌的心,却掠了余幼眠的魂。
原来,余幼眠是代他消失的。
他曾以为的救赎,却将她彻底推入了深渊。
其实他早就察觉到了一点。
即使魅生从余幼眠的躯壳里消失,余幼眠的灵魂也不会回来了。
离陌对他的母亲说:“我打算陪念筠回她的家乡。”
到云鲸岛去,去看那所谓的“圣物”。
魅生看着他,目光柔和:“好。”
夜至深处,曙光初现。
魅生守着满室空寂,久久静默。
阿絮,我们终能再见。
云鲸岛流传至今的百年歌谣,是篇谶语断句。
终于明白,应该何去何从……
关染第一次走进别人的梦境里,那是纳兰笙留给她最后的梦,有关一个少年的短暂人生。
那个少年有着和姜竹之一模一样的面容,却过着截然不同的生活。
被迫乞讨的幼童,天寒地冻抱着自己取暖,越是凄惨越是挣扎……
囚在深宅的禁脔,哭泣和惨叫只会愈加满足主人的变态欲望,无人怜惜的怜奴生涯,在痛苦中麻木……
遍体鳞伤的废人,无力蜷缩在凡世一角,苟延残喘,静待死神收割生命,却迎来了意料之外的救星……
在落云谷,看见了自己失散多年的兄弟,那一刻,心酸与悲哀交杂着稀释了重逢的喜悦……
决定离开中原之前,他对着自己的兄长说,不必等他回来……
他回归之日,是报仇之时,亦是终结之日。
重回中原的纳兰笙果然死了,却又活着,见到了他的哥哥,也感受到来自家人的怀抱,那怀抱是想象不出的温情,有别于自己拥抱自己的温暖……
“关染,记住我说的话,能忘的就忘记,忘不了的也不要回想起。”
“关染,好好活下去。”
“关染……再见。”
纳兰,能不能不要说再见……
不要再留下我一个人了……
我受够了……
拜托,别走……
夜深人静的时候,有人轻轻推开了关染的房门。
床上没有人。
月色下的窗边木桌上趴着一个身穿白色寝衣的女子,长发披散垂落,睁着眼去望夜空正中,那一轮圆月。
并没有察觉到身后有人在逐步走近。
头顶被温热的手掌抚触的时候,关染心下一惊,回头去看。
看清月光下那个人的时候,关染揉着眼睛嘟囔:“我不会是在做梦吧……”
揉眼睛的手却很久很久不放下来。
“姜竹之,对不起。”
“没有让你见到他最后一面。”
姜竹之在她身前蹲下来,想要把她的手从眼前移开,关染却往后躲了躲,差点儿从凳子上翻下去。
姜竹之急忙伸手拽她的胳膊。
“关染!”
“你……是在哭吗?”
眼泪飞快地蹭在手掌心,关染囔着鼻子淡然道:“没有,我没有哭。”
关染在姜竹之面前总是心无阴霾的无心状态。
大大咧咧又木木呆呆,要么面无表情,要么笑不见眼。
从来不是颓丧欲死的落魄样儿。
她自己也不明白为什么要在他面前强撑着另一副面孔。
只是下意识的反应罢了。
姜竹之无言地在她身边坐下,点燃了灯烛。
暖融融的光照亮了幽暗的空间。
很久很久,没有人语声。四下静悄悄的,两人仿佛身处另一个空间。
烛光里的姜竹之,眉眼模糊又清晰,关染目不转睛看着他,没有发现一丝纳兰笙的痕迹。
真奇怪啊,明明是同一张脸,却又鲜明地不同。
姜竹之拿起桌上的一页空白的纸张,四下里看了看。
关染问:“你在找笔吗?”
姜竹之“嗯”了一声,弯腰在桌子下面捞出一杆笔。
带着小小亮光的眼眸看向关染,问:“写点儿什么呢?”
关染双臂交叠,趴在桌边,垂着眼眸看他修长的手指下雪白的纸张,轻声问:“你想写什么?”
姜竹之抿着唇,把笔搁在了一旁。
“算了,没什么可写的。”
关染却伸手拿起笔递给他,缓慢地说:“写我的名字吧。”
姜竹之从小到大,写了那么多字,却从没写过她的名字。
明亮的烛光下,姜竹之专注地一笔一划写下“关染”两个字。
小虎牙露出来的笑容:“怎么样,有进步吧?”
关染把脸埋在臂弯里,闷声笑:“……差强人意吧。”
姜竹之拿笔杆敲了敲她的头,问:“还要写什么呢?”
“我来写吧。”
关染伸手去要纸笔,姜竹之却护着不给。
关染:“?”
姜竹之笑:“你说吧,我来写。”
关染沉默地和他对视了一眼,妥协:“好吧,那我说了。”
姜竹之右手握笔,正襟危坐,做好了准备,点头“嗯”了一声。
关染语速飞快地说了一句:“姜竹之是个大笨蛋。”
姜竹之笑了,没有反驳地“嗯”了一声,提笔正要写下。
关染忽然轻声呢喃道:“纳兰说,你的怀抱很温暖。”
“他说,当年在落云谷见到你的第一眼,他很难过。”
“他说,他不后悔当初选择与你在落云谷分开。”
“他说,希望你可以健康无忧地活到老去。”
“他说,失去了家人陪伴的你,一定会有人愿意陪你走下去。”
“他还说……”
关染顿了口,抬眼去看姜竹之的表情。
姜竹之一直垂着头,安静地聆听着,看不出他的神情。
只有话语里透露出不平静的情绪:“他还说了什么?”
关染的嘴唇抖了一下,说:“他还说,希望你能永远惦念着他,不要忘记,他曾经存在过……”
姜竹之下颌线紧绷着,轻而重地“嗯”了一声。
夜至深处是黎明。
烛火将熄,关染伸出手指碾灭了它。
“你……什么时候离开?”
姜竹之没有回答,而是抻肩走向窗边去看清晨的街景。
“可惜,错过日出了。”
扭脸冲关染笑了笑,露出可爱的小虎牙,说:“下次,一起吧。”
关染的双臂撑在桌边,俯视着桌上那页纸,怔怔地笑应了一声“好”。
清风拂来,那页纸翻转着飞出门外,飞向门外更遥远的天地。
纸上是姜竹之稚嫩有力的字迹:
“关染,即使忘不了,也该放下了。”
纸张翻飞,前情翻篇……
繁花镇,千语楼。
晨光耀眼。
睡在外侧的关染眯着眼醒过来,睡在床内侧的庄玉姌像个八爪鱼一样扒在她身上,睡得正香。
手掌搓搓额头,心有余感:“呼……竟然是梦……”
支离破碎,失常又真实。
轻手轻脚从庄玉姌的“魔爪”中退下床,关染如常地穿衣洗漱。
湿漉漉的手巾覆在脸上,整个人凝固静止成雕塑。
床榻里的庄玉姌悄悄睁开眼睛,忧心忡忡地注视着她的一举一动。
那天被穆衍无情丢开之后,庄玉姌循着生死蛊的气息在距离千语楼不远的一处暗巷里找到了失去意识的关染。
以及抱着她倒倚在墙边的纳兰笙。
子蛊离体,纳兰笙断绝了最后一线生机。
庄玉姌第一时间割破了自己的手腕……
生死蛊的效用,比起复活子蛊宿体,更重在延长母蛊宿主的寿命。
人体只能种一次生死蛊,承受一次献祭仪式。
庄玉姌体内的生死蛊于纳兰笙而言,是无效的。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关染体内的生死蛊确实是浪费了,纳兰笙和关染并没有结下换命的交情。